李青溦如何能说出自己梦见了什么,眼角微挑旋她一眼:“话这么多!”她轻哼一声。神色恹恹地下了地,掰了一点粗面饼子喂小翠。小翠方吃了一点,便扑扑腾腾着翅膀,歪着头吱吱乱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圈儿不住地看他们。
“这小翠最近奇奇怪怪,也不知是激动个什么呢。”绮晴点一下她的小脑袋瓜子,突又短呼一声,有感而发。
“会不会是春日来临,万物复苏。小翠到了…”
李青溦此刻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个,曲指重重地敲她额头:“乱说什么?”
她又摁住小翠,摸几把它光亮的毛发,冷哼一声:“乖乖的,万物复苏又有什么用?你只是一只鸟,你又开不了花,再说,你要开花有何用?”
小翠吱吱叫着,仿佛抗议两声,用翅膀埋住头,装成了一只鹌鹑。
*
吃过饭收整好。李青溦上了轿子。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一路上是鸟语花香,一行人出了寺庙,未过几里地,后方的随从突然找着李青溦说是有人跟着。
马车停在林前的堤坝前,一大一小两道背影突然从旁边的树林里出来。
车夫吓了一跳,猛地一勒马,轿子上下颠荡一下,发出“吱呀”一声。
绮晴掀开窗帘,冷风灌进来。
两道穿着葛衣的人跪在路边。一旁的小姑娘微微垂着头,头上的双环髻十分齐整,此刻她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轿子,一张脸发红。
“这不是那日在寺庙里卖花的小姑娘吗?”绮晴认出了人,放下帘子,皱眉道:“该不会是贪心不足,来……”
李青溦自然也认出了人,听见绮晴这样的话摇头:“如何这般揣测人?”
外头的男子出声:“贵人可否一见?”
“何事?”绮晴微微掀开窗帘。
那男人拿出那缀着东珠的荷包:“贵人心地善良,乃是菩萨一样的人物。只是这银两实在是贵重。无功不能受禄。请贵人收回。”
绮晴听着这话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当即脸一红,看了李青溦一眼。
李青溦也微微一愣,未想到他是为了这个事情,半晌才轻声道:“我买她的玉兰。且已用了,如何说她是无功?”
那中年男人低头跪拜:“还是求贵人收回银钱。是我家里的不叫收。”
李青溦沉思一番,“你叫什么?瞧你身上的工服,如今当在西堤上做工吧。”
那人点点头:“小人名叫杜让,如今确在西堤做工。”
李青溦扶了下额角的鬓发,想起了些别的。
她娘去的时候,在京城留下一家庄子和几家铺子记在她的名下。这几年,几家的管事倒是每年还差伙计去并州送账。只是不约而同地入不敷出而已。报账的伙计说是经营不善。可李青溦知道她爹爹不管闲事,这庄子许是在小周氏手里。
“我听闻你在西堤的月前乃是一贯一月。”她垂眼看一眼人,:“我刚从并州回京城。手里头有个庄子里面有百亩薄田。待得你了了手头的事情便去为我做工。”
她指着那个荷包,道:“这是我预付你的工钱。你若没有异议,半月后得了空便去忠毅伯府南苑交了户籍册子,去领我的牌子。”
那人自然没有异议。喜不自胜,磕头谢恩。
*
马车一路停在忠毅伯府西门上。李青溦下了车,恰看见不远处的角门堆着一辆青毡轿子。听见动静,里面轿子掀开一角,露出一个中年男子清瘦的长脸。他看见李青溦,似是愣了下,又立马又放下轿帘。
瞧着是有几分怪怪的。只是看他没什么动作,李青溦吩咐门房多注意一下,便回了南苑。
南苑没什么不同,也就是廊下多了几行香雪而已。
正房前,卞婆子带着几个小丫鬟擦过地,正将洗过的竹篾又挂上去,瞧见李青溦回来,正房门口的小丫鬟清霜笑喊:“姑娘回来了!”
她几步跑上前,接过绮晴手里头放着小翠的笼子。
另一边,卞婆子也笑着迎出来,取了一边的艾草扫李青溦的衣服,笑道:“那日雨势那般大,姑娘去了山里,倒是叫我们念了好几天的阿弥陀佛呢。好在今日放了晴,婆子想着姑娘要回来,特意叫人洗了地,又换了竹篾,姑娘看看,还有什么弄的?”
李青溦轻笑一声:“什么都成,只是现在得让我去浴室收拾一下。”
她迎头往浴室走,一边的绮晴笑着打趣:“姑娘在寺里除了带着的两套衣裙,能穿的只有姑子们的海青,待了三日,可难受死姑娘了。”
知她家姑娘讲究,众人笑了起来。
等李青溦出来的时候,院里几个姑姑和丫鬟站在院里,瞧见她出来,清霜笑道:“姑娘,刚才我们几个还合计着换了门口的富贵竹呢,也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等得了空,姑娘亲自去市集上挑几盆时兴的花儿摆着。”
一边的卞婆子也笑道:“姑娘许是多年未逛过这边的集子了。正月灯市,二月十五是百花生日,这个月有花市呢。”
当今流行赏花,李青溦记得很小的时候同她娘亲去过集子,只是后来她娘亲故去她又回了并州,对此印象很薄。
“那花市都卖些什么花?”
卞婆子思忖一番道:“当是时令花同自养的花,什么春兰、四季海棠、醉香含笑、苦丁茶、君子兰和春鹃之类的。”
李青溦听了这话倒是想起那日被小翠刨断了根的玉山清泉。虽也不知会不会再见着那人,但到底是弄坏了人家的花儿,心里头总觉着是欠着别人一般。李青溦不喜欢这种感觉,因而问道:“可有卖玉山清泉的?”
卞婆子也不知:“此花培育不易,当是难卖了些。若是姑娘想养可以挑个时间去看看。”
李青溦点点头。
她本就想去集上逛逛,大好的春色在屋里拘着算什么事儿。况不单单说花,她娘亲留在京城的几家铺子,她自然也想去看看。
……
过几日,是个晴天。
作者有话说:
文中河堤事宜,出自《清史稿》
第7章
李青溦收拾妥当。卞婆子从带回来的箱里取了一块双鱼缠花枝翡翠玉佩挂到她素白水波的腰封下。
李青溦带了随从套车去了市井。穿过长华街,李青溦半掀开帘子,瞧见外面车马商队云集,街道纵横交错,游人鳞次栉比。酒店歌馆遍地,幡子招牌满街,十分繁华热闹。正是二月,周边市集挑担卖花者众,又有各色卖花店铺。路上行人冠花者众,简直是举目皆花。
马车上了在桥上便行不了了,李青溦嘱随从远远跟着。便同绮晴清霜下了轿子。
三人刚一下车,便被货郎围着。
“豆腐,新压的豆腐咯!”
“糖葫芦,卖糖葫芦,刚裹成的糖葫芦~”
“卖花儿!新摘下来的杏花、桃花、紫玉兰、二乔玉兰。姑娘买几朵木兰绾着吧,您瞧您这发绸缎一般,长得又神仙妃子一般,这般鲜艳明媚的春色恰是适合开在您鬓角呢。”那挑花的货郎该有古稀的岁数,头发斑白。却还是有一张好嘴,将李青溦夸的世上少有。
货郎笑呵呵道:“可新鲜着呢,姑娘,是小老儿亲手在自家树上栽得呢。”
清霜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好奇问道:“您这么大的岁数还挑担卖花啊?”
货郎吹几下铜板,嗐了一声:“说出来也不怕贵人们笑话,小老儿儿孙满堂,倒也并非缺钱,只是无事可做,索性出来卖花了。”
李青溦碰了一下娇嫩的花瓣,轻笑道:“您这般年纪还有卖花的闲情,只望我到了您这个岁数也不失簪花的心。”
二乔木兰粉白交加,应着春日,鲜妍艳丽。
今日李青溦着了一件月白的云纹冰梅纹的如意月裙。为了搭衣衫,只一套镶红宝石花钿的头面。绮晴拆掉一把最华丽的簪子收好,将木兰绾到去。
临水照花,正是春色浓稠。
周围众多游玩的女子见她簪花妍丽,都朝货郎买木兰戴。
待人散了点,李青溦又向货郎打听:“您可知道什么地方卖玉山清泉吗?”
那货郎啊了一声,“什么?玉山什么?小老儿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远处一道清甜地女声传过来:“玉山清泉呀,这花娇贵育着可繁琐。前些日子坊里有人育出了几株,只是被皇城的花匠给收了。”
说话的女子也是买了木兰簪着的,她着一身淡黄色的妆花褙子,外搭一件香色的披风,耳上一对儿雪花青翡翠水滴耳坠,五官灵动娇俏,瞧见李青溦看过来,一双猫儿眼眨动一下,“姐姐若是喜欢,我找家里人去要几株,只是也许也并不容易。”
都到了皇宫里了可见繁琐,李青溦虽是惦记着但也不愿意麻烦人,闻言摇头笑道:“妹妹好意,我心领了,还是不必了。”
那女子笑着走到她身边:“姐姐可真好看,看着有些面善,只是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你是哪家的姐姐?”
她身后的两个侍女拉一把她,冲着李青溦笑道:“姑娘勿怪,我家姑娘为人如此,并没有什么恶意的。”
李青溦瞧她目光清澈又赤城无一丝恶意,她在并州多年,并州民风开放,她也欣赏坦率真诚之人,自不觉着有什么。
大方笑道:“我是忠毅伯府的。”
“忠毅伯府的?”那女子似是愣了一下,思忖片刻突睁大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很高兴地拉她的袖子,道:“姐姐的外祖可是平西王?”她轻笑两声,“我祖父早年做过并州的经略安抚司,是你家祖父的旧识。我娘亲同你娘亲也识得。小的时候,我还去你家荡过秋千呢,你还记得不曾?”
李青溦记性不大好,小时的事情记得不多,轻轻抿唇:“对不住,我是真的忘了。”
那姑娘倒也不恼,笑盈盈地执她的手:“无妨,那便重新认识一下,我姓裴,在家行六,家里人都叫我江月。”
两个岁数相同、脾性相似的姑娘,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熟了结伴同行。
裴江月乃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从未去过外地,知李青溦去了并州多年,许是对长华街这边的集子不熟,边逛边给李青溦指路。
直逛了许久,李青溦的脚步停在一家玉器行前。
李青溦的祖母陈氏祖上乃是皇商,产业众多,有钱庄、印局、茶庄、账局,与之相较,在京城的几家铺子只是些蝇头小利罢了。她记得长华街上她家有三家铺子,乃是两家成衣店,一家玉器店。看招牌就是这家。
只是同每年伙计去并州汇报的‘经营不善、门可罗雀、清冷非常’的情景不一样。此地门阀高大,分为上下两层,店中顾客来往出人,亦是不少。
“昌盛玉器铺。”裴江月探身瞧她:“青姐姐要买玉器吗?”
李青溦笑道:“整好下月我一个姑母过寿。听闻裴大人喜收藏玉器,妹妹耳濡目染眼光定然好,陪我进去挑一挑可好?”
裴江月笑应,几人踏门而入。
李青溦随意逛了一遭,拿起放在展柜的一枚白玉佛手花.插瞧。
裴江月凑到跟前看了几眼,道:“质地是羊脂玉,边缘有金黄色的沁皮,花.插下有红木雕的木座,雕成蝙蝠绕桃枝飞舞,意为福寿。”她摸了摸材质,道:“应当也不会太贵。”
李青溦看那花.插形状,有几分满意:“再贵的东西用不上也不过是箱子底下压着。送礼既是心意,用的上就好。自然是只买对的,不买贵的。”
她轻笑一声,转头问柜台前的伙计:“这个不错,价格几何?”
那伙计微微伸手摆了个五,笑道:“姑娘若是诚心要,价格还能低些。”
李青溦笑言:“我是诚心要。只是今日有事,想见一下你家的掌柜。”
伙计做不来这个主,听她这样说,叫人去喊坐在木柜台后的掌柜。那掌柜远远一眼看他们衣着打扮,又瞧一眼她们头上簪的木兰,撇着唇打了个哈欠。
伙计含笑回头:“是这样的,贵人,今日掌柜的不在呢……”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话音。
“已经寻了好几日的生辰礼了。难不成你家这小铺子会有?你也知道下月我舅母过生辰,我自然要最好的。”说话的女子二八年华,着一身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身形有几分圆润。
“柳姐姐喜欢什么随便挑。”回话之人笑音有几分熟悉,李青溦看过去见着一张白皙俏丽的面容。
她未看见李青溦一行,轻抬起缀着银纹的翘头履行到柜台前轻扣。
那蓄须的中年男子忙站起身,笑道:“少东家。”
李毓秀颔首,下巴微微仰高点一下:“来了贵客,掌柜的出来帮着挑挑玉器。”
那掌柜应一声,满脸堆笑地出来:“原是柳姑娘,姑娘想要大件小件,翡翠的还是羊脂玉的?”
裴江月好奇打量一眼,挽着李青溦的手咬耳朵道:“这不是户部侍郎府上的二姑娘柳茵茵和你家二妹妹吗?”
她脸上有几分好奇:“那主管叫她少东家,这家铺子是你家的吗?”
她话音不低,柳茵茵看过去。瞧见是那安抚司家的裴江月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
柳茵茵和裴江月素来不合,在此相见心中大喊晦气。便也多看了她身边人一眼。
便见她眉梢软长,一张脸红白分明,唇色极其润泽鲜明。
长相同李毓秀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又大相径庭。她只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华。
柳茵茵一瞬间疑心自己口脂不够鲜亮,被她比了下去。微微抿一下唇,皱眉问一边的李毓秀:“她是何人?”
李毓秀脸色微变,低声道:“是我大姐姐李青溦。”
李青溦?李家嫡女?柳茵茵听自家舅母提过她要回来的消息。
她舅母是定荣公夫人,她同公府的小公爷顾璟是表兄妹,自小便是青梅竹马,她也一直有意表哥,原以为婚事本乃是板上钉钉之事,也不为为何,那日舅母将她叫去说了这李青溦回来的消息,还说自己属意她做自家儿媳。
把柳茵茵气着了,这李家就是个没落的伯府,她家二姑娘也就是跟在她身后当丫鬟的命。这大姑娘又是个什么东西!仗着有个做平西王的外祖父,非要做那挖墙脚的锹子精!
她早就想见见她了!乍见了是越看眼睛越红。
一旁的李毓秀走到李青溦跟前,提起唇角见礼:“姐姐怎么过来了?”
李青溦笑看她一眼:“随便逛逛。”
李毓秀看一下她手里头拿着的白玉花.插,笑道:“姐姐是喜欢这个便送给姐姐了。”
“二妹妹这话说得轻巧了。”李青溦轻笑瞧她一眼。
李毓秀知她意思。
她自然也知道她和小周氏手里头的都是平西王府的产业,可那又怎样?那清平县主去得那般早,这些铺子啊,庄子啊名义上在她爹爹李栖筠的手里,实际上早就在她娘亲手里把持,而且这几年里头又入了京中那位贵人的商股,连里头的掌柜的都被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