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中旬的夜晚,恰是最冷的时候。少女缩着脖子, 两只手插在羽绒服兜里, 白净的脸上有犹疑, 也有暗藏的焦躁。
“朝朝, 是我想见你。”沈安闻眸光浅淡,落在她脸上却像是有温度, “我约你,你总是回绝。”
应朝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不同于往日的亲近和无奈,她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就想回避:“我现在高三,想好好努力一下。”
“是我的不对,我只是怕来不及。”沈安闻静静看着她,眼里的温柔满得要溢出来。
应朝朝不解,心跳却倏然加快。
“我知道你向婚配系统提交了申请。一旦系统给你锁定了试婚对象,那我……也许只是晚一年,但也可能晚一辈子。”
“我不想错过你,我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先考虑一下我……以终身伴侣的身份。”青年的声音在凛冽的冬季有一种低沉又喑哑的蛊惑。
应朝朝怔忡了几秒,垂下眼帘:“所以,沈医生,是你告诉应桦我们认识的事吗?”
沈安闻瞳孔骤缩,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甚至还没听到少女回应就已经有了些微不知从哪来的悔意。
“他先找的我。”他试图解释,“朝朝,你是担心将来受他摆布吗?”
应朝朝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先前从来没有往伴侣方向想过。但当你选择告诉应桦时,我们就不可能了。至少眼下这种状况,我不会同意。”
沈安闻微微蹙眉,似乎有些费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沈医生,沈应两家的合作内情我不清楚,也不感兴趣。但我在应桦眼里仅仅只是达成目的的筹码而已。现在他需要沈家,所以是你。而你选择在他找上你的时候故意提起我,未尝不是把我也当成了筹码。”
少女笃定又冷静地看着他:“我不想被人称斤计量,也不配影响到沈应两家合作的结果。我的婚姻、我的人生都是我自己的。”
“我很抱歉因为担心应桦随意定下我的婚约所以顺着他的意来赴约,如果这样的举动给你造成了误会和伤害,我真的很抱歉。我有我的迫不得已,不敢请你谅解,但我真的不愿意。”
沈安闻沉默半晌,再开口时眉眼含着安抚。
“朝朝,应沈两家的合作以沈家为主导,其实哪怕对方是陈家王家李家都可以,只是因为应家有你,才选了应家。”
“合作结束之后并不会影响到你我。你也不用担心应桦会拿捏你。”他循循善诱,“有我在,你能安心上大学,大学毕业想工作也好,在家也好,都由你做主。”
应朝朝还是摇头。
“沈医生,我知道你人好,可我还没有完全了解你,对你也还谈不上喜欢。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挑中我。我胆小,拧巴,甚至在你连未来都替我打算后我还在权衡利弊。”她眸带质疑,“如此仓促的交往怎么能让你确信我就是你的终身伴侣?”
“我不想做菟丝花,也不想把人生随便交出去。”
“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最坏不过是应桦他们随意给我定了婚约,而我需要在行权后违约并为此支付信用和债务。哪怕是这样……”她越发笃定了一点,眼睛里闪着星子,“那也是我自己选的,我心安理得。”
沈安闻:“朝朝,我并没有要你现在就决定嫁给我。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先定下婚约,然后互相慢慢了解,等时机合适,我们再考虑下一步。”
“何况,婚配系统给你锁定的试婚对象你更加不了解,如果遇上不好的,试婚期也不好过。”
应朝朝垂首:“我不需要试婚对象优秀,我只想要在我达到行权年龄的这几个月内,得到清净而已。”
扪心自问,如果实在无法逃脱应家叔婶的婚约,婚约对象是沈安闻的话,实在算不得一件坏事,可以说是被迫联姻预设里能想到的最佳情况了。
可她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非常抗拒,全身心地排斥。
“朝朝,难道我比不过未知的伴侣吗?”沈安闻心内浪潮翻涌,蓬勃扩张的占有欲和理智争夺地盘,他红着眼尾,声音还是温和的,“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说着又低低叹了声:“不急的,你先好好考虑一下。”
他礼貌地离开了,没让她把话说完。
这天开始,应桦派人来接她时,她以作业多拒绝了,并且又连着拒绝了三次。
很快,期末考结束,寒假开始了。
距离春节还有三天的时候,应朝朝在咖啡屋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看到应桦的车在路边等她。
“二小姐,应总找你,请你上车。”
应朝朝不想去,仍旧要拒绝。
“二小姐,应总正在商量您的婚事,我想你还是需要听一下。”应桦的助理戚序劝得很礼貌,拦她的动作却有些强硬。
应朝朝见他大有要硬拉她上去的架势,拧眉上了车。
应桦并不在车里。
车子启动了,夜色一幕幕后退。
副驾驶的戚序这时把打通了的电话递给了她。
“朝朝。”手机里,应桦的声音带着笑意,“二叔可给你找了个好伴侣啊。明天周日,这样,后天上午10点去婚约公证处。”
“我不同意。我不去。”应朝朝觉得血液涌上了脑子,心跳快得要蹦出来,“我不愿意。”
应桦仍是笑:“朝朝啊。二叔这是为你好。沈家少爷一表人材,家世也好,长相也好,已经是你能找到最好的了。后天我会让人接你。”
“我不会去的。”应朝朝咬牙,把电话挂了还给戚序,然后拿出自己手机打电话给沈安闻。
“沈医生,为什么要定下婚约?我已经明确表示,我不愿意。”她的声音平静里略显慌乱。
沈安闻沉默了一会,最后无奈地讲:“朝朝,我不会让你失望和后悔的,你相信我。”
应朝朝呼吸急促,恼怒地再次挂了电话。
胸腔内翻涌着厌恶和抗拒,她控制不住地颤了手,费力地点开手机上的婚配系统,查看匹配消息。
毫无匹配成功的消息,尽管她也知道还早,但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车子还在平稳地前行,应朝朝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发现车窗外的景色有些陌生,似乎是出城的道路。
“我要下车。”她和戚序喊话。
“抱歉,二小姐,还需要一会。”对方含糊不清地回复了一句。
“现在要去哪里?”应朝朝感觉到不对,试图掰了掰门把手,车门锁着,车窗也锁着。
窗外的风景在急速后退,霓虹灯光也在汽车逐渐驶离城区时变得寡淡起来,甚至越发黢黑,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散发着暖白的光,但也因为间隔的距离长显得氤氲暗沉。
除了灯火,来往的汽车极少,他们行驶的海拔也在逐渐拔高。
“二小姐,应总说……要磨一磨你的性子,晚点再来接你。”汽车在半小时后停下了。戚序请应朝朝下了车,丢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
应朝朝被丢在了梧城外50公里左右的国道边。
这是梧城外极为出名的跑山公路,海拔1500米,道路空旷,人烟稀少。因为梧城新修的快速路径直穿过隧道节省了距离,除了黄牌货车和一些跑山的赛车,大部分小汽车已经不走这条国道了。现在距离春节还有三天,别说回城的车了,出城的车都极少。
助理的车呼啸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道拐角,连尾车灯光都被夜色吞没。
前方是被黑暗和氤氲的灯光笼罩的蜿蜒山路,后方是大山越发魁梧幽沉却令人生畏的重影。
应桦这是失心疯了吧?竟然在寒冷的冬夜把她丢在空无一人的国道边。这哪里叫磨性子,这简直是要杀人啊。他难不成以为自己会打电话向他讨饶吗?
应朝朝灌了一口寒冷的夜风,呛得咳嗽起来。
她从羽绒服内摸出手机,拨了报警电话,然而信号断断续续,她拨了二十三遍都是呼叫失败,只好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整个人缩到羽绒服中,开始往山道下面走。
第44章
走了十几分钟, 应朝朝并没有出汗,反而觉得寒意正慢慢渗入骨髓, 冷得她浑身发抖。
她抖着手拿出手机,又开始连续拨打报警电话。大概是紧急呼叫优先级高的关系,这回她终于拨通了。她声音打着颤,把位置什么的都告诉了接线员,听到对方说会立刻处理时,心里的慌乱淡了一些。
“应总, 派出所的电话。”应桦正在回应家大宅的路上,副驾驶的Beta助理恭敬地把手机递给了他。
“喂,您好, 请问是应朝朝的监护人吗?我们接到应朝朝报警, 她说她正独自一人在森林国道上。我们这边正要派车出警,所以和您这边核实一下。”
应桦扯了扯嘴角:“真是麻烦你了。朝朝今天和家里闹脾气,离家出走了。我刚才已经派车去接她,这会可能已经接上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麻烦你们出警了。”
“那就好。这样,大概是信号关系, 对方似乎收不到我这边的电话,请您提供一下接送的车牌号,我们需要再次核对一下。”
“那是当然。”应桦将手机递还给助理,让他将戚序那边的车牌号发过去。
这个点, 戚序应该还在森林国道上, 派出所哪怕查询定位, 也出不了差错。他就等着他这个死犟的侄女和他低头。
森林国道上, 应朝朝还在机械地迈步,她的手机因为太冷自动关机了, 她担心派出所会联系她,只能塞进羽绒服内侧口袋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它重新启动。
深夜11点多,冷得出奇。应朝朝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趾,只觉得寒气从脚跟开始蔓延,让她的腿变得僵硬,思维也有些迟钝。
她开始小步跑起来,笨拙迟缓得像僵化的熊。
她一边跑一边给自己鼓劲,没事的,不要哭,哪怕要走到天亮,她也不会和应桦求饶。
这边,姜言礼正走出书房,就接到了梁述的电话。
“少爷,应家小姑娘这个点还没到家。有人看见应桦的车出城了,还不确定两者之间是否有关系。”
“应桦刚才还在宴会上,不可能是他出城。”少年扯下了领带,英气的眉冷厉起来,“查一查车子去哪了。”
七八分钟后,姜言礼已经换了一身冲锋衣,坐到了车里。
梁述的电话又来了。
“少爷,车子在森林国道上,正往城区赶。”他顿了顿,像是和旁边人商量了一些什么,“还有个报警电话录音,我已经发到您Tink里了。”
姜言礼眉眼微抬,点开了那则录音。
“你好,我叫应朝朝……是的,朝霞的朝。我被丢在了森林国道上……距离城区大概半小时左右的地方。对,我就一个人,现在正在往城区方向走。你们能派车来接我吗?我……我很冷。”
少女的声音因为寒冷打着颤,语气还算平静,姜言礼却听得呼吸微滞。
“秋嫂,帮我拿条毯子来车库。”他拨了个电话,“还要巧克力和温水。”
几分钟后,黑色跑车呼啸着离开了姜宅。
应朝朝快冻哭了。她没想到夜间的山道能冷到这种程度,她的眉梢结了霜,鼻子冻得生疼,手脚快感受不到了。
她维持着小跑的动作,僵硬地跑了不知道多久。好不容易捂得温热的手机,拿出来成功开机了,却因为手指僵硬半天都按不对,没一会手机又冻得像是硬邦邦的砖块然后关机了。
她吸口气,努力将眼眶的酸涩压回去,告诉自己没事,再等等,警车应该快到了。
应朝朝就凭着这股意志力不间断地走着,她能感觉到夜风刀子似得划破她的衣服,割入她的骨髓,她整个人像是被风贯穿的风筝,只剩下机械的挪步。
远处山道传来跑车遥远又低沉的轰鸣声。
这么晚还有人来跑山吗?
应朝朝的思维已经停滞了,她想求救,可她又惧怕对方是坏人。
跑车的灯光打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笨拙地翻过了道路围栏,裹着身子背靠着围栏蹲了下去。
她所在的位置正是两个路灯中间最昏暗的地方,车灯虽亮,司机也不会太关注围栏外的东西。
然而,跑车似乎停下来了。
车门开闭,急促的脚步声从后传来。
应朝朝努力将脸缩到羽绒服内。
“需要帮助吗?”夜风送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应朝朝未及分辨,下意识背对着他说话的方向,不想让对方看到她的表情。她轻微地点点头,又猛的摇了摇头,然后扶着围栏往山道下走。
“朝朝。是我。”
手腕被抓住,应朝朝听清声音后惊呆了。
她回头,姜言礼已经将毯子整个披在了她身上。
“我凑巧来跑山,没想到会看到你。”他扶着她,让她跨过了围栏,神色很认真,仿佛他真的只是来跑山的。只是感受到少女冻得浑身发抖,他心里涌上难以抑制的愤怒。
应朝朝还有些回不过神。
姜言礼带着她往车子那边走,边走又边解释:“我正打算跑一圈就回去。”他被她盯得耳尖发红,“太冷了,我顺道捎你回家吧。”
没问她为什么在这,只是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
什么跑山,大概是扯谎哄她的,怕她心里有负担。
应朝朝眼眶涌上温热,立刻把头扭了回去。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弱不可闻,生怕他听出里头的哽咽。
姜言礼抿平嘴角,把她塞进副驾驶,又给她系好安全带,然后把一个黑色保温杯递到了她手上。
“喝点温水吧。杯子干净的。”
车内温暖,应朝朝冰封的四肢百骸被暖意浸透,紧绷的身子也有些松懈,但手脚还有些不听使唤。
见她手抖着半天没打开,姜言礼接过保温杯,拧开后给她倒了一杯送到了她嘴边。
应朝朝没敢看他,只顾着闷头喝水。
温热的水一下肚,她觉得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也许是骤然从寒冷的地方到了温暖的地方,她的脑袋一阵阵疼。才刚搁下杯子,又有一块巧克力送到了她眼前。
“吃一点吧。”姜言礼坐在驾驶位,把保温杯从她手里拿下来,又把巧克力塞了过去。
应朝朝想拒绝,正要摆手,对方忙伸手来拿:“是不是手僵掰不开,我喂你吧。”
她吓得立刻把巧克力塞进了嘴巴。
惊惶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胃里的甜,周身的暖,还有眼眶的热意。
应朝朝抬眼看向车窗外面,强行将泪意压下,一心一意啃起巧克力来。
车子开到小区外时,应朝朝已经不抖了,只是特别的累。
“应桦故意的是吗?”姜言礼停了车,终于还是问了一句。
应朝朝并不意外他会联想到应桦,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怕我不配合,让他难做吧。”
“不配合什么?”
“婚约登记。”
姜言礼气息微滞:“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