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人的臭脾气,可是谁也不让谁。
“……”
“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吗?”
害怕?
他堂堂惊隐庄少庄主怎么可能害怕?
苏霖瞅着他纠结的表情,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桑时若。”
宋惯生立马否定,一段话不带停顿,差点喘不上气来:“怎么可能?桑时若那女人心机深沉,笑里藏刀,指不定又在背后算计什么,脾气又差,每天和我阴阳怪气的,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我、我喜欢的人定是那种温婉善良、心思单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太复杂了,小凤凰摇头叹息。
“你若喜欢,那她就是世间最好的。”
虽然当初他确实因为系统的话对桑时若有些不好的印象,不过从凌清清那了解了一些事情后,倒也能够理解她起来。
宋大少爷明明一副不相信的眼神,却还是将准备跑路的苏霖拽了回来。
小凤凰只好认命给他分析:“以宋兄你的衡量标准来看呢,若是真有人能培养出这样哪哪都好的姑娘,想必家中长辈和睦、兄友弟恭,又受长辈疼宠,自幼呢有受礼法教导,没卷入过什么纷争,一路也能平安顺遂地长大。”
“但桑时若显然不是呀。”
桑家这些年里,内斗不断,不知死了多少人,而各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辈最为容易被人暗害。
若桑时若真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大小姐,早就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
苏霖拍了拍他的肩:“你们二人所处环境不同,要理解她确实有些困难,其实不必纠结的。”
小凤凰觉得,她既然能从一个毫不受重视的庶女,获得当时拥有最高权力的老家主的喜爱,又凭借这些拿到了惊隐庄少庄主未婚妻的身份,让自己能在桑家好过一些,后又破局而出,为追逐凌清清毅然逃离桑家。
她会嫉妒,会耍小手段争抢,也会走上歧路。
凌清清其实要比她幸运,因为她遇到了一个好师父,愿意领她前行。
但桑时若这一路磕磕绊绊,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幸好凌清清回头看见了她。
“但我绝不是给她开脱啊!她确实也有做过错事。只是我觉得以自己的见闻去评判他人,会不会有些太自负了……”
宋惯生这些天里,反复回忆着苏霖说的那些话。
“罢了,宋大少爷本就与我不是同一路人,自然不会明白的……”
桑时若之前那句无可奈何的叹息也在他耳畔回旋不止。
宋大少爷第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
想要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并非易事。
宋惯生生性固执,此次真正有了动摇。
他扪心自问,家里的老头脾气虽然又臭又烂,但从他记事开始自己便从未被卷入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之中,因为老头很强,他口里念叨、斥骂的那些外家即便虎视眈眈,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老头其实将他保护得很好。
他确实没有资格评判那个无权无势,终日靠他人脸色过活,千方百计只为活下来的桑时若,不够善良,太狡诈,不够正直,太心机。
是他太自负了……
-
惊隐庄。
“你若不想现在就把你老子给气死,马上给我滚蛋!”
来往的弟子突然听到了堂内老庄主暴跳如雷的怒骂声,不过诸位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看来是少庄主回来了啊。”
“清静好长一段时间了,差点忘了少庄主在庄内时的景象了。”
“庄内恐怕又是要鸡飞狗跳。”
宋庄主双手负背,胸膛上下剧烈起伏,强压怒火在屋内来回踱步。现在还没动手揍人,足以体现他那所剩无几的父爱了。
宋惯生跪地不起:“还请父亲成全孩儿,将生辰贴退回,取消这桩亲事。”
堂中除却宋氏父子二人,还跟着一个小厮打扮的瘦弱少年,他是宋惯生的书童,名为阿质。自幼与少庄主一起长大,因为没有灵根,所以宋惯生时常将他留在庄中。
阿质原本见少庄主回来,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到了这么一幅场景。
他担忧不已:“少庄主,您就别再说了——”
宋惯生依旧不为所动:“还请父亲成全!”
“成全?”老庄主气得脸红脖子粗,“若我不答应又能如何?!”
“若父亲还要执意这门亲事,孩儿便彻底与惊隐庄脱离干系。”
少庄主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呀!
阿质心中焦急,使劲对着宋惯生使眼色,宋惯生却像是看不见一般。
从前少庄主也时常向老庄主提起此事,但老庄主只要骂上两句,少庄主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今日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铁了心要去那桑姑娘退亲。
老庄主气打不一处来,提起手边的玄铁棍,就往宋惯生身上揍去。
“砰!”
宋惯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跪在堂中的背影颤了颤,依旧不肯退让。
老庄主也诧异不已。
平日这时,臭小子滑溜得像是泥鳅,早就一溜烟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今日竟躲也不躲。
他怒喝道:“你若现在就回去,我今日就当没听见你这些混账话。”
宋惯生死咬牙关,就是不肯让步。
“还请父亲成全。”
老庄主吹胡子瞪眼:“当时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人家,我厚着脸皮去桑家给你求亲的,你要我现在怎么和人家解释?!”
宋惯生的额头重重磕在地面:“就当儿子顽劣无知——”
老庄主执意问清楚:“怎么当初喜欢?现在又不喜欢人家了?!”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你若还喜欢人家,还退什么亲?你说说你真的……”
宋惯生打断了他的话:“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要退亲。”
老庄主瞪大眼,方才没敲到脑袋啊,这小子怎么忽然傻了?
宋惯生抿紧嘴角。
因为喜欢,所有才想放她走的。
苏小兄弟说的其实不错,如今在男女婚嫁之中,女子多是位于言轻的一方,所以桑时若才会不厌其烦逼自己主动退亲,因为她在桑家根本没有半点话语权。
他对桑时若的感情极其复杂。
年幼时,他童言无忌,喜欢那个善良怜人的时若妹妹,可当后来发现桑时若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纯良后,他内心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但这种情绪并非全部针对桑时若,而是……他自己。
明知她是那样的人,可他还是、还是喜欢的……
这种矛盾的心理困扰了他许多年,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退亲,却总是跨不过那道坎。
因为他也有私心。
他一直明白桑时若从头至尾都只是在利用他,若没了这纸婚约,恐怕二人再无瓜葛。
他不想二人再无瓜葛。
可现在,他想明白了。
老庄主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退亲一事不是不可商量。”
“父亲……”
“但平白无故退了人家姑娘的亲,有违祖训,当罚三十大板,你若铁了心就自己去领罚。”
他们惊隐庄何时有这样的祖训了?宋惯生刚要反驳,见父亲对着自己干瞪眼,只得将话憋了回去。
老头这是故意刁难。
想当初自己挨了五板子,一个月都没能下地。
三十板,这是想要他的命吧?
那些回忆简直不忍直视,宋惯生下意识就觉得皮肉疼。
罢了。
老庄主原本信心在握,自己儿子,老子还能不了解吗?只有挨板子才能制得住他。
谁料——
宋惯生摇摇晃晃站起身:“还请父亲兑现承诺。”说完,转身就朝刑堂方向走去。
阿质哭天喊地连忙阻拦:“庄主大人,少庄主他方才还挨了您一下,恐怕、恐怕撑不了那三十板子吧!”
老庄主的心中有些动摇。
可宋惯生比他爹还倔:“我撑得住!阿质给我回来!”
阿质急得团团转:“少庄主您就别嘴硬了。”
“还请庄主大人看在少庄主年少不懂事的份上,和刑堂招呼一声,别让板子真落在了少庄主的身上!”
砰!
“年少不懂事?!老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接手惊隐庄,成为一家之主了!”
老庄主甩手丢下玄铁棍,等着宋惯生没有停顿半分的背影,咬牙切齿,“打!狠狠地打!传我令下去,谁也不准给我放水!”
-
鲜血早已将少年的衣衫浸透。
阿质早已红了眼:“别打了、别打了,才十板子就成了这样,三十下少、少庄主他根本撑不住的……”
可周围谁也不理他,阿质只能眼睁睁看着染血的板子挥至空中然后重重地落下。
宋惯生额头青筋暴起,他死咬牙关,发出痛苦的闷哼。
忽然一道黑影出现在他头顶。
少年艰难抬头,费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老、老头来了啊……”
老庄主双手负背,冷着脸:“你当真是想气死我不成?”
“惊隐庄这大半年以来接连遭遇打击,各州城据点皆有人力折损,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如今已有式微之势。若再与桑家断了亲事,恐怕也难以维系那边的来往。”
没想到自己离家的大半年里竟发生了那么多事。
宋惯生的眸光有些涣散,没有说话。
虎毒不食子。
老庄主终究还是妥协下来:“你当真决定好要与桑家小姐退亲。”
“是。”
老庄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抬手示意旁人放下板子。
“明日我就亲自拜访桑家退亲。”
宋惯生讶然:“爹?”
“现在知道叫爹了,我这张老脸算是要豁出去了!”
“那生辰贴,能不能给我?”宋惯生说话时断断续续。
“你要这个干嘛?明日我就一同带去桑家了?”
“我想交给桑时……”一股头晕目眩的感觉忽然窜了上来,不等宋惯生把话说完,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
“生、生辰贴呢?”
宋惯生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他顾不上身后的疼痛,睁开眼第一句便问。
“少庄主醒了!”见他清醒,阿质满心欢喜向屋外的人喊了一声,连忙去给他倒了一杯茶,“庄主拜访桑家那日就派人将生辰贴送到桑姑娘手中了。”
“给她了吗?”
“对啊,不是少庄主交代的吗?”
宋惯生神情有些恍惚:“那、那她有何反应?”
阿质摇了摇头:“回来的人说好像没什么反应吧。”
没有吗……?
宋惯生顺势伸手接过阿质递上来的茶水,闻言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
可惜了。
少年眸光轻轻转动。
他与桑时若日后恐怕再无交集了。
原本,他还想将生辰贴亲自交到她手中的……
第148章 王八
惊隐庄, 西角别苑。
明月高悬,四下静谧无声。
夏夜燥热的空气中不时拂过一阵清凉的微风,虫鸣浅吟。
宋惯生抱着软枕趴在窗前竹榻, 目光随着院内的流萤散漫地晃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嫌阿质哭哭啼啼太过吵闹, 便随便寻了个理由将人打发走了。
如今这别苑中就只剩他一人。
宋大少爷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也不知桑时若那女人现在究竟在做什么,掐着时间大概是和凌清清等人到鸿蒙道的丰沮山去了吧?
一想起这些事,宋惯生就有些胸闷口渴,正当他艰难地支起身子, 伸手想去够身侧小案上的茶水时, 忽然察觉到不远处似乎有道人影闪过。
他神色一变, 低声喝道:“谁在那?!”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
紧接着沙沙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 直到对方走出假山阴影处, 宋惯生才瞧清月色清辉映照下少女紧绷的面孔。
他惊愕万分:“桑时若?!”
“你怎么在这?”
桑时若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却理直气壮地反问他:“不能来吗?”
宋惯生:“……”
年幼时, 每回他被阿爹罚了。只要桑时若暂住这惊隐庄,必定会爬他院子墙头来看他笑话。
那时她年纪小, 人又矮小,只能踩着外边的竹筐一点点爬上来, 那处院墙上的瓦都要被她蹭秃皮了。
桑时若走上前,搁下手中长剑,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我记得惊隐庄入夜后戒备森严, 怎么今日一路下来没见几个巡视的守卫?”
宋惯生扭过头不看她, 缩回方才去拿茶水的手:“庄子在各州几个据点出了事,老头将主家的人都派出去了, 自然没剩下多少人了。”
桑时若不动声色将倒好的茶水放在宋惯生面前。
明明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宋大少爷却像是炸了毛的猫般:“我自己能拿到!”
“哦。”
宋惯生什么德行, 她再了解不过。
桑时若见怪不怪,顺手就将茶水拿远,放在小案最远的一端,风轻云淡道:“那你自己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