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人畜无害地望着他,单纯地问道:“傅清聿,你的清溧湾……还有空房吗?”
灯光下。
傅清聿眸光微顿。
旋即抬眸,漆黑的眼眸沉静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几秒钟,缓慢地在流淌。
她看着他凝着她的眼睛,给出答复。
——“有。”
第15章 15 、浓雾 15
成年人之间的话题, 有时候好像不必说得太清楚,彼此就已经会意。
看似只是寻常说话,实际却已经来往了几个会合。
上次她问他清溧湾的房子情况时, 他和她说那边已经卖完。距离现在也没几天,自然不会是凭空多出一套。
——他们所谈论的空房, 是他那套房子里的空房间。
她的眸光轻轻流转,于他这一字中得到答复。
她抛出的飞镖,被他轻而易举地抬手便接下。
一切都显得是那么水到渠成。
合作愉快。
确实愉快。
他们刚刚谈好结婚的事情,进展飞速, 现在连同居的事情也定下了。
虽然, 好像结婚后的同居也是理所当然。
房子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她不用再去看房, 也马上就能从这里搬出去。
一下子解决了两个问题。
他的眸光落在她还泛着红的眼睛上, 足以看出刚才吵得是有多激烈。
小姑娘难得爆发一次。
一切似乎也有迹可循。
从那次吃饭时听见的那桌夫人的对话、他看到的她手机上躺着的孟妈妈的信息……
“很不喜欢这里是么?”他问。
贺明漓埋下头, 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矛盾积压已久。
些许的沉默过后, 静谧的室内才响起了很轻的一道声音。
“傅清聿。”
“嗯。”
“我这样,会不会很过分?”
冷静下来后, 她还是有些许不安。这么多年都忍住了,也有一个原因是她感受得到他们用在她身上的所有时间和精力, 心血的倾注与爱意的灌注将她压得太重了。
而今晚她太决绝,甚至还要更决绝。
他好像看出了她需要点什么,抬手过去, 握住了她的肩膀, 微微使力。
“不会。”嗓音沉静得仿佛能抚平一切褶皱,“是他们做错了, 也是他们太过分。我知道,你已经忍到了极限。”
轻一眨眼, 贺明漓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
是啊,是他们太过分,她已经忍到了极限。
有些时候,好像不管受到再大的委屈都可以忍住哭意,唯独在终于碰见一个完全理解自己的人时,眼泪再不受控制,会顷刻间崩盘。
他眉心凛着,薄唇亦是紧抿,“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想做什么都可以,就算做得太厉害、太过火也没有关系。”
现在其实就是那个情况,她做得太过火,断掉了所有的路。而他也正如同他所言,一直是她的归处,为她将已经无路可走的路重新续上。
在他漆黑沉静的眸光里,贺明漓心头微动。
好像被一根柳枝轻轻挠动了下,泛开细密的痒意。
在那些看似平静的岁月中,其实无声的已经埋下了火苗,在暗处滋滋燃烧,随着风吹而势头疯长,总有一日要燎原。
有些话,她其实已经想说很多年,可她总是不能说。而这一次,她想结束这一切。
是因为贺修怀对孟芷的理解与不忍,是因为余婉对其视若亲女的疼爱,也是因为她日渐压抑不住的想要逃离的心思。
而如果不是她的安排,余婉又怎么会突然发现她和孟妈妈的联系。毕竟她能瞒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突然露馅。她制造了契机,将矛盾全都引爆。
这多少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决绝。
而这份决绝的背后的底气,正是他那天在餐厅里说的那句话:“就算所有的路都断了,无路可走,你也有我这一方归处。”
贺明漓当然记得。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才会说出这一句话,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听进去了。
她突然想扯碎一切,在扯碎前理智地犹豫了下是否能这么做,而这时耳畔响起的他的这句话起他这句话,下一秒,她便再无顾虑地动了手。
滚烫熔岩在火山中翻涌,它终有一日要爆发。
……
他看似只是待在这儿静静地陪着她,没做什么,可是只有贺明漓知道,她心口泛起的褶皱全都在被抚平。
刚才睡着了,但是带着浓重的不安,以至于一碰即醒。而这一次,睡得安心了许多,眉心舒展。
傅清聿凝了她半晌,方才起身离开。
他回到车上,兀自静了一会儿。
夜色正深,月光皎洁明亮得直接铺满大地。
男人的长指轻点着方向盘,深邃的眸光微敛。
——他身上有伤,原不该开车。但刚才事出紧急,他随手拿了个车钥匙就快步走出,根本无暇去顾及什么伤。现在也不知道背后的伤口有没有裂开,是怎样一般混乱状。
黑色的衬衣遮掩了一切端倪。
这些事情的进度都远比他想的要快,快得毫无准备。
现下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自然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
原打算避两天老爷子,省得他再动气,过上一段时间现在的气也会慢慢消逝。
但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
他打了通电话,交代了些事情后,启动车辆,打转方向盘往傅家而去。
在看见他回来时,封宜很意外,连忙迎上去,蹙紧眉问:“你怎么还开车?”
她的面上难掩担忧和焦急,想看看他情况,又怕碰到他伤口。
封宜快要拿他没办法。他昨天一回来,直接同他们摊牌。不仅拒绝和桓家联姻的事情,还已经处理完毕,就算他爸震惊、大怒,要插手制止都来不及。
后面闹急了,他父亲直接要他跪下,鞭子簌簌往他身上挥,直至整个后背血肉模糊才勉强罢手,却仍是怒火难消。
她看得直抹泪,偏偏他跪得笔直,愣是一声未吭。
“不是让你好好养伤吗?你去哪儿了?”他也不在家住,她想照顾都照顾不到,去了外面却又乱来,封宜真的要被他急死。
傅清聿想到了景翊非要他去今天那个聚会的一连串信息。
他眸光微凛,不知道如果今天没去,现在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他没有多说,只是同母亲道:“妈,我要结婚了。”
封宜还在逡视着他的后背,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愣地“啊”了声。
她刚刚听见了什么?
封宜:“啊?”
她完全呆住,“跟,跟桓……”
他这是被他爸打通了吗?重新挽回了跟桓家的事情?那这顿打不就白挨了吗?
傅清聿清声道:“不是。跟贺明漓。”
他准确无误地给出了姓名,准确到不用再怀疑是哪第三个人。
封宜:“啊?”
怎么就拐到贺明漓身上去了?
昨天还在吵着和桓家的事情,联姻刚刚拒掉,转头就跟要和贺明漓结婚?
“您不是需要一场联姻么?不跟桓家,跟贺家。”他继续道。
封宜从他的这句话中慢慢读懂了点意思。所以,这是和明漓达成协议了?
他们俩确实相熟,感情也好,叫他们达成协议确实比叫他跟桓家达成协议要容易些。
封宜迟缓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开始回过神来——原来是这样。
但她还是很意外,“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说好了?这才一天。”
提前没有任何想法和准备的话,一天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一点意外。”
想到今天的事情,他亦是按了按眉心。确实,全是意外。
从得知她在隔壁相亲开始,一切就全都脱了轨。
“哦……”封宜点点头,又问了些仔细点的事情,“那你们有没有谈好相关的条件事宜什么的,比如什么时候结束,就可以去离婚啊之类的……”
“妈。”傅清聿打断她,他的眸光格外沉静,“我是认真的。”
封宜又愣了:“啊?”
“……认真什么?”
“这次结婚,我是认真的。”
封宜刚刚才好不容易理解清楚,但是现在,再次将自己刚刚自认为正确的理解再度推翻。
……好像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
具体事宜繁杂,肯定还待商议,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傅清聿这次回来只是提前与他们说一声,将牌摊开,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与封宜简单说完事情后,他被她强行留下。顶着那么重的伤跑来跑去算怎么回事?
傅清聿回了他的房间。
殊不知身后鬼鬼祟祟地跟了人。
见终于没了人,傅清念小心翼翼地出现在他房门口,敲着门。
——昨天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正好学校也没什么事,她就回来住几天。主要也是担心风波还未平息,待会两人又吵了起来。
“进来。”
他在看着电脑。
进来的是傅清念,他一点没意外,眼都没抬。
傅清念嘿嘿一笑,她问说:“哥,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有嫂子啦?”
昨天其实在爸爸打完他后,她去探望的时候明里暗里试探过他几句。
他这么坚定地不要桓家,是不是心中早有其她人选?
昨晚,他就没有刻意瞒她的意思,也才会有她去找贺明漓问的那句喜不喜欢她。
毕竟是她未来嫂子,喜不喜欢她还是很重要的。得了那句喜欢后,她就放心了。
原以为这两人还要过段时间才有进展,不过现在一看,可能远比她想的快速。
傅清聿并未否认。
傅清念眸光清澈,格外透亮,她忽然问了一声:“哥,你是不是惦记她很久了?”
/
翌日。
贺明漓起床后,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忙些什么。她望着天花板望了一会儿,摸过床头的手机。
上面的裂痕清晰地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
她点开微信的时候,如她所想,上面果然已经躺好了傅清聿的消息。
傅清聿:【可以简单收拾下东西,待会也会有人上门去帮忙收拾搬家。】
接着,他发来了他在清溧湾的具体地址以及门锁密码。
贺明漓指尖微蜷。
有一种,她在被颁发女主人身份的仪式感。
——昨天她和他谈的每一件事情,也都是真实发生。
贺明漓有些恍惚。她昨天好像……真的干了好多大事。到现在都没有什么真切感。
在床上懵了两秒后,她猛地坐起来。
——她要和傅清聿结婚了?还要和他同居了?
她抿紧了唇,拉出苏浣,发去一条微信:【浣浣】
苏浣:【诶?】
贺明漓:【我要结婚了。】
苏浣:【what?!】
苏浣:【你是不是被催婚催傻了?】
苏浣:【你昨天还单身,跟我说今天要结婚?请问您是在哪捡的老公?】
贺明漓思索了下,乖乖回答:【家旁边捡的。】
不止是捡的,好像,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她想到昨天他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沓详细资料,以及他的毛遂自荐。
苏浣:【那帮我也捡一个。】
等说完笑了,她轻眨了下眼,很认真地发去一条:【就是,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人。】
苏浣那边静默了好几秒,根本消化不掉这则信息。
苏浣记得上次贺明漓怎么跟她说的来着?
她陷入了一个情感迷题。
友达以上,可是恋人未满。
还没有证据,一定会找到证据……
现在才几天?
她也就是回了趟家,怎么?所有的迷题全都解开了,难关全都扫平了!?
苏浣:【先告诉我,你没喝酒,而且你睡醒了】
贺明漓低低漾开了笑痕。
苏浣:【这年头都流行这种闪婚方式的吗???】
苏浣:【你清醒一点,你不能英年早婚,留我在被催婚的苦海!】她不接受:)
贺明漓好像找不到能说的人,但是又很想和谁说一下这则消息。等分享完后,那股劲头才慢慢消下去。
她知道,贺家人一定都在外面等着自己,所以她也没有着急出去,只是找了收纳箱,先简单地整理了下东西。
收拾完一些必须得亲自整理的东西后,剩下的就等着他们来帮忙。她站在床边,再次仔细看了一遍这个房间。
眸光中隐有流连。
住了这么多年,说没有不舍当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