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地睁开眼睛去看,看到贺清心将他的手指含进了口腔之中,半蹲在他的膝前笑着看他,含着他的手指含糊说:“疼了吧,舔一舔就不疼了。”
谢澜手上的伤口已经彻底闭合,他根本就不疼了,可是意识到贺清心在做什么,谢澜像是被人捅了一刀,立刻将手指抽出来,背到了身后。
他垂下眼睛不敢去看贺清心含情的视线,还尚且湿漉漉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他快速地吞咽下莫名泛滥的口水,千年以来未曾改变过频率的心跳,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他的整张脸都已经红透,生涩得可怜。
贺清心逗了他一下,见他这样子又伸手勾了勾他红透的脸蛋:“好啦,是不是不疼了?”
贺清心把小瓶子给盖上,收进自己的怀中,把仆从们准备好的那个包袱拿过来,亲自系在了谢澜的身上。
“走吧,我送你出城,”贺清心说,“出城之后就跟着他们两个走,有什么需求就跟他们说,不用担心我。”
谢澜始终没说话,被贺清心推着走向外面,贺清心本来是有一点奇怪他为什么不说话,但是想到他可能是被吓着了,也就没有什么怀疑。
毕竟她对人的情绪极其敏感,而且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谢澜看着她的眼神,情愫浓稠得如同蜜浆,让贺清心觉得都有些迈不动腿,只想跟他一起跑。
但是不行,她必须把皇城当中的事都处理完,而且她和那便宜爹娘虽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却到底都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她。
贺清心不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然后把烂摊子都留给他们收拾,她有绝对的自信,能够很快处理好一切。
然后再借着南下游玩的引子,去找她的小美人鱼就行了。
谢澜很快被带出了船,在他们上船的那个地方,在贺清心催促下骑马。
他坐在马上看着贺清心,贺清心抬头对他说:“快走吧,不要犹豫,我就在后面坐着马车跟着你看着你,但我不能跟你一起到城门的地方,要不然回头面见了陛下无法解释。”
贺清心把大皇子的腰牌递给谢澜说:“这个是我从谢海身上拽下来的,出城能用得到,路上遇到了什么官兵之类的也能用得到,但是等你确定自己能够安全的时候就把它扔了。”
贺清心把这个东西挂在了谢澜的腰上,谢澜一直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眼神像细密的大网,把贺清心缠缚其中。
“走啊!看着我做什么?”
谢澜扶着马又重新下了马,站在贺清心的面前,像一个被吓傻的小孩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样。
问她:“我走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我父皇疑心深重,并没有那么好含糊的。”
“他会把你给抓起来,为了不让这个消息泄露,他会把所有涉事的人全部都杀掉,你会死的。”
谢澜说:“你不必为我这样,你只需要把我交出去就可以了,应该走的是你才对。”
何必为他如此?这只是一个幻境。
就算这幻境真实到像一个真正的世界,就算贺清心跟他真的有了那么一夜的露水姻缘……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
他们也只是……只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何必为他做到这样。
谢澜心中的感觉难以描述,他觉得贺清心不应该这样,但同时谢澜又无法控制自己去设想。
如果当年那天他遇到的是面前的这个人,如果当年他一开始遇到的就是她,一切是不是也能像这幻境里面一样,是不是他就能够像她说的那样,和她一起自由自在地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
那是谢澜一生之中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人生,那是谢澜在被囚禁之后,在他没有觉醒鲛人传承之前,灵魂都在尖叫着渴求着的人生。
但现在那些他曾经被拆骨剔肉了无数次也根本都不敢奢求的一切,就这么轻飘飘地摆在他的面前,递到了他的手中。
这真的只是幻境吗?
谢澜张嘴还要再说什么,贺清心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胡说什么东西,把你交给谁?我告诉你,你只能是我的!”贺清心压近谢澜,几乎把谢澜给压在马背上。
谢澜的个子分明比她高了很多,但是贺清心踮着脚,自下而上的样子好像分明她才是主导两人关系的那一个。
“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跟我抢!”贺清心捏着谢澜的下巴,瞪着他说,“不要再胡言乱语,听我的话,知不知道?”
两人身后的一群仆从全部低着头,但是谢澜却有一种被人围观的窘迫,只是他放在贺清心肩膀上的手,再一次没能使得上什么力气。
反倒是扶住了贺清心的肩,免得她因为踮脚站不稳。
“知道了。”谢澜缓缓地说。
贺清心这才满意,偏头又快速亲了一下谢澜的嘴唇。
谢澜被这毫无预兆的亲吻搞得面色又是陡然一红。
贺清心却伸手比划了一下说:“你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她奇怪又惊讶,“我们早上见面的时候你好像还没这么高,你要是一天长这么多,等我们以后见面你不会长到十几丈那么高吧?”
虽然贺清心很喜欢谢澜的美人鱼样子,或者说是这世界的说法鲛人形态。
但是如果一个人长了三米来高,那岂不是成了恐怖故事,瘦长鬼影啊?
谢澜摇头说:“不会再长了。”
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在这个年纪觉醒了传承,自然在这个年纪驻颜,身体停止发育容貌停止变老。
“那还好,不过变成鱼尾的样子可以随便长,越‘大’我越喜欢。”贺清心笑着说完,催促谢澜赶紧上马。
谢澜确实必须快点离开这里,至少是离开贺清心的视线之内,然后回到云栖宫去稳住局势。
他不打算立刻打破这个幻境,他得先把外面的事情解决好了,才能让她出来。
就像她现在……也义无反顾地去为他处理一切是一样的。
谢澜终于上了马,贺清心也上了马车,让人把大皇子还有他身边的两个侍卫全部都给捆住脑袋塞上了马车。
然后朝着城门的方向行驶,谢澜也在贺清心的视线之中,跟随着贺清心的两个仆从,飞快地出了城。
之后贺清心才让人调转马车,直奔皇宫的方向行进。
大皇子半死不活,又被堵着嘴,全身上下捆得像粽子一样,除了恶狠狠地看着贺清心之外没任何其他的办法。
贺清心则是闭着眼睛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面,脑子里疯狂地在过着一会儿见了皇帝之后要说的话。
怎么才能让那个老皇帝按着她的设想一步一步去做。
而谢澜在出城之后,离开了贺清心的视线,到了一处比较隐秘的小路之时,直接一挥手把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弄昏过去。
而后原地设下阵法,隐匿了身形,元神脱离幻境,回到了云栖宫的大殿之中。
谢澜在阵眼上面一出现,仙盟的人,还有之前进入幻境里面的几个各宗的长老,全部都站在大殿之中正在吵架。
谢澜刚刚出现就听左心远在说:“什么叫她一个平平无奇的修士,她哪里平平无奇了?你倒是修为高深,怎么地元金髓兽不选你附身啊!”
“阿弥陀佛,在贫僧看来,这小修慧根不浅,即便是没有地元金髓兽,未来道途也是不可限量。”
“你们几个老东西……是全部都被地元金髓兽给影响了神智吗?怎么都为她说话……”一个仙盟的女修,也是当今修真界几大宗门排得上名号的两仪宗宗主,徐鹤然。
平日性情扩列,为人刚直,性格有点像左心远,但是比左心远有脑子多了,模样气质也是英姿飒爽,万夫莫当。
徐鹤然一双柳眉倒竖,还试过站位在回溯阵法上不得脱身的众位仙宗的仙长说:“我看你们全部都魔障了,地元金髓兽现世,如此关乎天下安危大事,竟然悄悄瞒着各大宗门,瞒着整个修仙界在这里搞什么回溯阵法,试图剥离。”
“应当直接将人拿下,关在诛邪阵之中,在设法运送到天之境将其封印!”
“若这消息走漏被魔族得知,修真界折损半数修士求得的太平,便会立即被打破!”
“你们当真是自私自利,心中全无大道苍生!”
“就你心中有大道苍生!你的门中弟子勾连魔族迫害普通百姓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定论,还在这满口仁义大道苍生,谁不知道天之境就是你们两仪宗的后花园,保不齐就是你想私吞地元金髓兽!”
“你放屁!天之境乃是阵杀封印所有妖邪的地方,跟我们两仪宗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镇压在天之境的妖族怎么被人给生生抽了腰骨,做成了法器!你把你的法器亮出来我们看看!”
“妖族人人得而诛之,我抽一根妖骨炼化武器是它的造化!”徐鹤然半点没心虚,她不觉得无耻,反倒认为这事光明正大。
徐鹤然身边站着的一个闻风快速赶过来的其他宗门仙首,因为宗门排不上号,始终不上不下的,所以在仙盟里面只能做一个不大不小的长老。
这会听到众人全部都吵起来,忍不住插嘴道:“无论如何,既然得知地元金髓兽现世,私下瞒着想要瓜分剥离分明就是藐视仙盟,视我们这些宗门为无物!”
“你算个屁,”左心远直接瞪着那个修士说,“我要是没记错,当时你带着全族投奔我不二界,没要你的原因就是因为你的宗门里面修邪术!”
“左宗主莫要胡说!”那修士被戳到了自己的痛处,立刻跳脚。
然后其他宗门的仙首你一句我一句全部都吵起来了,大家相互揭短,所有大宗门没有一个彻底清清白白的。
其中还夹杂着乌和璧还有公西恒两个人的抱怨,幻境里面他们两个还没来得及出场呢!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大家全部都是仙族出身居多,相互勾连着既为天下苍生,也为族群广大,怎么可能一点乱七八糟的事都没有?
就算是宗门里面的上层仙长和长老行的端做的正,那也架不住他们收的那些弟子,包括弟子的弟子会干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总之就是大家都是一个浑水里面的鱼,谁也别说谁清清白白。
就算真的有清清白白之辈,那也不会收到消息之后,这么急吼吼地跑到这里试图分一杯羹了。
实际上修真界就是一个被无限放大的人间皇族,各大仙族基本上就等同民间氏族。
权势地位金钱相互勾连在一起,就和修真界的那些宗门,弟子还有资源共享是一模一样的。
皇族掌控着整个国家的资源调配,修真界就掌控着所有国家的安危存亡。
不能说修真界不顾人间的安危,但是就像皇族的人不会人人都跑去共情那些低贱的民众一样,修真界头部的人大部分也没有什么大道苍生,都是蝇营狗苟的那点宗门内外的事情。
这就是人性。
是谢澜修行上千年,经历过世事更迭之后,彻底对之失望的人性。
而谢澜出现的时候,这些人已经炒成了一锅粥,看到谢澜出现全部都静默了片刻。
但接着很快就有那些已经炒红了脖子和脸,不怕死的直接质问道:“谢宗主既然身为仙盟之首,出了这种事情不第一时间通报天下,到底是有何不可告人的心思?!”
“谢宗主将地元金髓兽的容器直接娶了当夫人,难不成是想一人独占?!”
“谢宗主为什么还不打破幻境?到底是有何阴谋?”
“谢宗主身为仙盟之首,以看管为由将其放在自己的身边,难不成是想坚守自盗吗?!”
一群人呜哩哇啦的,像一群夏日池塘里面的青蛙。
谢澜原神显现之后,先是看了一眼从那幻境之中脱离的风喜儿,那眼神无比的阴沉可怕,因为谢澜原神进入阵法的瞬间,就已经发现了风喜儿在阵法当中悄悄动的一些手脚。
虽然现在谢澜还不知道那些叠加阵法到底有什么用,但是那些阵法最终的流向,无一例外都是这个仙族风氏的女修。
风喜儿被谢澜这种冰冷如刀的眼神切割过之后,简直像是回到了当时……她为了得到谢澜,用龙涎香引诱谢澜发情的那时候。
谢澜当时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之后便毫不讲什么师徒情谊,直接将她封印在了天之境,任由她在酷寒之中苦熬而死。
风喜儿一时之间神魂颤抖,立刻低下头跪坐在原地,不敢再看谢澜的眼睛。
而谢澜转动无机质的眼珠,不带任何感情地环视过众人,众人也全部都对着他投以质问的眼神。
有几个人还在那叽叽喳喳,不断质问着谢澜是不是想坚守自盗。
谢澜想到贺清心顾虑周全地将他送走,与他约定好日后相见,又只身涉险带着大皇子回到皇城,打算一个人去应对所有的危险。
虽然那只是幻境,但是对那个女修来说并不是,对她来说那就是真实。
她是真的妄图用自己消瘦单薄的肩膀,为谢澜扛住一切。
将他送走……将他护在自己尚未长成的稚嫩羽翼之下。还许诺一定会为他报仇。让轻视他将他当成畜生一样看待,随意对他取血割肉之人付出代价。
哪怕她最终什么都做不到,哪怕她能做到的就只是将谢澜送出了皇城,这对谢澜来说就已经……已经足够了。
这对谢澜来说,也是真的。
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用尽全力,在将从他那些压抑在心底数千年的绝望记忆里面拉出来。
因此谢澜看过所有人,听着他们的质问,站在着千夫所指的阵法之中,半晌之后才开口。
声音裹挟着灵压,裹挟着他身为鲛人,血统自上古传承,对所有人族妖族兽族甚至是魔族都有天生压迫的天赋技能,说道:“我若当真想要坚守自盗,你们又当如何?”
“我若当真一定要保她,不允许你们动她一根手指……”
谢澜声音分明轻飘如雪,却又沉重如钟,每一声都能穿越在场众人的皮囊,直接撞在他们的神魂之上,带着蔑视一切的居高临下,和绝对无人能够战胜的狂傲说:“你们又能如何?”
这最后一句话话音落下,在场所有的修士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因为自谢澜身边荡开的威压让他们如坠深海,如同被海水挤压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一般的恐惧,使他们不得不退。
即便有一些人修为和谢澜不相上下,但谢澜是鲛人,是上古遗族,血脉上的压制也让那些人因为谢澜散出的怒意感到胸口阵阵窒闷。
如果贺清心在这里的话,她可能会唏嘘一句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谢澜就是那个天赋型选手。
谢澜从不是一个性情外显之人,就算当初跟修真界一起联合诛杀魔族至尊桑彦辰,他总是打头阵先锋,以一己之力扛下大部分攻击,救下的人无数,也从未表现过居功自傲,想让谁对他感恩戴德。
当年被推举到仙盟尊长的这个位置上,谢澜推拒了无数次。最终是因为修真界众族之间因为诛杀了魔尊之后资源分配不均,又开始相互猜忌起了争端,整日不得安宁,谢澜才不得不挑起大梁,平衡修真界,以免祸及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