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请说。”公输仪语气温和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沈兰芝看她的表情有些怪。
后面沈兰芝开口说的话, 直接让她当场愣住。
“工部尚书的政绩，很多是不是来源于你？”沈兰芝看着公输仪, 喉间晦涩道。
她知道公输仪很有才华, 却不知公输仪那么有才华。
工部尚书的职位囊括多方面, 研制工具和修缮房屋都是工部尚书的职责范围, 只是沈兰芝以前从没有想过工部尚书关于制造工具的政绩，居然全来源于公输仪。
没错, 工部尚书政绩的很大一部分都来源于公输仪，可是这件事却不为所知。
明明公输仪才是那些东西真正的主人, 可她却没有一点名气，世人眼中看到的只有工部尚书。
“将军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公输仪脸色僵住，很是抵触和沈兰芝谈这个话题。
姜语如猛地睁大眼睛，“这不就是贪墨功劳吗？真是太卑鄙无耻了！”
“贪墨功劳？卑鄙无耻？”公输仪看着义愤填膺的姜语如，只觉得不理解。
“对啊，原本属于你的功绩被人抢夺过去，你就不生气吗？”姜语如激动道。
“可是，就算那些功绩属于我，难道我就能当上工部尚书吗？不能的，因为女子不能为官，既然如此，还不如把这些功劳给我夫君，助他更上一层楼。”公输仪道。
她的话让姜语如愣住，就像一盆冷水猛地泼到姜语如头顶，让她透心凉。
不是因为公输仪的心态，而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那就是古代女子，和男人们根本不在同一起点线，并且终其一生，她们也无法进入属于男人们的赛道。
哪怕她们才华横溢、惊才绝艳。
就像公输仪说的，她的功绩能给自己换来工部尚书的身份吗？不能。
所以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给自己的夫君，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做法。
但凡她们有别的希望……
不，她们没有别的希望——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唯独不能从她们自己。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以后他要是辜负你怎么办？”姜湘桐看向公输仪，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
上一世她也有医术，可是最终决定自己命运的还是一个男人，就是因为她把自己的把柄和弱点交到了男人的手中。
现在公输仪这样，和上辈子的她并没有什么区别，赌的全是男人良心。
“不会的，只要他还想继续在官场上走下去，就绝对离不开我的协助，我相信的从来不是男人的良心，而是他追求功名利禄的心。”公输仪笑道。
这一刻姜湘桐觉得公输仪和上辈子的自己又不像了，因为公输仪活的比她明白。
“就算这样，难道你心里就不会不甘心吗？”姜语如问公输仪。
“有时候会有一点……可是更多时候我是没空想这些的，毕竟人生匆匆不过几十年，我不想把精力浪费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再说夫妻一体，我夫君是工部尚书，我再做东西会比以前容易不少。”想到什么，公输仪轻笑道，对现状很满足。
相比起纠结不可能得到的功绩，她更关心自己现在手上资源是否丰富。
“你这是想开了，并且很清醒没有遗失自己，可是很多女子并不具备你这样的能力和清醒，就算把属于自己的功劳拱手相让，也不一定能得到自己亲人或者夫家多好的对待。”沈兰芝对公输仪道。
公输仪沉默，垂眸道：“以我的能力，只能做到独善其身，做不到兼济天下。”
她知道世间还有许多或被迫或自愿把自己功劳给男人的，可是就像她说的，她只能勉强自保，很难去帮到别人。
“不，你可以帮她们，只看你愿不愿意。”沈兰芝道。
公输仪抿唇，“难道将军夫人是想把属于我的功绩宣扬出去？这顶多杯水车薪吧。”
“不，宣扬没有用，想必你们这些年的事肯定没有隐瞒的天.衣无缝，可就算有人知道，他们为你出头说话了吗？”沈兰芝问公输仪。
“他们没有，甚至他们还暗暗嫌弃为什么自己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贤内助’。”公输仪眸光黯道。
在别人知道内情以后，公输仪也曾奢望过有人说不定会站到自己这边，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因为你所处的圈子，都是工部尚书那边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会为你说话，可是只要你跳出原本的圈子，就能发现自己也能找到同伴。”
“就像你功劳被人抢夺的事，就是太后娘娘告诉我的。”沈兰芝对公输仪道，思绪直接回到宫宴那天。
当时太后问她怎么看？她说“这是世道的错”。
跟整个世道比起来，工部尚书都变得无足轻重。
那是千百年来男人们为女人们打造的囚笼，仅凭个位数的女人，怎么可能挣脱的了。
“太后娘娘，我是不是让太后娘娘失望了……我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送给了工部。”提起太后，公输仪有些手足无措道。
其实太后的态度，她并不是一点没察觉到，可是最终，她还是没有鼓起勇气突破自己身上的枷锁。
“那个八音盒果然是你做的。”沈兰芝叹道。
“我问你，你以后想专心搞研究吗？”
“研究？”公输仪只觉得这个词陌生又顺耳。
“我想，可是我做不到。”公输仪惆怅道。
“没关系，我们可以帮你。”沈兰芝看着公输仪突然笑道。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公输仪并不感到喜悦，而是疑惑。
“因为我们希望你能够强大起来，今后可以帮助更多像你一样的女子。”沈兰芝道。
公输仪眸光闪动，“好，我该怎么做？”
“首先第一步，停止研究玻璃配方，不要再给工部尚书增添助力。”沈兰芝道。
“可是玻璃店铺那边怎么办？我了解他们，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公输仪焦急道。
“放心，玻璃店铺已经通过我和贵人牵上线，他们奈何不了玻璃店铺的。”
“反倒是你，越帮助他们，他们就越会有权势的去欺凌弱小。”
公输仪脸色通红，羞愧难当道：“你说的不错，我其实也算帮凶。”
“这事不必放在心上，因为就算没你，他们同样不会对弱小手下留情。”
“对了，公输姨母是不是很喜欢研究新东西，我们这里有几样东西，想请公输姨母帮个忙。”想到什么，姜语如对公输仪道。
“什么东西？”公输仪好奇。
等她打开纸张一看，瞳孔骤缩，然后再看看姜语如，眸光惊疑。
因为这上面的字迹和她那位笔友一样，总不可能是姜语如写的？
再看内容，公输仪听到自己心动的声音。
“肥皂、精油、无毒的胭脂水粉……现在的胭脂水粉有毒吗？”公输仪诧异道。
她当然不是对肥皂、精油、胭脂水粉感兴趣，而是对它们的制作过程感兴趣，因为那些步骤精密，契合研究，深得她心。
以此类推，她以后是不是也能用这样的步骤去研究别的东西。
“这件事情我们希望你能对工部尚书保密，事成之后，我们还有别的东西想要拜托你。”沈兰芝对公输仪道。
“好，我不会告诉我夫君的，我很期待你们以后让我做的东西，比如火树银花玻璃树为什么可以发光，并且彻夜不灭。”公输仪看着沈兰芝道。
“你怎么猜出来玻璃生意和我们有关的？”沈兰芝挑眉。
“因为想阻止我研究玻璃配方的人，基本都是利益受损的一方，而我从始至终都没见过玻璃店铺的人，只见到了你们。”
还有姜语如的笔迹，以及宫宴那天，为什么是姜语如上前？
“原来如此。”沈兰芝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知道玻璃生意是你们的，我反而放心了。”
“放心，我会把这些东西做出来，通过你们考验的，因为我有种预感，跟着你们，可以看到崭新的世界。”公输仪道。
这些配方沈兰芝等人是从哪得来的，公输仪并不在乎，她只在乎今后自己能不能参与进去。
“不知道你道德感如何？要是研究经费不够，我建议你从工部申请。”毕竟公输仪给工部干了那么多年的活，现在总该收点利息了。
公输仪失笑：“放心，我并不是迂腐之辈，在这之前我的研究费用就是从工部出的。”
毕竟工部总不可能夺走她的功劳，还让她自费干活吧，这也是公输仪为什么愿意把功劳给自己夫君的原因，自从她夫君成了工部尚书，她能用来研究的费用越高了，她的付出并不是一点回报没有。
公输仪离开了，沈兰芝和姜语如却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许久。
“相比之下，公输仪还算幸运，我想起上辈子明明是我救的人，功劳也是被别人夺走，那时候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现在才知道我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说着姜湘桐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心里越发痛恨自己前世的愚昧，她的死有外力，也有内因，她明明有本事却不去争取，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要是她早明白这点，上辈子死的人绝不可能是她。
“没关系，今天他们抢走的，以后我们可以让他们用别的方法还回来。”沈兰芝轻声道。
“肥皂和胭脂水粉就算了，精油的花销绝对不少。”姜语如道。
她们之前为什么没把这些东西弄出来，一是精力不够，二就是研究挺费钱的。
那些东西她们就算知道步骤，也得投本钱进去，规模小了连本钱都赚不回来，最后才选定的玻璃开路。
“没事，工部有钱，再不济不是还有户部吗。”沈兰芝冷笑道。
“走吧，他们不是想要玻璃修缮皇宫吗，那就让他们拿钱买。”要知道皇宫的规模，这绝对是笔大订单。
公输仪那边，并没有跟工部尚书明说不研究玻璃配方了，她把玻璃配方当做借口给工部尚书要钱，然后暗中研究别的东西，玻璃配方的研究进展直接中断。
这让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对她希望一再放低，“没事，尊夫人没研究出来就没研究出来吧，反正有玻璃店铺在，尊夫人只是锦上添花。”
比让公输仪从零开始研究玻璃配方，玻璃店铺的玻璃可是现成的。
就在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耐心等待，准备趁火树银花玻璃树的热度下去，就对玻璃店铺动手之际，宫里突然传来把玻璃店铺晋为皇商的旨意。
这让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懵了，虽然他们本来就打算给玻璃店铺一个皇商名额做安慰奖，可是时间上的顺序却很重要。
因为玻璃店铺没有晋为皇商，就说明最上面还没注意到，他们可以趁时间差赚取差价，等榨干玻璃店铺和贪墨完朝廷的修缮款，到时候把玻璃店铺提为皇商，可以用来堵玻璃店铺的嘴。
可是现在玻璃店铺先一步晋为皇商，就意味着玻璃生意已经登记在案，他们再想像之前那样欺压对方，不再那么容易。
更别说皇商会对账，他们做假账的难度直线上升。
只是一个身份的转变，事态就完全不同。
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脸色铁青，“是不是太后？之前宫宴火树银花玻璃树是太后最喜欢的礼品。”
从知道火树银花玻璃树在宫里扬名，他们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一直报有侥幸心理，觉得只是巧合。
毕竟玻璃店铺真要有靠山，为什么不一开始亮出来，他们也不是没眼色的人，不会乱惦记
“不，听说是陛下，不知有人在陛下耳边说了什么，陛下说想快点把窗户都换成玻璃的，下面的人直接把玻璃店铺晋为了皇商。”户部一个官员神情恍惚道。
“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倒好，原本买玻璃还用不了多少钱，可是一旦成为皇商，玻璃直接身价倍增，这个钱咱们想省都省不了！”说到这个管钱的户部尚书就想吐血。
因为成为皇商后，玻璃身价倍增，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好东西，都想成为皇家贡品呢。
总的来说，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一番折腾，非但没有省下买玻璃的钱，还间接提升了玻璃的身价。
“快，快去找夫人过来。”工部尚书眼前猛地一黑，突然他想到公输仪，就像看到最后一丝希望。
户部尚书也激动起来，希望公输仪能够力挽狂澜，要知道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钱啊！
很快公输仪过来，听后为难道：“要想加大研究力度，许多东西都不够，而且时间上说不定会错过皇宫规定的修缮时间，会很得不偿失。”
“那也要弄，要不然我们咽不下这口气。”
“不错，皇宫修缮不会耽误时间的，我们肯定会在规定时间内修缮好皇宫，至于玻璃配方更要研究，本来我们只是图点财，他们老实听话也就算了，现在既然不听话，那我们就研制自己的玻璃，把他们的玻璃生意都抢走！”工部尚书冷笑道。
本来他们是没把玻璃店铺放在眼里的，现在他们——跟玻璃生意杠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