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说道:“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非要带我走?对仇人之女紧追不舍,不觉得很好笑吗?”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幼稚,没有意义的问题,想来会被陆星衍直接无视吧。
可陆星衍沉默片刻,却意想不到地开口了。
“如果我说,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心里有你……你会相信吗?”
司云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话,是否就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
还是她会错了意,他只是见不得她好过,宁可与她互相折磨至死,也不愿放她自由?
陆星衍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就知道你不信了……”他喃喃道,“不过也对,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原以为,我最大的心愿是夺回别雁楼,延续我爹数十年的心血,可知晓你和三弟定亲,意识到我可能会失去你的时候,这些突然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生死血仇相隔,我竟然还是喜欢你……是不是也算得上明知不可而为之?”
他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颇有些不甘心,若不是司云落听得清清楚楚,或许会以为他是在放狠话。
喜不喜欢,这重要吗?
可能对他而言很重要,但已经太迟了。
在过去无数次的情难自禁时,但凡有一次,他能够直面自己的心意,愿意将真心宣之于口,他们也不至于走到这样的地步。
理智告诉司云落应该停下脚步,可身体好似失去了控制,只知道随着他一路向前,穿过别雁楼的重重回廊,自由已经近在眼前,仿佛伸手便能触及。
“我已经提前安排了人拖住乔如默和三弟,为我们争取时间。离开这里以后,我们隐匿行踪,过平凡的日子。”
即使在逃亡之中,陆星衍依然牵紧了她的手,回眸看了她一眼。
“你别这样看我。”他无奈叹道,“我并非一时兴起,真以为我不去找你就是放弃了么?我苦心筹谋多日,不就是为了此刻?”
见她仍懵懵的,表情似有疑虑,他又补充道:“我并不像你以为的那般无情,信我一回。”
“若我只是想利用你,贪图雪霁门的势力,便不会像之前那样对你。何况,折断爪牙的猛虎还是猛虎,我不与乔如默硬碰硬,不代表我没有一战之力。”
之所以选择带司云落逃走,主要还是怕会波及到她。
不过这些心思,便不用与她一一说明了。
他一贯是多做少说的,若非这样的性格,也不会与她嫌隙日久,几成怨侣。
司云落心中只是茫然。毕竟她一直以为,陆星衍恨极了她。
就像慕星衍本人一样,明明看上去相当厌恶她,与她作对了许多年,到头来却又说着喜欢她,对她死缠烂打、穷追不舍。
这个口是心非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正在出神时,陆星衍已带她到了前庭之中。
推开面前那扇大门,便可以就此离开别雁楼,获得梦寐以求的自由。
虽然她也不确定,陆星衍是否会给她想要的自由。
从前司云落只觉得宫中烦闷,以为这一世总会好些,可她没想到的是,凡是慕星衍所在之处,便成为了禁锢她的囚笼。
可在仅有一步之遥时,大门从外面打开,方既白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气定神闲的乔如默。
他二人仍穿着白日里的喜服,似是早就猜到了陆星衍今日之举,故而做了应对,派人将别雁楼围得水泄不通。
大门渐渐在他们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万家灯火与刀剑之声,也断绝了顺利逃离的最后希望。
寂静的庭院之中,只剩下两两对峙的四个人。
方既白的眸中难掩浓浓的失望,司云落知晓是因为她的食言,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到了这种时候,方既白还是不忍心责怪她,只将矛头对准了陆星衍。
“二哥!落落是我的妻子,你要将她带到哪里去?”
陆星衍自是不屑反驳:“什么你的妻子?她是我的女人,自小就与我定下了婚约,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乔如默显然已经站在方既白一边,为他帮腔。
“二弟!兄夺弟妻乃是大忌,你如此蛮横,可问过落落的意见?她是心甘情愿随你离开此处么?”
“我……”
司云落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陆星衍打断。
他似乎不想听见她的回答,对着曾经朝夕相处的手足,主动抽出了长剑,护在她的身前。
“江湖人的生死系于刀剑,说这么多废话,有没有胆与我打上一场?若我赢了,就将她带走,任何人不得阻拦!”
他说完这话,不忘回头安慰司云落。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输。”
她自然知道的,乔如默体虚病弱,方既白武力不济,二人合力都未必是陆星衍的对手。
可即使能击败二人,楼外还有层层追兵,他们真能逃出生天么?
“这可由不得你。”
方既白说着便抢先攻了上来,乔如默紧随其后,三人缠斗在一处,却默契地达成了共识,离司云落远远的。
可渐渐的,陆星衍竟然落了下风,司云落凝神去看,只觉乔如默出手狠辣,更胜从前。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心头浮现,难道乔如默一直以来,都在装病?
中了七步引的人几无生还,故而她也不清楚,解毒后功力是否还能恢复如初。
几人身上都见了红,体力消耗甚巨,也迫使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
明明招招都是夺人性命,方既白像是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助地嘶吼着。
“我们兄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难道要怪司云落吗?可她最是无辜。
但方既白来不及问出更多了,因为一柄长剑已经穿胸而过,恰巧避开了要害,只是血流不止,俨然是比死更加残酷的刑罚。
“还不是因为你?”
乔如默抽出剑,剑锋落在地面之上,便有淋漓鲜血蜿蜒而下。
变故来得突然,方既白捂着伤口,双膝一沉跪在地上。
殷红的血自口中接连涌出,无法遏止,即使如此,他还是用尽全力扭过头,强撑着寻求一个答案。
“大、大哥……为、为什么……”
“你疯了!”
陆星衍受了刺激,扑上前去,每一剑都用了十足的狠劲,却都被乔如默轻松格挡开。
“我清醒得很。”
乔如默止住颓势,一剑震开陆星衍,迫使他倒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二弟,别忘了,我的武功原本就在你之上。”
面对陆星衍搏命的打法,他只是故意戏耍,看似只守不攻,却总能在陆星衍身上制造出新鲜的伤口。
那个于他心中埋藏了多年的真相,终于在此刻被彻底揭露——
“十数年前,雪霁门老门主刚出生的幼子失踪,猜猜看,这个孩子,现在应在何处?”
方既白和陆星衍同时瞪大了眼睛。
“为弥补丧子之痛,老门主收养了一个年岁相仿的女孩子,取名江云落。”
“陆星衍,你报错仇了。你真正的仇敌,多年以来都在同你称兄道弟。而你,像个傻子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
“但一切为时已晚,你已经伤害了落落,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见方既白忽有愧色,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乔如默忽而闪身后撤,绕到他旁边蹲下,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面上的表情。
“当然,三弟不必过于自责,毕竟师父的死,实乃我一手促成。你的父亲充其量算个帮凶罢了。”
在方既白呆滞的目光里,他重又起身,得意地向怒极哀极的陆星衍挑了挑眉。
“明知首恶在此,你杀得了我吗?”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知道真相的呆滞龙龙
2.还不去向老婆忏悔!(踢一脚)
3.老规矩,下章先更be,无论哪个结局都不虐落宝哈,可以放心食用
第115章 第115章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二更)◎
没想到小白果真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
如此也算阴差阳错, 歪打正着。但可惜,天不遂人愿,司云落还是没能依照老门主的遗愿, 成为小白的妻子。
面对陆星衍近似哀求的目光,她只能微微侧过脸, 闪避开去, 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想从她这里得到确认,但其实他们都明白, 乔如默所言俱是事实,并无半点虚假。
有时候, 沉默本身就代表一种答案。
大错已然铸成, 他们回不到从前了。
陆星衍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曾经坚定地认为,七步引之事与乔如默无关, 可事到如今才发现, 乔如默利用他的仇恨, 让他心甘情愿做了三年的手中刀。
他双手沾满鲜血, 被怨愤蒙了心智, 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到头来亲者痛、仇者快。
从头到尾,他不过是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瓜。
而司云落与他隔着不远的距离, 虽是咫尺, 却已天涯。
这不是他生平第一次害怕面对她, 却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方既白尝试着想站起身来,却不出所料地失败了, 反而因为牵动伤口, 致使血液流速更快。
司云落看在眼里, 无法直面陆星衍的她, 决定借着治疗伤势的名义,逃到小白身边去,想办法为他止血。
她做着无用的努力,方既白还想着最后同她说说话。
“落落……”他气息奄奄,惭愧不已,“原来……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平白吃苦受罪……”
“不是的。”
司云落利落地撕下一截衣袖,替他裹住伤口,将布条死命拉紧,鲜血却仍然溢了出来,很快便浸透了布条,将喜服的颜色染得更加红艳。
“你没有对不起我。从头到尾,你什么都不知情,尝尽骨肉分离之苦的是你……我倒是借了你的福气,有了这样的一个爹爹。”
“是么……”
他的笑容都有些虚弱,还泛着苦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最明亮的少年已经迷失在过往的光阴中一去不返,就连他自己也找不回来。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真想听你讲讲他的事,与你一同回雪霁门祭拜一番……”
方既白靠在她的怀里,目光逐渐涣散,身下汇聚的小小血泊,沾湿了司云落的衣摆。
“可惜……没机会了……”
“我、我对不起师父……亦对不起二哥……如今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恨二哥夺我妻子,还是从心底里就有愧于他……毕竟,若是师父还在,你与他早就该完婚的……”
闭上眼睛之前,他留给她最后的话是:
“落落,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不是为了替他看遍这世间,而仅仅是为着她自己而活。
眼看他没了声息,司云落抬起眼,在一片混乱中,准确无误地寻到了杀红了眼的陆星衍。
他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便决定先将与司云落的纠葛往后放放,先解决乔如默、报了大仇再说。
可大门再度打开,却只有乔如默的人冲进来,将他团团围住。
他便已然知晓,今日是个独木难支的局面。
乔如默喝道:“副楼主谋夺弟妻,已杀了三堂主,这样的叛徒我们别雁楼决不会再留!”
他毕竟是楼主,众人莫敢不从,陆星衍深陷于其中,做着最后的无谓抗争。
甚至都无需乔如默出手,他便已经血迹斑斑地半跪在地上,用长剑支撑身体,像个破烂的布偶娃娃。
司云落红裙染血,袅袅婷婷地走到乔如默面前,神色平静。
乔如默笑着问她:“怎么,想替陆星衍求情?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可以理解。”
司云落只连连摇头:“不是,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正是我报仇的好时机。”
乔如默定定地看了她好一阵,试图从她的面上看出些端倪。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作罢,叹息着撩起她面前珠帘,抚了抚她的脸颊。
“去吧,如你所愿。但作为交换,你要留在我的身边。别雁楼与雪霁门的婚约,仍然成立,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司云落恍若未闻,转身向陆星衍的方向走去,捧起他的脸与他对视。
即使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刻,她也分不清楚,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情感,爱多一点,抑或恨多一点?
陆星衍却一反常态地向她撒起娇来。
“疼……”往常浑身是伤也从未示弱的人,此刻却微蹙着眉,看上去委屈极了,“你、你抱抱我,好不好……”
司云落无法拒绝将死之人的请求,特别是在她心神动荡之时。
哪怕是现在,她依然不肯相信,陆星衍怎么会死呢?
他永远那样悍勇,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说要灭门这个灭门那个,却也会踏月而来,为她鬓边簪上一朵小花。
说时迟那时快,趁她分神之际,陆星衍握住她的手,调转剑锋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是剑锋刺入皮肤、劈开血肉的声音。
司云落浑身颤抖起来,几乎连剑柄都拿不稳,被他坚决而用力地握着,又向前推进了几寸。
有时候,真正的崩溃,反而如死水一般平静。
他的头软绵绵地垂下来,靠在她的颈窝处,语气轻松地像在同她玩笑。
“解不解气?若是还恨我的话,再多捅上几剑吧。”
司云落一点都不想捅他。
看着他苦中作乐,并不会让她心中开怀,反而更加沉郁,像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虞渊之中。
她不说话,亦哭不出来,只干巴巴地说道:“陆星衍,你死后,我就会立刻忘了你。”
陆星衍愣了一愣,忽而展颜,露出难得温柔的笑意,声音慢慢低下去。
“好啊……你能忘记,真是再好不过了……别记着我这种人,原本就是不值得的……”
他又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那颗浸透了鲜血的明珠,用袖口奋力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只好叹息一声,将明珠往她手里一推。
“明珠蒙尘,可它依旧会是明珠。落落……把一切都忘了,向前走吧。”
他说得如此轻易,仿佛一切伤疤都能够轻轻揭过,偏偏激起了司云落的逆反心理。
可在她生气之前,却忽然有一滴水液落在了陆星衍的脸上,还带着她的体温。
原来……她也会为了他的生死牵动伤心,不能全然放下。
陆星衍没了力气,只能勉力伸手贴上她颊侧,用大拇指蹭去那泪痕,声音中多了几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