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婷一路跑一路找,待跑出很远后,她才停下脚步,脸上焦急的神色已经一扫而空。
她挺直腰杆,站在原地放眼望去,凭着记忆往一个来的时候经过的地方走去,此处离秦玦描述的遇见孤狼的地方不远,她来的时候未曾仔细查看有什么异样。
而后她慢慢蹲下身子,垂下眼眸,用指尖轻拨地上的枯草。
枯草已经被践踏得陷进了泥里,她将表面的草拨开,只见松软的泥地显露出一串清晰的——马蹄印。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京城来信
◎捡松塔,捡榛子◎
立冬之后, 天气迅速冷了下来,仿佛秋天只是短暂在草原上停留过一瞬。
距离贺云琛护送回鹄的送亲队伍回京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若是不出意外,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抵京。
冬天对将士们来说,除了冷, 倒是有一个好处, 那便是每日的操练时间减半。
入冬白昼变短,往往吃了午饭没多久天就黑了, 操练时间也由原来的一天四个时辰变成了一天两个时辰。
上午将士们可以在被窝里多睡一会儿,但下午结束操练后就要轮流上漠金山砍柴去。
因为今年营帐里没有垒炕, 取暖主要靠火盆, 是以需要在大雪降下来前备上足够的木炭和柴火。
好在漠金山很大,尚处于原始森林的状态, 粗壮的树木多不胜数, 一路延绵出上百里, 木柴资源十分丰富, 运气好的话还能猎到点狍子山鸡什么的打打牙祭。
当然了, 谁猎到的归谁, 可以自己烤着吃,也可以拿去火头营给点钱让火头军帮忙做成菜。
武将们也不拘着将士们, 冬日里看不到什么生机, 天色也一直灰蒙蒙的, 若是再不来点事放松放松,容易把人憋坏了。
是以轮到当天去砍柴的将士们心情都很不错, 哪怕打不到猎物, 能去山里玩一圈也是很令人期待的。
将士们赶着牛车到了山脚下, 提着斧头柴刀什么的爬上山, 挑选耐烧的树作为木炭的原料。
经过近两个月的修养,伤兵营正式闭营,伤势不重的伤兵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大营,落下残疾的士兵在领取了抚恤金后,有几条路可以选择。
要么去火头营,要么去喂牛喂马,要么去给将士们做衣服做鞋子,要么卸甲归田,若是家人都已经不在了的,可以去边城贺家的庄子铺子里谋生。
总之,贺家军的伤兵们的待遇还是很好的。
而经过将士们一个多月勤勤恳恳地辛勤劳作,漠金山脚下那一大片荒地都被开垦了出来种上了作物。
再经过大家的细心呵护,菜苗们长势很好,尤其是白菜萝卜,嫩洋洋绿油油的,看着喜人得很。
而冬小麦长得慢很多,不过也保持着良好的生长状态,没有被冻死也没有被大风吹飞种子。
于是乎,江婷最近得了闲,一天里至少有半天时间是空着的,没事儿的时候她也喜欢跟着砍柴的人上山。
冬天的漠金山一片枯黄,地上是厚厚的落叶,脚踩上去软绵绵的,一不注意还可能踩滑了来个林间漂移,那从山脚下往山顶上方向,绵延出了一条硬生生被人踩出来的路。
有将士兴奋道:“今年比去年暖和多了,我记得去年这时候,门口的雪都盖到脚脖子了,我们那营帐睡到半夜被雪压塌了……诶,你们猜后面怎么着?”
“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半夜爬起来哆哆嗦嗦刨雪呗,后来下大雪的晚上都不敢睡死了,怕被埋雪里冻死,就每天晚上留一个人守夜,隔一两个时辰出去用铲子把营帐顶上的雪给刨下来。”
有新兵好奇问道:“北边真有那么冷吗?我老家就往南一百多里,最大的雪也就把鸡棚子压塌了。”
老兵想起去年的光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冷啊,以前的边关在更北边,没有漠金山挡着南下的寒风,那纯属是拿命去抗冻,遇见风大的天儿,一觉醒来屋顶都被刮没了,遇见大雪,雪能埋在这儿——”
老兵伸手比了比胸口,“胸口,我可一点没吹牛。”
另一个老兵道:“光是冷就罢了,这还能忍,多烤烤火便是,最要紧的是吃的东西也少,冬天不像夏天可以挖野菜啥的。
尤其是去年中原遭了灾,粮草不够,以往一个人的份例去年三个人吃,后来实在没吃的了,指挥使大人就派人去边城,把贺家的田庄和铺子里的粮食都找了来……”
老兵抬头看着远方,神情有点恍惚。
“那一次运粮食我也去了,我只记得指挥使大人走在最前面,让我们天不亮就守在城门口,城防军破例给我们提前开城门,就为了不让人发现……但后来……”
新兵追问道:“后来怎么了?”
老兵眨了下眼,有些酸涩道:
“后来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百姓们连夜冒着大雪前来,怀里抱着刚蒸好的馒头、馍馍,热乎的大饼,入冬前腌好的酸菜,自家都舍不得吃的粮食、腊肉、咸菜、肉干……”
现场的将士们闻言都静了下来,只有老兵颤抖的声音飘进空中。
“他们求着我们收下,我们不收,他们就跟在队伍后面不肯走……
那时候已经要到除夕了,边城门外雪很大很大,车辙陷进了雪里,将士们把粮食背在身上,把牛车套在马身上,马和牛在前面拉,百姓们在后面帮着推……
雪好大好大,埋到了大腿,眼睛都睁不开,指挥使大人让我们用绳子一个一个绑在一起,谁要是中途倒下去了,左右的人才能及时发现。
就这样,百姓们送了我们十几里远,后来神威大将军和刺史大人又想办法从别的城池借调来一些粮草,才让我们撑过了去年那个寒冬……”
新兵道:“可北戎生活在更北边,冬天岂不是更难熬?”
“对,所以他们去年冬天也饿红了眼,多次南下到大营的镇子里抢掠。
那时候北部四重镇还未失,我们就守在镇子外,后来镇上的百姓干脆将自己的牛羊全杀了给我们吃了,也不让北戎人抢了去。
待到了今年开春时候,营里人和马都饿得皮包骨,北戎更是红了眼,趁着大郢粮草不足之时直接挑起战事,后面的事你们就知道了……”
后来大郢和北戎打了几个月,以大郢丢了北部四镇,元气大伤,边境线倒退几十里为结局,贺家军和其他几个军营的将士更是死伤过半。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领头的武将道:“行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说来有什么用,赶紧的上山去。”
有人故作轻松道:“害,今年肯定饿不到了,好歹咱们自己还种了菜呢是吧?”
“那点菜哪儿够吃啊,不过是自己种出来的,我倒是挺期待的,听火头营的人说到时候要吃什么火锅,也不知道是什么新菜式。”
“对了,等会儿要是在山上猎到野物了,可以拿去火头营帮忙做了吃,只要二十文一个菜……”
说起吃的,将士们的情绪缓和过来,又开始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爬山了。
江婷和谢宁走在队伍后面,背上背着背篓,手上挎着篮子,头上还包着一块布巾挡风,半张脸和耳朵都被围了起来。
两个人打扮得像两个地道的良家妇女一样。
“江廷江廷,这不是我们上次来过那条路吗?”谢宁挤眉弄眼的。
江婷看了看周围,道:“等会儿换个方向走。”
谢宁点点头,扯了扯自己的棉衣,“你还别说,走一会儿还挺热。”
两人身上都穿着军营里发的棉衣,这衣服是营里的后勤兵缝制出来的,就是把几块布拼接在一起,塞上棉花夹杂一些柳絮和鸡毛鸭毛,再缝上。
衣服上的针脚像蜈蚣一样,除了丑还是丑。
谢宁的棉衣不知道缝制的大兄弟是不是看漏眼了,有一个大洞没有缝上,边走边漏鸡毛出来。
谢宁只有跑去找后勤的人又补了几针。
江婷的就更离谱了,袖子一长一短,短的只盖住半截小臂,还好她里面有自己买的加棉的中衣,这才不至于冻胳膊。
他们两个现在很喜欢上山来找山货,周围树上的松塔和榛子都被他俩前几次来薅完了。
这次两人准备先行动,不能让将士们提前得知还可以摘松塔和榛子这件事。
因为之前将士们都跑去爬树了,到了天黑时个个兜里装了满满的松塔,而说好的砍柴居然没砍够。
江婷和谢宁被带队的武将批评了一番,他俩也担心要是有将士爬树时候摔下来了自己难辞其咎,是以后来就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地呼朋唤友一起摘松塔了,只等他们自己发现这项美味。
漠金山的很多树都有上百年树龄,两个人合抱都不够。
他们又找到一颗巨大的松树,江婷把外衣脱下来,戴上手套,深吸一口气,灵活地爬了上去,那爬树速度要是叫猴子看了都要吓死。
江婷在树上敲松塔,谢宁就在下面捡,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摘了一棵树又换另一棵。
过了会儿,终于有将士发现他俩了,叫道:“你俩干嘛呢?”
江婷坐在树杈上,笑道:“摘松塔和榛子呢。”
一听有吃的,好多将士都跑了过来,这才发现江婷所在的那棵树高得吓人,从底下抬头看,只能看见江婷的两只脚。
“这小子怎么爬上去的?”
有人试了试爬松树,结果爬了几下就惨叫着滑下来了。
“不是你这样爬的,一看你就没爬过树,让我来。”
“行行行你来,小心着点啊,我们给你打下手。”
将士们纷纷找了自己的搭档开始爬树,等武将赶过来时,树林里已经开始噼里啪啦掉松塔雨了。
好在今日的柴火也砍得差不多了,武将左右看看,大叫一声:“闪开,让我来试试!”
而在大家沉迷捡松塔和榛子的时候,又有人叫道:“快来啊!这里好多的冬菇!是可以吃的!”
“这边好多木耳!”
于是乎爬不上树的人赶紧跑去捡冬菇和木耳,虽然他们没有锅,但看见了就是手痒,不行,今天非得捡个够。
下山时,每个将士都把衣服脱下来,提着满满一包松塔,背上背着身后拖着各种木头,而冬菇和木耳就用江婷他们带来的篮子装着了。
将士们大方表示这么些蘑菇也不够分,送给江婷两人好了。
江婷还在一棵柿子树上发现很多半风干的柿子,这些柿子有的已经烂了,有的生了虫,有的却还可以吃,一口下去,那甜味能把人心都浸化了。
一行人把柴火搬上了牛车,说说笑笑地回了营地,路上几个猎到山鸡的人已经和江婷约好了找她帮忙做饭了。
到了火头营时天色渐暗,江婷和谢宁背上背着背篓,手上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还抓着几只山鸡,不可谓不艰难跋涉。
火头军们赶紧跑过来接手过去,高兴道:“你们收获颇丰啊!快,进厨房里烤烤火。”
“太好了又有松子吃了!”
“居然还有冬菇!这东西很难遇到的。”
谢宁一把把头上的头巾取下来,嚷嚷道:“好累啊,快给我按按肩膀!”
几个火头军赶紧过来给他捶肩,狗腿道:“宁哥你真是辛苦了。”
江婷笑道:“累下次就不带你去了。”
谢宁脸色一变,“不行,我要去!”
梁叔走过来道:“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开卖了。”
江婷看了一眼火头营外面已经排上的队伍,点点头,“我先去把这鸡处理了。”
她叫了两个火头军跟自己一起去炖鸡,其他人则开始卖今天的吃食。
入冬了,火头营推出了热乎乎的猪血粉丝汤和鸡丝米线,还有新鲜出炉的烤红薯。
还是三天开卖一次,每次都供不应求,在寒冷的冬天来上这么一碗热汤,一整个晚上都暖乎乎的。
将士们排着队,为节约时间,火头军们就端着托盘,上面摆着烤红薯,边走边问,“有人要吗?六文一个六文一个!”
那些红薯个个如小孩拳头大,外皮鼓鼓囊囊的散发着一股儿甜香,别看外面灰扑扑的,一掰开,里面全是黄灿灿软糯糯的,让人看着就想咬一口。
也幸好,这个架空的世界中,红薯早已传入,相比于还未广泛种植的土豆来说甚至要便宜一点点,不过也比本朝自古就有的粟米等粮食要贵多了。
江婷琢磨着,明年就自己种植一下红薯和土豆试试。
将士们买了烤红薯边吃边排队,红薯吃完了,粉丝汤和米线也到手了。
因为找不到鸭血,江婷就把鸭血粉丝汤改成了猪血粉丝汤。
鸡丝米线上盖着一层鸡肉,非常地量大实惠。
过了半个时辰后,猎到了山鸡的将士们来了,大厨房里江婷几人也将山鸡炖好了。
一大锅山鸡炖蘑菇,一大锅红烧鸡块,将士们交了钱每人端走了两大碗,美滋滋地回营帐去享用了。
江婷则把收到的一百多文钱尽数充公,留作火头营分红。
忙活完后,她吃了碗鸡丝米线后回到营帐,见谢宁几人正蹲在火盆面前剥松子。
捡回来的松塔给每个火头军分了点,把松塔丢进火盆里烤得外面乌漆嘛黑,待松脂烤化后就可以把松子剥出来了。
松子可以直接吃,可以炒了吃,可以盐水煮了吃,还可以油炸,都很好吃,实在是大自然的馈赠。
江婷将毡布用木棍撑住,让空气流通,道:“你们记得通风啊,老在屋里烤火会头晕的。”
谢宁扭头,用乌漆嘛黑的手递过来一把松子,“知道啦,给。”
江婷接过松子,坐在椅子上吃起来,道:“好像要下雪了,我瞅着外面风都大了些。”
秦玦道:“嗯,今年雪下得还稍晚一些,看这天色,应该就这两天了吧。”
谢宁指了指秦玦的脸道:“你们两个的脸怎么什么事都没有,我的脸都开裂了。”
江婷笑看一眼秦玦道:“人家那是天生丽质,你这是先天条件不行,后天还爱折腾,天天往外跑能不开裂么,明天给你拿羊油抹抹。”
谢宁嘟囔了一声,道:“反正秦玦和何敬就没我俩怕冷,我是不是体虚啊,看来要多补补身子。”
秦玦笑道:“你要是在北边多待几年,你也能适应很多。”
何敬道:“今年没之前那么冷,你就偷着乐吧。”
如今火头营也不再出去放羊了,而是把羊养在圈里,今年母羊下的崽多,除去过年时要宰杀给武将吃的,羊群整体数量上升了许多,羊圈都有些不够装了。
秦玦每天大部分时间待在羊圈里照顾小羊和母羊产崽,他自嘲自己已经成了专门的养羊人了。
谢宁则经常念叨的是,这明明是火头营喂出来的羊,怎么自己人就不能吃呢。
说起羊,江婷倒是想起了贺云琛。
离冬至越来越近,也不知道贺云琛在京城过得怎么样,她还记得那时候说的,冬至一起吃羊肉饺子,现在看肯定是实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