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婷循循善诱道:“可能是一个人太孤独了吧,你想,他那么多亲人都去世了,在世的亲人又都在京城,这大过年的日子,别人都可以和家人团聚,他却要一个人过,是不是很惨啊?这时候他肯定想找人陪陪呀。”
谢宁皱眉:“那为什么要找我们?还有,他为什么要卖房子给你?”
江婷继续瞎编道:“可能因为我的厨艺吧,我上次不是说在边城给一个有钱的朋友做了饭,对方为了感谢我就送了我很多毛皮吗?指挥使是京城人,吃不惯边关的伙食,而我做的菜刚好合他的口味吧。”
谢宁想了想,“你说的有点道理,难怪他那么有钱呢,合着就是伪装的,把房子卖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给他做饭吧?”
江婷点点头:“对,那房子在他眼里又不值钱。”
谢宁虽然很轻易地被江婷洗脑了,但内心深处的求生意识还是让他没忘了关键的事。
他抓着头发道:“可是,可是我得罪过他,照我做的事儿来说,我被杀一百次都够够的了,怎么办啊江廷。”
谢宁抓着江婷的胳膊,害怕得直打摆子,“他会不会后面报复我啊!我会不会死得很惨?”
秦玦一直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如今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以他的身手,如果你真的得罪过他,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江婷也煞有介事道:“对啊,指挥使大人在战场上杀人可是一刀一个,跟砍瓜一样。”
这时,似乎是心有灵犀,走在队伍前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贺云琛突然扭头扫了一眼他们。
谢宁吓得一抖,想起贺云琛流传在外的凶名,都要哭了,“你别吓我呜呜。”
江婷忍不住笑起来,“怕啥啊,指挥使大人再厉害,那杀的也是敌人,怎么会把刀剑指向自己人呢。”
她拍拍谢宁的肩膀,“谢宁哥,你仔细想想,指挥使是不是帮我们驾过马车、搬过东西、挑过水劈过柴?是不是还喂过你吃烧烤?”
谢宁眨巴着眼点点头。
“这不就对了,说明他其实是外冷内热,上次你指责他不打招呼就不见了,他还跟你道歉来着,所以说他人很好的。”
谢宁似懂非懂道:“所以他真的没有记恨我?”
“对。”
“你怎么这么了解他啊!?还说你之前不知道他的身份!”谢宁突然眼睛一瞪,变得聪明起来。
他又看向在一边浅笑的秦玦,“还有你!你也早就知道指挥使的身份了是吗?快说,你怎么发现的!”
迎着谢宁虎视眈眈的眼神,秦玦赶紧投降:
“很简单,就是我们帮江婷打扫屋子时发现的那一柜子皮毛,里面有一些是在曾经的边境线上才能猎到的,普通的猎户和百姓是不能靠近的,只有巡防军可以,但能拥有这么多还能这么大方送人的……贺家军里能有几个?”
谢宁气馁地长叹一声,“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笨。”
“别这样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嘛。”江婷违心地夸奖着。
“再说了你学东西也很快呀,过年期间你就已经学会好几个菜了,之前也断断续续学了些菜,我觉着你现在完全可以去小厨房当掌勺了呢。”
谢宁斜她一眼:“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我这个人从不说谎。”江婷露出虚伪的笑容来。
谢宁看向秦玦,秦玦也狂点头。
谢宁这才心里好受些,道:“好,我一定要好好学厨,我也要赚钱盖房子!”
就在江婷几人在后面嘀嘀咕咕的时候,付佥事也从孙千户和几个亲兵那儿得知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不禁感叹道:“这么说昨儿多亏了那个火头军?”
孙千户道:“是啊,多亏了他那眼睛,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别人看不到的他就看得到,这眼神儿不进神箭营真是可惜了。”
不光是眼神好,她随机应变的能力和面对险境临危不惧的气魄,都让人很难想象她是一个火头军。
付佥事道:“诶,我对他有印象啊,他当初是被踢进火头营的吧,咋突然变得这么厉害的?谁踢的他?”
肖丞弱弱道:“是何佥事下的令。”
提起自己的老伙计,付佥事顿时头皮一紧,讪笑一声:“这老东西真是糊涂了。”
说到这里,孙千户提议道:“我觉得把江廷放在火头营太埋没了,不如趁此机会嘉奖他,把他调到其他大营去?”
肖丞苦笑:“他之前就有调离的机会,但他拒绝了啊,人家就爱待在火头营。”
“啊……还有这种人?”
队伍行了整整一个上午,他们终于在午时的时候到达了贺家军营。
整个燕子溪一片白茫,但好在军营在山脚下,高大的漠金山挡住了一些风,这才没叫整个军营都被暴风雪掀翻。
有的将士拿着铲子在铲雪,以尽快疏通道路,有的将士在修理被风吹倒塌的瞭望塔和旌旗,有的将士在凿穿冻住的河面取水。
远远的,见到一列正行进而来的队伍,那一面迎风招展的贺家军旗,昭示了这就是昨夜困于暴风雪中未及时归来,让整个军营的人牵挂了一晚上的指挥使等人。
“啪”的一声,水桶落在冰面上,将士们大喊起来:“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指挥使大人他们回来了!”
大家都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欢呼着跑上来迎接。
回来的将士们也激动不已,大家拥抱在一起,撞肩膀、碰拳头、把人抬起来抛上天,热闹得像过年一样,闹了好一会儿才被几个武将给带回营里去了。
江婷正准备跟着谢宁等人架着牛车回火头营,肖丞便跑过来,嘿嘿一笑道:“江廷,你先跟我来,指挥使大人找你。”
江婷寻思贺云琛现在已经丝毫不遮掩了吗,无奈道:“是,小的这就去。”
她对谢宁等人道:“你们先回吧。”
谢宁看着她担忧道:“江廷,你说话要注意言辞啊,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没大没小了,指挥使大人会怪罪的。”
江婷噗嗤一笑:“谢宁哥,你这突然变这么谨慎了,我还挺不习惯的,知道了,我会牢记,我只是一个小火——头——军,行了吧?”
她背着自己的包袱,跟着肖丞往武将营去,路上肖丞问道:“江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大人的身份了,方才我见你一点也不惊讶。”
江婷笑道:“嗯,过年时候知道的,不过在我眼里也没多大变化。”
因为她早就知道了。
肖丞赞道:“你这处事不惊的心胸真是叫人佩服啊。”
“过奖过奖。”
两个人说着进了贺云琛的营帐,贺云琛暂时不在,江婷就坐在椅子上,喝着亲兵端上来的热茶。
过了会儿,贺云琛换了身衣服来了,江婷见状赶紧装模作样地起身行礼,语气恭敬地抱拳道:
“小的见过指挥使大人。”
贺云琛定定地看着她,“变性了?”
江婷一抬头:“啊……?”
贺云琛在书案后面坐下,道:“往日怎没见你多敬重我?”
江婷无辜道:“那不是为了配合你隐藏身份嘛。”
贺云琛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坐吧,今日我叫你来是想与你说说种地的事儿。”
江婷走近几步在他下首的位置坐下了,奇道:“种地?现在才刚过年,种地怎么也得三月开春吧。”
贺云琛轻摇头,神色有些凝重道:“不是,我与你说的是去年深秋种下的那批粮食。”
他简单解释道:“近几日天色异常,根据他们世代生活在边关的人说,今年春天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倒春寒,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天气后,地里的庄稼都被冻死了。”
江婷神色一紧,她不怎么懂种地,但她知道倒春寒的威力,它甚至能让本该春暖花开的时节满天飞雪,变得比腊月还冷,而本该茁壮成长的小麦,很可能死于严寒中。
一想到去年将士们辛辛苦苦地开荒,辛辛苦苦地播种,勤勤恳恳地除草施肥,期盼和呵护了一整个冬天的小麦会被冻死,她就坐不住了。
不管咋说她现在也是个粮仓管事,这与粮食有关的事儿,她就有责任,何况种地本就是她提起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
贺云琛道:“边关的百姓们,有经验的一定已经开始准备给庄稼保暖了,我们也要抓紧时间。”
江婷闻言仔细回想起来自己看过的农书,道:“我只知道可以撒草木灰、盖稻草、盖枯叶……对!这三个我们都可以做到!”
贺云琛点点头,赞赏道:“不错。”
江婷握紧拳头,“我现在就去和梁叔他们商量,如果到时候需要人,我再来找你帮忙。”
她转身欲走,贺云琛却突然叫住她:“等等。”
江婷生生刹住车,回头道:“还有啥事儿吗?”
她拧着眉头:“哦对了,如果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很忙,就不能给你做饭了,而且……你现在身份已经暴露了,以后我做好了饭菜就送到斥候营去吧,你让亲兵去拿就行。”
贺云琛顿了顿,道:“我不是要说这事儿。”
“那你要说啥?”
“我是想问……昨天你救了其他人,心里的感觉是什么,你不怕自己的身手和实力暴露了吗?”
江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这话说的,不管是谢宁和秦玦几人,还是普通的将士,那都是我的战友啊,我哪有弃了战友不顾的道理,一个队伍只有并肩而行才会越来越强大。”
“并肩而行……”贺云琛咀嚼着这几个字,又道:“那你为何在乎那些庄稼,是因为那是大家一起种下的吗?”
江婷道:“是啊,那是将士们一起播种,一起呵护到今天的,我不能让大家的心血白费。”
说着说着,两个人心里都有了新的思考。
江婷突然觉得,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
刚穿越的时候她想,自己已经在前世出生入死多年了,最后还死得那么惨,现在又穿越到一个封建王朝,这些人是死是活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想建功立业封侯加爵,也不想报效什么狗屁朝廷,所以她选择了去火头军提前过晚年生活。
但后来,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她怎么开始逐渐考虑起周围的人来了,从谢宁秦玦到周东,再到贺云琛肖丞,甚至于现在……到整个贺家军。
她不关心大郢朝的未来命运如何,她关心的只是贺家军如何。
原著里,贺云琛在明年会战死,贺家军会全军覆没,她现在并不想这件事真的发生。
难道她真的开始共情这本小说里虚构的人物了吗?
但她看着眼前的贺云琛,却又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贺云琛想的却是,最初的他并不理解江婷口中的朋友到底有多重要,他仅仅将其定义为关系不错的人。
是以当江婷说他们是好朋友时,他不以为然。
他之前喜欢江婷,也是被她的性格,她的智慧,她的独特所吸引,却未曾考虑过江婷自己想要什么。
江婷说他们两个不合适。
他现在才逐渐明白了,朋友这一身份,于江婷来说有多珍贵。
江婷想要的,或者说她觉得合适在一起的,是并肩而行的人,是可以陪伴她面对一切的人。
她需要的是朋友,而不是一个只会让她头疼的所谓“伴侣。”
他的感情太急了,所以让江婷退却了。
想到这里,贺云琛道:“好,明日我会跟你们一起去地里。”
他站起身从书案后面走出来,伸出手,在江婷警惕的眼神中,两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像对待同袍那样,拍了拍她的肩膀,为她正了正衣冠。
“这是全营的事,我们一起面对。”
“啊……”
贺云琛退后几步,摆摆手,“回去好好休息下。”
江婷一头雾水地出了指挥使营帐,心想贺云琛又发什么癫了,这人情绪怎么一阵一阵的,前几天还搁她面前要死要活呢,今天怎么就像个老干部一样勉励下属呢?
她快步回了火头营,就见谢宁和秦玦两人正拿着铲子艰难地铲雪,他们十天没回来,营帐差点被雪给埋了。
留守的火头军不多,只能把大厨房小厨房和粮仓还有几条大路给守好,这雪天天下,没过一天,就埋得好厚了。
江婷吓了一跳,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哇,这么吓人。”
谢宁搓了搓手,“来来来,赶紧一起帮忙,呼,累死我了。”
江婷也去找了把铲子开搞,她力气大,铲起雪来像个永动机一样,稀里哗啦地一通操作,比谢宁和秦玦两个人加起来还快。
谢宁咽了咽口水,道:“江廷,指挥使大人叫你去干嘛的啊?”
江婷便把给庄稼保温的事儿简单说了。
“啊,真的要倒春寒吗?听着好吓人,听东哥说,那年冻死了好多人和牲畜呢。”
江婷道:“没事,咱们柴火和粮食够,不会出事的。”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看向秦玦道:“话说秦玦哥,咱们现在已经在漠金山以南了,还能这么冷,那……北戎人和回鹄人,他们怎么办?”
秦玦闻言手一顿,若无其事道:“他们世代生活在北方,比我们更抗冻。”
谢宁叫嚷道:“管他们呢,冻死活该,最好把所有北戎人都冻死!回鹄人也不是好东西,表面和我们和亲了,背地里偷偷摸摸潜入进来,总之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
秦玦神色有点尴尬,讪道:“这种天灾,是死是活都是命数,没办法。”
江婷拧眉,冷不丁道:“干脆趁此机会,把回鹄给攻打了吧,将其王庭废了,直接设州郡,由朝廷派人去管理,指不定那些回鹄百姓还过得比之前好呢。”
秦玦正在喝水,闻言直接被呛到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谢宁夸张道:“哇廷廷!你说得好有道理!是个做大将军的料啊!”
江婷看着秦玦道:“秦玦哥,你觉得如何?”
秦玦眼睫轻颤,镇定道:“嗯,想法很大胆但不无道理。”
江婷笑了笑,“那改日我就把这事儿和指挥使大人提一嘴,他准会考虑考虑。”
三个人吭哧吭哧地把雪铲完,这才把摇摇欲坠的营帐解救出来。
还好他们临走前把这营帐的顶棚用木头架子加固了,不然准会像隔壁那些营帐一样已经塌陷下去了。
营帐里冷得跟冰窖一样,他们先把火盆点上,又把东西收拾了,再烧了热水洗手洗脸洗脚。
“啊啊啊,我长冻疮了!”谢宁一边抠脚一边发出哭喊声。
他努力了一个冬天都没长冻疮的脚,居然在昨天晚上被冻得红肿一块,还又硬又痒,准是冻疮无疑了。
秦玦道:“拿热水泡着,趁着还没化脓,用力揉搓,兴许有救。”
谢宁赶紧照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