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开在二楼,夏竹跟着楼梯一路往上走,转了个弯正对火锅店门口,她掀开门帘走进去,里头坐了不少客人。
左右环视一圈,一眼就瞥见了靠窗而坐的许默。
今天难得没穿正装,灰白polo衫配条浅色休闲裤,整个人年轻不少。
他点了一大桌菜却没动筷,锅底滚热红汤噼里啪啦煮着,他拿着手机在回消息,与这样的环境截然不搭。
怎么约这儿了?
夏竹虽然纳闷,可味蕾被火锅勾起,也不顾不上太多,几步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地捞起筷子放了半碟羊肉卷、牛肉片。
听到动静,许默搁下手机,抬眸望向突然出现的夏竹。
见她素面朝天,头发用一根皮筋扎着,随意却不凌乱,她皮肤本来就很白,在白炽灯下更是白得透亮。
许默视线落在她挽起衣服的手臂,右手戴了块腕表,如果他没记错,这块表是他俩闹崩那年,周肆托人从国外给她运回来的。
算是她的生辰礼,那年他也送了块表,只是从没见她戴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扔进了垃圾桶。
牛肉片烫不了多久就可以吃,夏竹夹起一片裹上芝麻酱塞进嘴里,烫得她舌头打结,只能囫囵问:“大晚上叫我出来干嘛?”
许默看她吃得起劲儿,说等火锅吃完了再提。
夏竹瞥了眼桌面,少说也点了块二十样,光他俩的胃口可吃不了这么多。
说是吃火锅,可许默吃不了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倒是夏竹慢慢悠悠吃了快两小时,中途还找服务员要了两瓶北冰洋,汽水钻进喉咙,没多久就填满了肚子,舌尖被气泡刺激,夏竹没出息地打了个嗝。
许默默不作声看了眼夏竹,见她抽了张纸巾揩鼻涕,起身去前台结账。
等他结完账,夏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走出火锅店,夏竹肚子胀得厉害,提出散散步消消食。
许默一向好脾气,今日更是出乎意料地好说话,陪着她走了小半个小时才说出他今晚的意图:“关于结婚的事儿——”
夏竹条件反射地阻止他往下说:“你想反悔?”
许默顿了下,迎着夏竹审视的目光,摇头否认:“我是想说,如果你确定了,我们找个日子去把证儿领了。”
夏竹挑挑眉,公然挑衅:“挑什么日子,就明天呗。”
“你敢不敢?”
许默不吃这一套,却被夏竹的爽快惊扰,他定定看了几眼人,神情复杂问:“你认真的?”
夏竹好笑,反问他:“不然我跟你开玩笑?”
“你要愿意就明天领证,要不愿意咱俩还是别再来往。”
“你也知道,我这人最烦犹豫不决的人。”
话音刚落,许默温和的嗓音便响在耳畔:“行,就明天。”
这下轮到夏竹惊愕,她抿着嘴唇,一时间不太相信许默会同意。
许默倒是一派淡然,甚至跟她承诺:“你要不放心,咱俩可以签个婚前协议。不过我向你保证,婚后我肯定以你为重,坚定捍卫婚姻法的规定。”
“不会让你失望的。”
夏竹沉默许久,唇里吐出一句:“我只有一个要求。”
许默看着她,好脾气地说:“你讲。”
夏竹撇嘴:“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咱俩结婚了。”
许默看了她许久才点头。
那是北京的夏天,热气滚滚,却又充满生机,也是他俩关系缓和,有新的转机的一年。
第26章
“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咱俩结婚了。”
昏黄路灯下, 夏竹耷拉着眼皮,掷地有声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那监守自盗的场面,活脱脱上演了一出戏剧性情节, 若不是看她小脸绷紧, 眼里写满认真, 许默真觉得她在开玩笑。
难不成折腾这几遭就为了一句“隐婚”?那这证儿领得有何意义。
他可是打定主意让亲近的人都知道他俩有这意愿, 尽管前路难走, 他也想试试。
有句歌词怎么唱来着?
「苦海中不至独处,至少互相依赖过。」
难道她并不想跟他共沉浮吗?
许默愣了足足五秒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他静默片刻,倒也没发出半点质疑,只是淡笑着点头,毫无保留地答应她:“行。都听你的。”
或许是夜色模糊了他的脸,夏竹硬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声音向来好听, 调子散漫、平和,总是有令人安静下来的本领。
这次却透了两分凉意, 似冬日呼啸而过的冽风, 吹得人瑟瑟发抖, 让人不知所措, 猜不出他的喜好。
夏竹总觉得,她这人向来没有眼力见。
她爹夏崇惟在机关单位待了一辈子,跟人打交道时说话总是留三分情面, 对谁都一副笑脸, 瞧着比谁都和善, 夏竹却没学到一点,反而是许默将老一代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譬如此刻, 夏竹听到他的回应,竟然神奇地觉得他有自己的苦衷,愿意主动为他开解。
可事实真如此吗?恐怕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何提出「隐婚」的要求。
或许是对这段「婚姻关系」不自信,又或者是想要给自己一条退路,这么想,她好像比起爱许默,更爱她自己一点。
就这样吧,左右也躲不过去,迟早的事儿。
火锅吃完,步也散了,该离场了。
夏竹微抬杏眼,在六月的北京,一锤定音:“就明天早上九点吧,民政局见。”
“不早了,你回去吧,别耽误了。”
许默见她忙着打发人,唇角扯了扯,难得调侃:“这么着急让我走?”
夏竹撇嘴,困意扰得她开始胡言乱语:“难不成我还得八抬大轿恭送您?得了吧,咱俩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如此生动活泼,倒是难得一见。
许默不禁想起小时候的夏竹,仗着自己是大院子弟里年龄倒数第二小的,又是个小姑娘,总是有恃无恐地惹祸,完事后跑到他面前,可怜巴巴告状:“许默,有人要打我。”
她打小嘴巴就甜,大院里老老小小都喜欢她,唯独对他,总是不尊重,问谁都叫哥,见了他一句“四哥”都不肯喊,非要扯着嗓子叫他名字,弄得周肆总是跟他炫耀,问他是不是把人得罪了,不然怎么总是没大没小地叫他大名。
家属院隔得近,她老是趴在她们家二楼,推开那扇百叶窗朝许家空荡荡的院子喊许默,声音脆脆的,跟五月的青梅似的,瞧着漂亮好吃,可一口下去,满嘴的酸涩,让人想咽又不甘心,吐又觉得可惜。
偏生许默总能听见她的鬼哭狼嚎,每次他都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往她房间瞥一眼,看她趴在窗口笑得一脸的灿烂,他愣了愣,继续埋头看自己的书。
只是风吹进来,他坐在院子里总能听见风铃叮当叮当的清脆响声。
他知道,夏竹卧室的窗户边挂了只非遗竹编风铃,那是她妈去江南特地给她带回来的。
风起时,总能听见。
夏竹八岁那年,母亲丁菱生病去世,她老是做噩梦,夏崇惟带她看了不少医生都没用,最后夏崇惟不顾夏竹的反对取下了那串风铃。
那以后,夏竹再没做过噩梦,许默也再没听到过风铃声。
那时的她,跟现在截然不同了。
回忆到此,许默面对如今的夏竹,不自觉地多了两分怜爱,他难得没跟她斗嘴,而是笑着说:“我送你到楼下就走。”
纯情到这个地步,很难说谁比谁先动情。
夏竹愣了片刻,抬头却见他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许是见她没跟上来,他颇有耐心地停下脚步,回头若有所思望着她,低声询问:“还不走?”
夏竹这才快步跟上去。
两人并肩而行,昏暗环境下隐约能看见地上两道影子时不时重叠,如两个亲密相拥的人,夏竹盯着看了几眼,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弧度。
四年来,他们难得有这样的好时光,真是稀奇。
这段路夏竹走了大半年,之前老是觉得路太远太黑,出个门都不乐意步行,总是开车。
这次却觉得前路太短,没走几步就到了,可路程再远也有到的那天,该来的告别迟早要来。
许默车停在公寓门口,他也送到那自觉停下脚步。
晚风吹过来,惊扰了此刻的沉默。
许默垂眸看着面前的夏竹,目光说不出的平静,他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包烟,拣了根塞嘴里,手心捧着打火机点燃,用力抽了一口,两边脸颊往下陷了两分,动作看起来格外性感。
烟雾弥漫在他眼前,他背光而站,垂着眼睑望向一旁不吭声的姑娘,难得吐露心声:“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度过这样什么都不想,只安然散步的夜晚。今天多亏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上去吧,我看着你走。”
夏竹蹭地一下瞭了下眼皮,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许默那张模糊不清的轮廓,似在怀疑他今晚为何这样怪异。
许默轻而易举看透她的心思,指尖弹了弹烟灰,禁不住说:“怎么老是这么单纯,一眼就让人看穿了心思。”
“在娱乐圈那样的复杂环境工作,好歹留点心眼,别谁的话都相信。”
得,今晚这是冲着她来的。夏竹最烦他摆出这一副“教育”人的模样,让人无端觉得,她跟他关系远着呢。
夏竹撇撇嘴,有些愤懑:“我怎么就容易被人看出心思了?还不是你太阴险狡诈,平日总是装作一副深沉的模样,谁都看不懂你在想什么。”
“三哥还说你心眼多,玩不过你呢。我被你看穿不是挺正常吗?少拿我工作说事儿。”
“圈里能对付我的,没几个。再说我就一编剧,又不是女艺人,资本没可能把手伸我头上。”
许默定定地瞥她一眼,见她被家里保护得太好,总相信这个世界好人比坏人多,摒弃多余的担忧,还是欣慰她没被这个早就乱了套的社会影响太多。
说到底,这是好事儿。
一根烟抽到三分之二,许默烟瘾本来就不大,将烟头没什么情绪地扔进附近的垃圾桶,许默的目光重新回到夏竹的脸上,他看着她,慢慢开口:“你能这样想是好事儿。今儿怪我心思脏了,你别往心里去。”
“以后怎么舒坦怎么来,背后总有人给你撑着。”
说罢,许默瞥了眼手腕上的腕表,再次催促:“上去吧,天不早了。”
“明天还得起早去领证。”
夏竹总觉得今晚的许默怪怪的,却又挑不出一点错处。
见他催促,夏竹站在夜色中无声地咬了咬唇,抱着胳膊转身就走进公寓大楼。
许默站在原地,手插在裤兜,目光绵长地看着她的背影。
进电梯前,夏竹有意往门口瞟一眼,许默还没走。
他姿态闲散,站在那儿仿佛一处独特风景,看不出一点破绽。
电梯到达一楼,夏竹瘪嘴,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上了楼,夏竹简单洗漱一番,身心疲倦地躺下床睡觉。
后脑勺刚碰到柔软的枕头,她陡然想起什么,嗖地一下爬起来,拉开窗帘往楼下看。
果真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站在路灯下,倚在车门,举着手机似乎在跟人打电话。
距离太远,夏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无端令她心头一震。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下楼,跑到他面前问一句:要不要上楼坐坐?
只是念头刚起,男人便已经匆忙挂断电话,风尘仆仆地钻进车里,头也不回地掉头离开。
夏竹眼底划过一丝不知名的黯淡,她吸了口气,甩掉乱七八糟的念头,重新躺下床,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受白日影响,夏竹做了一个更长的梦,梦里许默刚开始还温和地看着她,祝福她快点长大,后面却长成恶魔的样子,朝她张开血口似要将她吞咽进去,夏竹拼了命地逃跑,却被他轻松抓回去,阴恻恻地诅咒她:“夏竹,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说完,他一口将她吞进喉咙,痛意顿时席卷全身。
夏竹当场被吓醒,醒来天色已然明朗,窗外阳光透进来洒在床上,夏竹被刺得睁不开眼。
过了许久夏竹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梦。
一场噩梦结束,夏竹睡衣早就湿透,似在水里滚了一圈,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格外难受,夏竹拍了拍脑袋,下床去衣柜里翻找出一条中式风暗纹竹叶圆领系七分袖白裙带进浴室。
再出来,手机响个不停。
夏竹瞄了眼来电人,挑了挑眉梢,拿上昨晚就翻出来的户口本,走到玄关处换了双墨绿色矮跟皮鞋,边接电话边关门:“喂?”
电话那端,许默耐着性子问:“我在楼下等你,快了吗?”
夏竹摁下电梯下行键,懒洋洋地挂断电话,没跟他说。那头也没再回拨,好似认定她迟早会下楼。
趁着电梯下行,夏竹掏出包里的口红管,趁乱补了个妆。
她今天把头发全扎起来,用一根玉簪子别着,一整个“冰清玉洁”,气质出乎意料的典雅。
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