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味楼乃长安最有名的几个酒楼之一,酒水果子和菜样都是一绝。
今年冬初,楼里的大厨推出了铜锅,一时十分风靡,许多人趋之若鹜。沈霁早就听说了,可是一直没有时间来,今日终于能得偿所愿,在马车上时就迫不及待,连连探头往外看。
霜唤腰牌递给门口的小二瞧了一眼,她们便被径直引到看二楼的贵客包厢里。
这会儿没有了外人,沈霁便将帷帽脱了下来,露出一张冰雪剔透的芙蓉面来。
她将窗户偷偷支起一个小缝往外看,身后的走廊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似乎是几个年轻男子在说话。
“听闻万贵妃过几日在宫中设宴,遍邀长安名门贵女,不知殿下可有属意的女子?”
“瞧卫兄说的,我可是听说林太傅家的嫡孙女放话出来非太子殿下不嫁,恐怕――”
原是在说太子选妃一事,那其中一人……岂不是太子本人吗?
沈霁一惊,连忙屏息凝神,示意她们别出声,便听到外头的人一言一句的,仿佛正主从未出声。
脚步越来越近,又渐渐远去,好像去了隔壁的方向,才听到一淡沉好听的疏离嗓音淡淡道:“我本无意过早娶妻,都是母妃安排罢了。”
“她觉得哪个好,那便是哪个。”!
第157章
听得最后一声脚步踏入隔壁的包厢,随着木门被嘎吱一声合上,沈霁这才松了心神。
说什么什么到,今日还在和母亲说太子选妃一事,今日就能在杏味楼遇上太子,实在是巧。
幸好她已经进到房间内了,撞不上这么多外男,否则若是自己贪吃被人瞧去了,一个未出嫁的闺阁贵女如此,岂非不合规矩。
沈霁托腮坐在桌前,看着跟前色香味俱全的看盘,只能看不能吃,不由得有些饿了。
锅子已经叫过了,这会儿还没上,沈霁坐着也是坐着,心思总是飘到隔壁去。
关于这个新册的太子,坊间的传闻可实在不少。
有人说他和万贵妃母子二人手腕了得,也有人说太子才学兼备,乃是储君的最佳人选,更有人说他和万贵妃心狠手辣,踩着尸身血海上位。
好也有坏也多,传闻愈多,她反而对母亲口中这个龙章凤姿,如圭如璋的太子有了更多的兴趣。
尤其刚刚听到他的声音,疏离清冷如山巅雪,却实在好听,衬得上母亲口中如圭如璋四个字。
这样一个处处优秀的年轻太子,真容该是什么模样?
只是可惜,方才听闻太子之意并不想这么早娶妻,全凭万贵妃的意思,那便是万贵妃定下谁就是谁。
这样一个对娶妻毫无兴趣的男人,便是再优异,婚后也是同床异梦,悲惨一生罢了。
兴趣归兴趣,沈霁才不要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若不能眼里尽是自己,届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少不了,女人多了,也够她日日以泪洗面,细心吊胆了。
杏味楼的包厢隔音很好,一楼正中又有小娘子唱曲,咿咿呀呀的,若非离得特别近,听不到左右两边的屋子里都在谈论什么。
沈霁将方才的插曲抛之脑后,拿起一双银箸满怀期待的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锅子端上来。
杏味楼生意火爆,出菜却不会这么慢,尤其她可是包厢里的贵客,怎会怠慢?
她指挥着跟来的家丁:“你去底下催催,说我饿了。”
家丁去了又回,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谁知回来的时候面露难色,说道:“姑娘,底下送菜的小二说方才已经送上来了,咱们还是最后一个现成的锅子呢。”
“什么?”沈霁顿时垮了脸。
这八成是来送菜的上错桌了,可她心心念念好多日子就为了这一口,眼看天快要黑了,她也等不及底下的锅子新烧好了,问道:“上到哪个屋子了?你可问清楚了?”
家丁苦着脸:“那小二知道自己上错了以后径直跪在了奴才跟前,说是送到了隔壁,可他知道隔壁是大人物,就算送错也不敢打扰,便说去和掌柜的商量,看能不能多送您几道菜赔不是。”
送到隔壁了?
沈霁这下彻底绝望了,喃喃道:“送我几个菜顶什么用,我来吃的又不是这些。”
旁边的筠雪咬咬牙,说道:“姑娘,奴婢戴着帷帽去要吧
!那几位哥儿都是高门大户的公子,若是知道姑娘的锅子送错了地方,哪怕为了自己的美名也不会寻衅,会直截了当的送过来的。”
沈霁犹豫道:这样真的可行?若……”
“三日后您就要进宫了,一旦被贵妃看上,您恐怕是再也没机会尝尝这口了。奴婢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您就让奴婢去试试吧,再晚等动了筷,可就要也要不回了。”
诱惑在前,沈霁又不用露面,左思右想也没什么坏处,她实在把持不住了:“那你记得,千万别露了府邸名姓,免得留下祸根来。”
筠雪带上帷帽点点头:“姑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她抓住上菜的小厮一道去隔壁,笃笃叩门后,门很快被拉开。
沈霁趴在墙根绞尽脑汁的偷听,隐隐约约听见筠雪说:“各位公子见笑……”
隔壁包厢内,几个仪表不凡的年轻公子们正在饮茶谈话。
个个衣衫华丽,举止有礼,一瞧便知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其中一人坐在主座,虽表面看起来并不拘礼十分随意,却能看出隐隐成拥簇之势,可见他身份格外不同些。
筠雪是沈霁身边从小到大的丫头,身上颇有些见识,可沈霁并未明说这里头便有当朝太子,筠雪自然也不知道,只当是哪几家的贵胄公子,虽谨慎,倒也不至于太过当回事。
毕竟满长安的世家爵位实在不少,她们自己家也是侯爵出身,当下胆气很足的叩了门,得允后走了进去。
她先是福了一礼,规矩道:“各位公子见笑,奴婢是隔壁包厢家的侍女,因这杏味楼的行菜是新来的送错了屋子,这才腆着脸来叨扰,小行菜胆子小恐惊扰了贵客,可我家主人时间紧,又实在不能割爱,所以奴婢前来,还望诸位公子能将锅子物归原主。我家主子说了,今日巧合也算缘分,愿将公子们的今日开销一并请了。”
杏味楼生意红火,上错菜也是寻常事,只是一般送错也就送错了,杏味楼多会做出补偿,还从未有人上门要菜的。
这小小婢女说话谈吐颇为不凡,言语间又隐隐透露款气,倒有些意思。
在座几位公子都笑起来,其中一个温声说道:“敢问你家主人是何人?能教出你这般伶牙俐齿的侍女,想必是个潇洒恣意的郎君,既如此,倒不如一并请来,也好让太……”
他意识到说错话,面不改色的找补了句:“也好让我们几个结识一番。”
长安世家贵族公子多,有志有才之士不多,有趣之人也不多。
秦渊惜才,有意结交,薄白的眼皮子微抬,显然是默许了。
这群人满口不提还菜一事,反还想叫姑娘来一起吃,实在是让筠雪措手不及。
她帷帽下的脸涨红了几分,镇定道:“我家主人不便前来面见公子们,还望见谅。”
筠雪轻咬贝齿,面纱下的脸扯出个客气的笑来:“时日不早了,奴婢便先将这锅子取走了,多谢公子们海涵。今日的开销自会有人付账的。”
旁边的小行
菜低着头不敢吱声,筠雪抬指戳了戳他的背,他才赶紧上前将铜锅端到放了水的托盘上,低头准备走。
太子在此都敢不领情,还堂而皇之的将菜从桌子上撤走,在座的人里多少有些面子挂不住,更不敢让太子在他们跟前落了面子,便有人不大高兴了,蹙眉道:“你都没有问过你家公子,怎知不――”
后头的话还没说话,秦渊淡淡开口道:“不必强求。”
“区区一道菜而已,既是上错了就该物归原主,自然没有强留人的道理。”
太子发话,他们当然就没了继续问责的理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忙拱手笑道:“殿下仁爱。”
奉承的话听得多了,不过入耳便散了,秦渊搁下手中银杯,若有所思的看向筠雪离开的方向。
单是世家公子带侍女出行不必带着帷帽,既是不便,就说明她家主人是女子。
还是在室的闺阁女子。
出手阔气,又能偷偷来杏味楼吃珍馐美味,连身边的侍女都调教的不卑不亢,聪慧过人,倒不是寻常女子。
筠雪带着小行菜端着锅子回来后,沈霁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霜活目结舌:“还以为不顺利呢,结果真带回来了。”
行菜将锅子放下后退出包厢内,家丁将包厢的门重新关上,筠雪才小声说:“可没有那么顺利呢。”
“屋子里头有好几个世家大族的公子,我一番说辞,反而让他们对姑娘起了兴趣。我只说是我家主人,他们便以为是男子,恐怕再多说几句都要引为至交了。”
铜锅摆在桌上,香气早就勾的沈霁忍不住了。
她举起银箸夹了一口,刚放进嘴里便听到筠雪这么说,吓的她囫囵将肉吞了,忙问道:“你说他们想见我?”
筠雪点点头:“是,说您一定是个潇洒恣意的郎君,想结识一番呢。”
沈霁握着筷子顿住了,想了想,又问:“坐在人群正中的那个,可说什么了?”
“正中间的那个……?”筠雪细细思索一番,摇摇头,“中间那位瞧着很是矜贵冷淡,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他们一行来用饭,太子必然是正席主位,位列正中,沈霁这么问筠雪,也是想问问太子可曾说了什么。
听到筠雪的回答后,她才放了心,重新吃起饭来:“那便好,你们可要记住了,今日的插曲全当没发生过,谁也不许往外多说一个字。”
杏味楼的大厨不亏是名满长安的好手,新出的锅子果然是让她回味无穷。
天色将晚,沈霁坐上回程的马车后,心思却一直飘荡着今日在包厢内的种种。
许是因为她一直都好奇着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又许是因为三日后她就要入宫,今日平白多了几分纠葛,总让她心肠千回百转。
暮色降临,行程颠簸,沈霁有些积食,轻轻挑开了帘子的一条缝。
寒风呼啸着涌入,从缝隙一角,窥得见外面漫天的大雪。
月光冷白,雪夜漫漫,不知怎么生出几分旖旎。
沈霁背对着筠雪看向窗外,垂落的乌发贴在纤细的腰肢上,车灯昏昏暗暗,说不出的少女情怀。
“筠雪,你今日……瞧见坐在正中的那位男子了吗?”她嗓音有些嗫嚅,小声问:“可生的一幅好皮相吗?”
筠雪在马车上颠得胃里直犯恶心,皱着眉头看着自家姑娘,浑然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姑娘,您是吃傻了吧。”
沈霁转过头来:……?
筠雪:“我带着帷帽呢,怎么看得清呀!”!
第158章
三日后,入宫赴宴。
沈霁在母亲的精心打扮下穿红着绿的出行了。
侯爵府的轿子一路拉到宫门口去,又递上拜帖,沈霁方跟着母亲踏入了皇宫。
万贵妃设宴在繁春殿,位置在后宫正中,临近御花园。
早就听说皇宫处处尊贵,雕栏玉砌,今日雪停了,红墙金瓦,白雪辉映,实在是美不胜收。
沈霁撑着梅花纸伞一路走过来,好奇地四处打量,光是路边遇到的宫女都个个清秀小有姿色,可见宫中规矩大着呢。
今日赴宴的勋贵中有几家是沈霁闺中的好友,比如书香世家的魏宜窈姐姐,班氏的妹妹班玉雅,哪怕不为了太子选秀,来和两个姐妹说说话也是好的。
繁春殿门口早就宫人候着了,门前廊下的雪扫的干净,露出平平整整的宫道。
母亲将拜帖递上,门口的宫女笑着福身:“见过侯夫人,见过姑娘,还请里头走。”
长安名流的宴会她参加的不少,可宫里的宴会她作为女眷还是第一次来。
满殿里都是长安有头有脸的夫人和在室的嫡出姑娘,人人穿得华贵,仪态端庄,叫人看了眼花。
殿门来了新人,早到的不少转头看过来,想瞧瞧新来的有没有竞争力。
侯夫人熨帖笑着走过去和几位夫人打招呼,沈霁也挂上微笑,跟着母亲往前走。
见是沈霁来了,原本还有许多人紧张,可一看她今日用力过猛的衣着,耐不住的性子的人又想掩唇讥笑。
沈霁早知如此,并不以为然。
她身上的首饰缎子哪个都是上好的新衣,别提多华贵,充分表明了对此次入宫的重视,可搭配在一起就不那么入眼了,虽说不上难看,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貌却是没有的。
俗话说人靠衣装,再美丽的容貌没了锦衣华服的衬托,在一群年轻貌美的莺燕中也就不算光彩照人。
毕竟想做太子妃的人实在太多,便是只有五分容貌的,也能在衣着发型和妆容上下足了功夫,生生拉到七分去。
沈霁这一身衣裳搭配的十分不显眼,就连她那一副胜似春光的脸都在身侧一群美人的衣香鬓影中黯然失色了。
倒不是沈霁不够美,而是她今日的妆容也是下了功夫的,特意上的浓了些。
沈霁生得天然去雕饰,尤其一双美目十分摄人心魄,如她这般女子不适合浓妆艳抹,否则反而落了下乘。
观她一身从头到脚,便知她母亲不愿她做太子妃的愿望有多强烈了。
沈霁虽说对太子有几分好奇,又有前几日偶遇的纠葛,可她记得分明,太子本人对娶妻成家是不屑一顾的,全凭万贵妃的心意。
如此一人的确不是良配,沈霁也乐得听从母亲的安排。
作为未来的太后,万贵妃宴请,满长安自然是无人敢不来的。
时辰还未到,繁春殿内已经坐的满满当当了,虽是冬日里,可殿内的地龙烧得暖和,再瞧
瞧满屋子的美人,个个眉眼含春,不是春天胜似春天。
沈霁本就没抱着来参加选妃的念头,表面坐得端庄优雅,实际却看向魏姐姐和班妹妹,偷偷朝她们使眼色。
她们当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等宴席进行的差不多了,女眷们都可以在宫里自由的观赏走动,也算是天家恩典,届时她们三人便能凑在一堆,说说女儿家的闺房话。
侯夫人瞥了一眼自家女儿,见她似乎有些过分不把这宴席当回事了,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以做提醒。
沈霁立刻垂眸正色,伸出纤细白嫩的手,双手端起跟前的一盏茶,抿了几口。
她虽然在家里没规矩惯了,可毕竟出身高门,装腔作势印在骨子里,一举一动都是优雅得宜的。
侯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上下打量一番,虽想着今日已经做足了准备,应该不至于偏偏选中她,可一想到自己的宝贝疙瘩可能会进虎狼窝,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叹气。
席内的人一想到将来有机会做太子妃、做皇后都是满面红光,唉声叹气的人,恐怕也就她这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