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沈霁成功身死,林贵嫔也会死,她坐享渔翁之利,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沈霁虽然怀疑是宜德妃,也的确是她最有可能,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她和宜德妃并无结怨,加之宫中如今对她不满的人也有许多,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偷偷推波助澜也未可知,沈霁不能百分百确认。
但她不再向陛下和皇后娘娘提起的原因,最要紧的还是因为她这次遇刺,陛下和皇后娘娘重视之程度已经到了前朝后宫无人不知的地步。
她遇刺固然可怜,但到底平安无事,陛下如此看重,简直要把后宫翻个遍,已经有不少人不满因她而闹得后宫不宁,流言纷纷,后宫都如此,前朝更不用提了。
被捧的太高,太过引人注意不是件好事,沈霁心中始终不安,有坠落之危。
陛下和皇后派这么多人查都没查出结果,她再揪着不放只会更加惹人不满,既如此,便将这件事停在林贵嫔这里才最好。
*
长信宫离凤仪宫只隔着宸佑宫,不出半个时辰,林贵嫔便被带到了。
她从门口缓缓走来,仍穿着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华美宫裙,乌发高挽,满头珠翠,走路的时候脖颈挺直,下巴微微扬起,神情充满了高傲和尊贵。
可同样的打扮和同样的神情,落在如今林贵嫔的身上,却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唏嘘,既讽刺又悲哀。
她原本的身材苗条匀称,如今却消瘦憔悴,像一朵快要开败的花朵,她的头发曾经乌黑浓密,现在却干燥如草,就连身上那件华贵的宫裙,也色泽黯淡。
相比沈霁如今的美貌逼人,仪态万千,不可谓不讽刺。
她缓缓走来,停在了陛下的跟前,原本高傲的神色逐渐变得哀伤、自嘲和绝望。
秦渊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没有半分再无怜悯。
林贵嫔垂下眼睛,向陛下行礼,跪在了地上。
见她行径,秦渊冷笑了一声:“朕本想亲自问问你,这件事可是你授意的,看你现在这情形,朕也不必再问了。”
他嗓音沉了下去,厉声道:“沐晴就是你,派去刺杀玉贵嫔的。”
林贵嫔缓缓抬起头看向陛下,又看向沈霁,突然大笑起来,笑了许久,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正是臣妾派人做的,如何,陛下可满意了吗?”
她言语无状,行迹疯魔,哪儿还有个嫔妃的样子?
秦渊看得眉头紧皱,沉声斥责道:“林贵嫔,你成何体统!”
“残害嫔妃,在宫中行刺,你可知是怎样的大罪!朕让你禁足是为了让你反思自己的过错,你却不知悔改一错再错,分毫不改,只知怨恨旁人,你
是连长乐都不顾了吗!”
说罢,秦渊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彻底失了所有同她说话的念头:“朕对你一再忍耐,不成想,你早已不是从前的林璇玑了。”
林贵妃的眼睛渐渐红了,癫狂地笑着反问:“我何错之有?我没错!错的是沈霁那个贱人!”
“若不是沈霁夺走了您的欢心,您怎么会
不再喜欢臣妾了?若不是沈霁狐媚勾引,吹耳旁风,臣妾又怎么会失宠!”
她指着沈霁放声吼道:“从前再过火的事情您都可以不过问,可自从她来了,就一切都变了!降位,禁足,连长乐您都能狠心夺走,臣妾已经因为她失去了一切,您要臣妾如何才能不恨!怎么才能咽的下这口气!”
林贵嫔的眼泪汩汩而出,双眼通红,充满了对沈霁的恨意和不甘:“陛下,是臣妾先认识的您,是臣妾和您青梅竹马!纵使皇后不是臣妾,可只要有您的爱,臣妾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可凭什么,凭什么她抢走了一切,凭什么她来了以后您来长信宫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一个平民出身,怎么比得上我和陛下的情谊!”
“我想尽一切办法补救,可您呢!可曾看过我一眼!我要她死!我要她死!我林璇玑得不到的,她沈霁也休想得到!”
“我林家满门荣耀,我林璇玑一生骄傲,绝不容许沈霁这贱人踩在头上!”
“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秦渊皱着眉重重拍向桌面,巨大的响声和杯盏碎地的声音连皇后和沈霁都吓了一跳,可见陛下的怒火已经升至了顶峰。
“来人,将她拖下去!”
门口候着的侍卫立刻将林贵嫔一左一右架出凤仪宫内,她却仍然疯狂的大笑,状若疯魔,没有任何的理智可言。
沈霁看着林贵嫔被人拖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心中并无什么波澜。
她会一步步走到今日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是她不满自己得宠步步紧逼,也是她被身份荣宠和陛下的宠爱蒙蔽了双眼,不知害了多少人。
爱慕陛下被困一生是可怜,可她更可恨,不值得同情。
陛下定定地看着林氏被拖下去的方向,心中的怒火仍然未平。
他厉声道:“贵嫔林氏,意欲行刺,残害宫嫔,又屡次犯上,冒犯天颜,不可饶恕,念其生育大公主仍年幼,自今日起降为庶人,永生幽居长信宫。”
“刺客沐晴即刻处死,以儆效尤。”
“林氏早年勾结林庶人,证据确凿,罪不可恕,传旨下去,林氏尚书罚俸三年,林氏子弟三年不得入仕。”
“是!”
陛下圣旨已下,此事暂且就算尘埃落定。林氏贬为庶人,永生幽居长信宫,虽还活着,可对她来说还不如死了。
至于陛下为什么会留林氏一命,沈霁并不觉得意外。
林氏一族、林太傅的情分,和陛下从前一起长大的情谊,就算如今全都面目全非了,却不至于赶尽杀绝。
何况林氏虽受牵连,却没有动到根基,这一切还不是终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活着就是隐患。
但在她死前,她还有最后一点用处。
处理完林氏的事以后,陛下便满脸不虞地离开了凤仪宫,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适,沈霁服侍她睡下,也轻步退了出去。
谁知还没等她回到宸佑宫,便看见太后身边的梅英姑姑来了,说太后请她过去一趟。!
第125章
听到太后名讳,沈霁的心头突然一跳,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太后几乎从不过问后宫之事,可一旦过问了,就代表着一定要有个结果,从她一开始入宫的时候她就明白,这宫里最不能得罪的不是旁人,就是太后。
沈霁不会蠢到以为太后这会儿传唤她过去,只是为了关心她遇刺的事情怎么样了。
作为陛下的生母,先帝后宫中唯一一个笑到最后的赢家,她的眼界和能力毋庸置疑。
如今宫里嫔妃们使过的手段,太后哪个是没见过的,在太后面前,不管再口舌如簧,耍再多心机都是无用的。
沈霁本以为,在她晋至主位又协理后宫的时候太后就会传她过去训话,毕竟她爬得太快太高,已经打破了宫中原本的平衡,谁知这么多天一直都没有。
可虽然没有,她的心里却一直隐隐担忧,每每想起都会心惊肉跳。
宫中人人都认为太后喜欢她,陛下喜欢她,连皇后娘娘也喜欢她,认为她是极有福气之人。可沈霁却知道,太后对她从来都称不上是喜爱,顶多有几分欣赏,更多是想让她来权衡林贵嫔罢了。
当初在长寿宫时,她曾经答应过太后。
一不可动后宫子嗣,二不可独占皇恩。
子嗣她不曾动过,可这第二条若说她不曾触及,便是沈霁自己都有些心虚。
陛下待她的情分在未明说时还算有所遮掩,可自从上次在建章殿以后愈发明目张胆,几乎再没去过旁人处,这样行径,不是独占皇恩又是什么?
沈霁怔了一瞬,虽心中忐忑,却万没有抗旨不去的道理,她抿唇浅笑了一下,规规矩矩道:“劳烦姑姑亲自跑一趟,我这就跟您去。”
梅英颔首笑着引她前去长寿宫,一路上都未曾开口。
快到地方时,沈霁忍不住开口问:“梅英姑姑可知太后是为何事叫我?”
说罢,她觉得梅英应当不会告诉她,紧接着换了个折中的问法:“姑姑,太后今日心情如何?”
梅英回头看她一眼,安抚着笑了笑:“娘娘去了就知。”
见姑姑不愿意多说,沈霁也只好作罢。
长寿宫门口一到,梅英便欠了欠身,温声道:“奴婢就送到这,太后已经在殿内候着了,娘娘去吧。”
沈霁颔首示意,独自一人走进了长寿宫的主殿内,太后就坐在主位上,看向她。
她不敢耽搁,微微低头走上前,恭谨道:“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长乐无极。”
话音落地,却一直不曾听到太后免礼的声音,沈霁不敢妄动,保持行礼的姿势站着,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直到沈霁的半边身子都麻了,心中的压迫感越来越重的时候,才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
殿内两边候着的宫女们一齐福身后轻步退出去,梅英姑姑一人走了进来,关上了殿门。
梅英为太后奉上一杯新茶,太后的视线从沈霁身上挪开,端起杯盏,掀盖品茗。 薄瓷剐蹭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格外清脆抓耳。
沈霁刚想抬起头,太后淡漠的眉眼倏然变得凌厉了几分。
“跪下。”
她的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沈霁心中一颤,连忙跪了下去。
“臣妾知错,还请太后莫要动气以免伤身。”
“知错?”太后放下杯盏,“你有何错?”
沈霁不敢造次,跪地叩首,诚恳道:“臣妾曾答应过您,一不残害子嗣,二不独占皇恩,可近来陛下时常来臣妾宫中,臣妾却从未劝过陛下雨露均沾,此为一错,臣妾出身低微,入宫年份尚短却晋封过快,又因受宠得协理后宫之权,致使后宫不宁,此为二错。”
“臣妾自知一路走来受您教导颇多,又得您庇护,深感自责,还请太后惩处臣妾,臣妾绝无二话。”
太后盯着沈霁伏地不起的动作许久,面上的凌厉逐渐缓和,眼中的淡漠也多了几分复杂。
旁边的梅英姑姑见状笑起来,却不作答,只管去替太后添热茶。
太后:“哀家还以为你不知。”
太后:“孰料你心中倒是清楚的很。”
沈霁再度叩下去:“太后教导,臣妾从不敢忘,臣妾自知过错良多,盼您消气,再给臣妾重新改过的机会。”
太后看她半晌,视线重归平静。
“皇帝的哀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哀家心中清楚。从你刚入宫开始,哀家就知道皇帝会喜欢你,但哀家从未想过,这份喜欢会不仅仅是喜欢,会到了让皇帝这般自小自持稳重的人都乱了阵脚的地步。”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怎么在后宫里生存下去,更知道该如何讨皇帝皇后的欢心,乃至哀家的欢心。这都是你生存的本领,你也做得很好,不负哀家当日的指点,走到今日这一步,这本无可厚非。”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妄想皇帝只宠你一人。”
“皇帝是这天下的君主,第一要务不是做后宫任何一个人的夫君,而是守护天下黎民百姓,前朝后宫息息相关,乱了哪一步都会出现内乱。”
太后垂眸看着沈霁:“世人皆以为坐到皇帝这个位置便是世间至高无上的存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都任凭心意,是大自在。连你也这么以为?”
沈霁不敢置喙。
“想做一个明君,最要紧便是知人善任,御下平衡。前朝大大小小的官员数百上千,彼此联姻交好,暗中勾结不在少数,皇帝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前朝。”
“后宫如今嫔妃四十余人,官家女儿有不少,虽说是送入宫为皇家开枝散叶,可没能力留住皇帝是一回事,皇帝专宠一人空置后宫却是另一回事。”
“一旦有朝臣不满,必会激起千层浪,你作为皇帝的枕边人,难道就从未想过为何不能专宠?”
“何况皇家子嗣稀薄,更是后患无穷。”
太后捏着手捻,缓缓拨动翡翠珠:“独占皇恩不懂规劝皇帝,此为一错。”
沈霁额上冷汗涔涔,不敢抬头。
“至于你出身低微,入宫时间尚短德不配位,哀家从未如此觉得。”
听罢,沈霁有些意外,下意识抬起头。
只听太后说道:“当初宫里林氏一人纵横后宫,压得后宫人人自危,喘不上气,是哀家想让你站稳脚跟,与她分庭抗礼,你也做得的确很好。”
“得到皇帝的喜欢,生下聪明伶俐的三皇子,又对皇后悉心照顾,凭你的能力,一宫主位自然坐得。在你近日独占皇恩前,你爬得再快再让人不满,哀家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耳边翡翠手捻不轻不重的拨动着,沈霁屏气凝神,等着太后接下来的话。
“但你可知,哀家为何非得今日让你过来?”
沈霁摇摇头:“臣妾愚昧,还请您不吝告知。”
“你遇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哀家虽不过问后宫之事,却并非眼瞎耳聋。你遇刺的始末,皇后也告知了哀家。”
“林氏气候已尽,狗急跳墙,变为庶人已经是皇帝念着旧情了。但此事仅凭仍在禁足的林氏,做不出来。”
太后问:“她背后之人,你可猜到了?”
无凭无据的事,沈霁就算猜到了也不能乱说,只能伏地不起,不出声音。
“不辨局势,不识人心,皇帝的宠爱让你如今一叶障目,只顾眼前而不顾后,这才给了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闹得阖宫不宁,此为二错。”
太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沈霁辩无可辩。
须臾,只听太后又说道:“起身坐下,不必再拘着了。”
梅英姑姑笑着亲自上前将沈霁扶起来:“娘娘坐,奴婢给您沏茶。”
梅英的亲昵,让沈霁心中稍稍宽慰了些。
“近来宫中流言纷纷,有几声落在哀家耳朵里,不大中听。”
“哀家派人暗中去寻流言的源头,想看看是谁这么不老实,你觉得会是谁?”
沈霁低头:“想必就是林氏背后之人。”
“倒不算太蠢,”太后觑她一眼,“哀家费心思让你走到今日这一步,就算你做错了事,却也不是让旁人将你陷害了去做踏脚石的。”
听到这句,沈霁猛地抬起头看向太后。
站在太后身边的梅英姑姑仍然看着她笑,眼中有几分慈爱。
本以为太后今日来只是为了惩处训诫她,不成想,太后虽不满她独占皇帝,却并非只是对她不满,还有这一层用意。
也正是因为太后对她寄予良多期望,才会失望,才会不满,更不愿意看着她陷入对面精心设计的圈套。
对太后,沈霁从无怨怼,今日也是来诚心认错,不曾想太后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暖流。
她低声辩解道:“臣妾知道林氏想陷害臣妾,这才想诱敌深入,不料那人藏得隐蔽,这才牵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