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哀家倒是白替你操心了?”
沈霁忙低下头:“臣妾失言,臣妾不敢。”
太后合上眼睛,淡声道:“皇后身子不好,近日多去照顾陪伴照顾皇后,更要多劝皇帝,雨露均沾,尤其是皇后那里。若前朝后宫再因你独宠而生出不满,哀家绝不轻饶。”
“臣妾明白。”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许久后,太后方淡淡道:“宜德妃这孩子不容易,心思也深,你要当心。”
“梅英,送玉贵嫔回去,再让小厨房做几道皇帝皇后爱吃的菜,今晚请他们过来。”!
第126章
沈霁闻言,脚步稍稍一顿,走了出去。
梅英送走她以后,转头进了内殿,笑着说:“太后今日对玉贵嫔如此疾言厉色,玉贵嫔一开口,奴婢就知您心软了。”
“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又在您跟下尽孝过许多天,犯了再多错也不忍心真的苛责。只是奴婢瞧着玉贵嫔一开始可吓得不轻呢。”
“后宫之事纷争不断,谁又能真的干干净净,如宜德妃之事,太后原本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今日借故说出来,可见还是心疼玉贵嫔的。”
被梅英戳破心事,太后淡淡睨她一眼:“再心软也是她做错事辜负了哀家,若跟她嬉皮笑脸,她怎会真心知错?恐怕更加变本加厉了。便是要宽严相济,让她知道自己的错处,日后才会改。”
说罢,太后微微合上眼睛,叹了口气:“独占皇恩这件事,哀家何尝不知并非是她一人之错。帝王恩宠,嫔妃素来只有接受,从无选择的权利。这件事说来说去还是皇帝想这么做,她最多是个不加以规劝的罪名罢了。”
“哀家本以为皇帝是明白这些的,不曾想,登基七载多,皇帝也会因一个女子意乱情迷。”
“罢了,待皇帝和皇后今夜来了,哀家再好生说说他。”
*
从长寿宫回宸佑宫这一路上,沈霁都没什么说话。
并非是因为太后对她的训诫和教导让她不悦,而是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近日这段时间她表面看起来一如往常的清醒,实则在陛下对她的特殊和疼爱里渐渐沉浸。
她虽然清楚的知道这些恩典会招致祸患,但她从未想过要劝陛下雨露均沾,从未想过推开。
好像从上次在建章殿和陛下敞开心扉地聊过以后,他们就真的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
陛下待她比从前更好,好到令阖宫侧目,甚至只待她一人柔情蜜意,后宫恍若空悬,唯她才是心尖上的一人,她也在这份特殊里逐渐有了心动的感觉,有了依赖的感觉,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上走。
但今日太后的一番话就像一盆冷水一般泼在了她被蒙蔽的头脑上,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彻骨。
陛下终究是陛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佳人无数,纵使他现在独宠自己一人,可不会长久,更不能将目光只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是这段日子陛下待她太特别也太好,好到让她这颗冷硬薄情的心都在逐渐融化,以为他们能真的一直这样好下去。
沈霁就在想,若她迷失自己彻底爱上了陛下,那日后陛下不来她这里,去别的女人宫中时,想着自己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巫山云雨,她该作何滋味?
也和林庶人一般,独坐到天明,然后失去理智杀了那些得宠之人吗?
显然是自欺欺人罢了。
当初陛下向她袒露心意,她说自己需要时间,想慢慢来。
可沈霁差点忘了,他们之间的身份,从来就没有慢慢来。
在这宫里,爱上陛下要
吃太多苦头,她过去已经过得够苦了,不愿意再苦一辈子。所以她从来就没有和陛下两情相悦、两心相许的可能性,想在这宫里安安稳稳地生活得够久,抚养子昭长大,她只能做贤妃。
这一路上神情恍惚,沈霁甚至忘记了她是什么时候坐在了凳子上的。
桌面上摆了不少锦盒,琳琅满目的,霜慌踝牌渲幸缓杏耧恚笑着问:“娘娘,这些都是陛下今早派人送来的,想来是为了安抚娘娘遇刺受惊,其中这对玉镯成色最好,是极难寻的好料子,奴婢给您带上吧?待下回陛下来时,定也会欢喜的。”
沈霁仍未出神,半晌没回复,霜豢醋拍锬锷裆,想到今日从长寿宫回来就神思恍惚,不由得有些担心:“娘娘?您可是身子不适吗?”
沈霁从思绪中挣脱,看着霜慌部了视线:“不必了,都收进库房去吧。”
霜挥淘プ牛骸罢庑……”
她摆摆手,不愿意再多看:“陛下送来的东西够多了,何须样样都戴在身上。”
“收起来。”
见娘娘心意已决,霜恢缓媒锦盒重新收起来,让殿内侍奉的宫女跟她一起将东西搬进库房去。
想起库房,霜挥窒裣肫鹆耸裁此频模回头说道:“娘娘,这几日奴婢派人搜查宸佑宫,已经将缺口都堵上了,底下的宫女太监也换了一批,但还有一点奴婢一直觉得奇怪,连青檀和青沉也琢磨不出为什么。”
“当初咱们刚来那日库房里便有一阵淡淡的异香,但一直找不到根由,这两天细细查来,发现异香的根源像是不见了,反而整个库房里都是这般似有若无的味道,搬开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找到异常。”
“您看该如何处置?”
沈霁抬起头:“异香?”
前些日子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宫里想害人的东西往往都在无形之中,香料也是其中一项。但查不到根源也找不出根由的,的确令人费解
库房常年不见光,门窗紧闭,所以多多少少会不透气。许是谁送来的贺礼提前熏了香也为可知,既然是香气,总能散干净。
“库房门窗打开通风几日,开门窗的时候多派几个人盯着就是了。”
说罢,沈霁扶额揉揉眉心:“我累了,扶我去休息会儿吧。”
*
晚膳时分,长寿宫内人来人往,鲜少这么热闹。
帝后二人陪着太后围坐一桌,桌面上满是珍馐美味,足可见今日晚膳用心。
但太后是抱着什么心思安排的晚宴,其实秦渊和皇后都心知肚明,但二人一个身子不适勉力支撑,另一个心思也不在此处,虽是三人合坐,也称不上其乐融融。
张浦亲自来为三人布菜,低眉顺眼的不作声,太后看在眼里,先瞧一眼皇帝,话锋却是对着皇后说的:“哀家记得皇后这几日身子都不爽快,今日可有好些吗?”
皇后刚要开口,谁知太后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又说了句:“皇后身子不适,皇帝理应多去陪伴,怎么反而还要哀家先问。”
此话一处,秦渊和皇后均怔了一瞬。!
第127章
秦渊举箸的动作一顿,微垂的眼皮子掀起来些,将一双银箸重新搁在了旁边,轻咳了声:“母后教训的是,是儿子的不是。”
他转向皇后:“听闻梓潼心悸不适,太医看得如何?近来服药可有好些吗?”
皇后的动作亦是一僵。
太后的意思是希望他们帝后之间能够和谐,就算达不到伉俪情深,也得有几分情谊,这样才好尽快生下嫡子。
但自从嫁给陛下后,她和陛下之间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状态,许多事尽在不言中,陛下不必说她也懂得,从不会拿到明面上用嘴去说。
更别提“梓潼”这样的专称,还得在太后跟前特意提起来让太后满意。
但为遵孝道,陛下都要如此,皇后尽管心中感到怪异不适,也得装作配合的模样,如此才能应付得过去。
她微微颔首,柔声笑道:“多谢陛下关怀,休养几日已经觉得好多了。”
一来一回说罢,秦渊才重新拿起银箸。
看他们这敷衍模样,太后蹙了眉头:“皇后是你的发妻,温柔贤惠,为你管理后宫。便是政务再忙,也得多抽空去瞧瞧。既是彰显帝后情深,也是为了镇住后宫,免得生不良之气。皇帝登基七年,难道这点小事还要哀家提醒你?”
“有些话皇后不便说,哀家却得让你知道,要时刻记得祖宗留下的规矩。集宠于一身便是积怨于一身,这么浅显的道理,哀家不信你不知道。”
秦渊动筷的姿势再度顿住。
但他神色并未有半分不悦,亲自夹了一筷子鸭肉到太后碗中:“母后,春日天干物燥,儿子看这鸭肉炖的极好,益气补虚、滋阴去火,您多用一些。”
太后不作声。
秦渊见状,不紧不慢地收筷,又给皇后夹了一筷子参片乌鸡,淡声道:“母后教训得极是,儿子受教。”
“听说母后今日才见了玉贵嫔,想来也是因为此事吧。”
太后这才舒缓了眉头:“哀家就知道你是明白的。只是你分明明白,却还要这般专宠,落在旁人眼里,可能不妒不怨吗?身为帝王,你政务得心应手,如今在后宫却失了平衡。近来前朝后宫因为玉贵嫔流言不断,多少人心生不满,便是如此,玉贵嫔才会屡次遇险。”
“懂节制,不偏爱,才能长久。哀家知道你喜欢玉贵嫔,可以她的身份,越是细水长流才越稳妥。待她再生下一个皇嗣,入宫时日再久一些,你如今给她的,必不会有这么多怨言。”
太后甚少和陛下说起后宫之事,可一旦说起,就意味着不满。亲生母子之间说话不必那么忌讳,自然可以直来直去,但皇后在他们之间始终是一个外人,陛下受训,她只能装聋作哑,底下头不作声。
陛下宠爱沈霁招致后宫流言之事,她并非不知情,也有许多嫔妃明里暗里抱怨陛下偏爱一人而空置后宫。
但这些事,她身为皇后只能规劝,却不能左右,何况陛下对沈霁的心意她也知晓,便是连规劝
都张不开口。
于情于理,左右为难。
今日太后将她不能说的话都说了,皇后心中既是松了一口气,却也提了一口气。
松在尽了皇后职责,提在为陛下和沈霁忧心。
她这个皇后做的,从来都称不上称职。
忽而一阵晕眩袭来,皇后抬手扶了扶额头,却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发觉自己的不适,只是默默忍耐着。
身子尚未好全,今日又出来吹了些冷风,难免有些不适。现在虽然一直在调养身子,可她受不得劳累只能静养,累倒以后,这阵子的所有努力都算是白费了。
秦渊收起银箸,不疾不徐道:“儿子二十登基,到今年二十七岁。再过三年,便是而立之年了。”
“这些年,儿子一直勤勉于政事,不敢有半分懈怠,到如今也算得上是得心应手。但身居这个位置,儿子时常觉得高处不胜寒。”
太后紧蹙的眉头渐渐舒缓了几分,看向皇帝,等着他的后文。
秦渊淡淡道:“母后良苦用心,朕都明白。但也请母后能体谅,后宫诸人中,唯有玉贵嫔最衬心。”
“后宫纷争不断,不论朕宠谁,都会有人不满。玉贵嫔无依无靠,出身低微,若是朕同她细水长流旁人并无不同,那便人人都觉得她软弱可欺,可随意拿捏,更是置于危险境地。”
“朕明目张胆些,就是让她们知道朕对她的看重,让那些心思不纯之人都得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得住帝王之怒。若有人仍敢动手,那便说明此人胆大包天,包藏祸心,不论朕待她是寻常还是超出,都会暗下毒手,既如此,朕愿意护一护她。”
提起沈霁,秦渊淡漠的神色难得显露一丝温柔:“有她和三皇子在身边,朕也能闻一闻人间烟火气。”
太后未曾预料到皇帝对玉贵嫔的心思竟到了如此地步,一时又惊又怒,眉头紧皱,可真的张开可了口,却又说不出严厉斥责之语。
皇帝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们母子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个位置的,其中诸多惊心动魄和生死一线不必再提,皇帝做少年太子,又年少登基,这些年是如何殚精竭虑,如何辛苦。她身为亲母,日日看在眼中,虽不明说,却不可谓不心疼。
七年,他如今对朝政的把握终于好转起来,能有一个知心人在身边,她身为母亲,其实应当觉得是好事。
但作为太后,她的儿子又是一国之君,在这样的关头为了一个女子闹得朝野内外流言纷纷,却是不值。
在这个节骨眼,一旦以此为由闹出什么事来,君威有损,更是大大的不利。
太后定定地看他半晌,沉声道:“哀家从不反对你宠爱玉贵嫔,但若宠爱太过,便会坏事。”
“后宫嫔妃不少,除了平民出身的嫔妃以外,官家女儿亦有十几人,这其中许多人,恐怕你连名字都不记得了,更别提能偶尔分一点恩宠。”
“就连才入宫不久的功臣之女恪美人,你又有多久不曾去看过了?”
“你开
府五年登基七年,宫里只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子嗣已经算是稀薄。皇家要开枝散叶,后宫更要雨露均沾,这条路才能走得稳,走得顺。”
话音甫落,殿内的气氛已经称得上是凝重。
前朝后宫,事关陛下,任何一件拿出来都是极严肃的。别说张浦这些在跟前伺候的都不敢听,只盼着没长耳朵,便是皇后,同样听得心惊肉跳。
太后和陛下虽没有吵面上难看,可这也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见到太后和陛下之间不是母慈子孝的样子。
殿内安静了许久,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好一会儿后,秦渊才淡淡挪了视线,温声道:“母后教导,儿子都知道了,日后定会多加注意,让后宫安宁。”
皇帝自小是个有主意的人,就算作为他的亲生母亲,也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来加以劝诫,不能为他决定什么。
太后没想到的是,玉贵嫔在他心中的地位竟然有这般重要,甚至不惜为了她和自己发生争执也要护着她。
罢了,只要皇帝不独宠一人,能够平衡后宫,便是多宠着点自己喜欢的女子也不是要紧事。
只是――
看着皇帝如今的模样,总觉得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岁月匆匆,她已经不能清晰地记起他的模样了,可看到皇帝和他相似的眉眼,还能依稀记得几分从前。
当初的先帝也曾有过一个喜欢的女子,甚至不惜力排众议要让她做皇后,要封她的儿子做太子,不知羡煞多少人。
可积怨于一身能有什么好下场,她最终被人害死,儿子也死于一场大火。先帝痛失所爱积郁成疾,短短几年就撒手人寰,最终带着年少的皇帝杀到今日这一步的人不是别人,是她。
但曾几何时,她也羡慕过那个女子能得到夫君全部的喜欢。
太后深深舒一口气,缓缓点头:“你能明白就是最好,也不枉哀家今日安排。”
她伸出手,搭着梅英的手腕站起身来:“哀家有些乏了,你们用完膳便回凤仪宫歇息吧,不必向哀家请安了。”
回凤仪宫,就是要秦渊今日陪皇后歇息的意思了。秦渊和皇后都听出了话里的言外之意,起身向太后行礼:“恭送母后。”
太后走出门外,背对着他们抬起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然而在迈出门槛的时候,淡淡落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