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半蹲在皇后床边,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冷汗,忧心道:“娘娘如今还未醒来,也不知要多久。陛下,不如就让臣妾在此等候,您先回去处置政务吧。”
秦渊尚未决定好,住得稍远的宜德妃姗姗来迟。
她急忙进殿,见陛下和玉贵嫔都在,皇后娘娘仍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心中一紧,一时更不敢妄言。
“臣妾给陛下请安,”宜德妃十分小心谨慎地行了礼,这才轻声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更不适了吗?”
秦渊觑她一眼,淡声道:“皇后有孕,但胎象凶险,太医正在医治。”
看着宜德妃虚情假意的模样,秦渊立刻就想起了林氏曾经和他说过的话,此时看她也愈发不顺眼。
就算这半年来她都安分守己,可若人心如蛇蝎,安分再久也只是冬眠罢了。
秦渊的心情本就十分压抑,原本尚能克制,可一看见宜德妃,不知怎么的更加不悦,甚至后悔为何要将她叫来堵心。
他心中说不出的烦躁,不耐道:“行了,这有朕和玉贵嫔即可,皇后身子不适,人多了扰她休养。”
宜德妃面上的温柔贤淑顿时僵住了。
她才进了凤仪宫不过两句话的功夫,甚至都还没有进去看一眼皇后娘娘,陛下就这么不愿意看见她,想让她早早便走?
且不说她这半年极为安分,便是陛下真的依然对她不满,大可不叫她来就是了,何苦叫来说两句就遣走。
叫底下的下人们看见了,心中又要如何想她?
她在陛下心里,难道就是毫无尊严可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狗吗?
宜德妃不明就以的看向陛下,眼眶逐渐红了:“臣妾才来凤仪宫不过片刻,还未能前去探望皇后娘娘,肯定陛下恩准,留臣妾在凤仪宫侍奉娘娘,臣妾定会小心谨慎,绝不扰了娘娘清净。”
秦渊皱了眉头:
“你留下,玉贵嫔也留下,乌泱泱挤一屋子像什么样子。”
“玉贵嫔照顾即可,你若真放心不下,改日再来。”
沈霁心中哀伤,没心情再和她做什么表面功夫,转过头看了宜德妃一眼,嗓音冷淡:“宜德妃还是先回去吧,皇后娘娘这有臣妾照看便是。娘娘身子不适,不宜人多。”
“只是近日宫中事务恐怕要劳烦宜德妃多多上心些。”
陛下心意已决,丝毫不为她考虑,宜德妃只能强颜欢笑着向陛下福身:“还请陛下莫要太过忧心,臣妾这就退下了。”
说罢,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沈霁和皇后,恨恨离去。
殿内安静下来,秦渊才压下情绪,轻声说道:“有任何问题及时向朕禀报,缺什么尽管去拿。”
“是,臣妾恭送陛下。”
陛下走后,沈霁只留下了皇后身边必要的几个人,将多余的宫女都支了出去。
殿内人多就会拥挤,身子不适的人最喜静养,人声噪杂,不利于身心。
云岚为沈霁搬来一张圆凳,她坐在凳子上用温热的水洗净了帕子,又一点一点耐心地给皇后擦汗。
细致地将皇后面容的每一寸都纳入眼底,反复描摹,生怕忘记,想刻进脑海中一般。
她总觉得皇后娘娘就像悬崖上的蒲公英,稍微来阵风,就会散得渺无踪迹。
沈霁害怕,害怕皇后娘娘以后有朝一日真的不在了。
那她在宫中仅存的温暖,又要生生剜去一大块。
玉雅像妹妹,子昭是稚子,都需要她来细心照顾,为她们盘算。
唯有皇后――
像姐姐。
包容、安抚、懂得,照顾。
入宫快三年,皇后足够的好。
哪怕她和陛下之间发生这样的事,哪怕她将自己那些不好对外人言的心事说给她听,可作为名正言顺的正妻的她,也从来不会对她有半分的埋怨,不会有半分妒忌。
向来都是温柔开导,怜悯着每一个在命运里苦苦挣扎的人。
她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好到沈霁有时候都有私心,希望她能稍微自私一点,为自己考虑一点,这样就不必活的那么辛苦。
她是真的暗暗把皇后当成是自己的亲姐姐在看待。
所以当陛下告诉她皇后娘娘有了身孕的那个瞬间,她心里甚至来不及有丝毫的酸涩和难过,唯有心疼和担忧。
她是对陛下动过心,可在她的清醒克制下,陛下是不会只属于任何人一个人的,所以也仅限于动心。
如今这一点男女之间虚无缥缈的情分,比不得皇后娘娘。
若是能让皇后娘娘母子具好,换她和陛下之间的一点真情,那她愿意去换。
女人这一生重要的人和事有很多很多,爱情只是锦上添花的那个,不该是最重要的选择。
皇后畏寒,凤仪宫的地龙烧得比宸佑宫还旺,可是皇后额上的冷汗却止不住的流,手仍然冰凉,好像
怎么暖都暖不热。
沈霁在凤仪宫陪了许久,太医也不敢离开半步。在凤仪宫一直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掌中冰凉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沈霁急忙去看皇后,就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娘,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吗?”
皇后唇色发白,看见沈霁在旁边照顾,强撑着想坐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沈霁顿了一下,连忙从旁边抽出软枕垫着,轻声道:“您不是病倒,是有孕了。”
皇后微微一怔,温柔的眼中逐渐亮起神采。
“只是……”
见她神情,皇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苍白的嘴唇轻启,缓缓说:“不打紧,说吧。”
沈霁犹豫了片刻,艰难开口:“方才陛下也来过了,太医说……说您身子虚弱,龙胎不太好。恐怕……母体孩子之间,只能二选一。”
二……选一?
皇后眼中才亮起的微弱光芒渐渐黯淡下去,轻声问:“陛下怎么说?”
沈霁不禁再次落下泪来:“陛下难以抉择,说将选择权交到了您的手上。”
“娘娘,若是执意诞育这个孩子,您极有可能会难产而亡。可若是保全自身,很快就可以为您引产,待您身子养好了,一样有机会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皇后静静地看着沈霁,虚弱地笑起来:“我的身子我最是清楚了,若是引产,便是养再久,恐怕也不会有孩子了。”
难道娘娘是想选择皇嗣吗?!
沈霁顿时急了,忙抓紧她的手劝道:“娘娘,可是若是坚持怀嗣,对您的身子耗损极大,您很可能会没命的!”
“您若是真的喜欢孩子,子昭也可常常去凤仪宫陪伴您,就将他当成是我们的孩子,不好吗?”
她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陛下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不需要您拼命为他生孩子。嫡子再珍贵,也不过一个名头罢了,哪儿有您的命要紧!”
皇后轻轻回握住沈霁的手,苍白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愿意我为了孩子葬送自己。”
“可也未必真的就一定只能活一个,是不是?”
“若有你照顾我,我和孩子,说不定就能逢凶化吉。”
沈霁眼眶都哭红了,抓着皇后的手泣不成声:“可……!”
“阿霁。”
皇后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仰头看向床榻上的金红色帷幔,眼泪缓缓流进濡湿的头发里。
“我好累。”
“我想休息了。”
“可我身上背负的太多太多,想喘息片刻也是奢望。”
“若真的能自然而然地离开……我觉得很幸福。”
“孩子如果能生下来,就认到你的膝下,好不好?”
“是男孩的话,不要让他争皇位……让他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是女孩的话,也不要想着一辈子就嫁个好人家,也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霁哭得愈发汹涌:“娘娘,您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孩子日后还要叫您一声母后,还等着您取名字……”
她哭得太过伤心,不知不觉间,皇后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沈霁轻柔地为她擦拭眼泪和汗水,却一瞬间绷不住情绪,站起身让云岚先过来照顾。
刺骨的寒风刮在皮肤上,刀割似的疼。
沈霁怔怔仰起头看这四四方方的天,看这华丽却日夜不变的红墙金瓦,好似一个偌大的牢笼。
许久后,才擦干净眼泪,重新走进了寝殿内。
“吩咐太医,今日开始烧艾吧。”!
第143章
中宫有孕这样的大喜事,很快就传遍了各宫。
皇后仁德,
在宫中名望颇高,
许多人想给皇后送去贺礼。但玉贵嫔却说皇后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并下令不许任何人前往凤仪宫探望。若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想要求见,那也得先见过玉贵嫔才行。
这道强硬的命令一出,虽沈霁和皇后都清楚这是为皇后规避风险,可有些人却品出别的意味来。
玉贵嫔本就掌权,可皇后娘娘只是有孕又不是病得不能起身,何至于这样着急忙慌地架空皇后呢!
知道的是玉贵嫔为皇后娘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后宫都听玉贵嫔的了,连皇后有孕,都要悉数听从她的安排。
但她既然敢明目张胆,便说明陛下是应允的,那些未能跟着沈霁鸡犬升天的人对她本就不满,这下就更多怨言,私下不少人暗暗腹诽。
可腹诽归腹诽,现在宫中大权悉数到了玉贵嫔和宜德妃手上,而谁都知道宜德妃性情不喜争抢,屡屡谦让,手中掌握的权利是远次于玉贵嫔的。
所以即便是想暗中找宜德妃抱怨,也犹豫着怕触了玉贵嫔霉头而不敢有动作。
虽说沈霁这次转断独行导致不满的人不少,可最若论在这件事里最生气的,还是宜德妃。
-
碧霄宫。
二皇子坐在书房里练字,小小的人儿坐得笔直,握着狼毫的姿势十分像样,正认认真真地在草金宣纸上写下一个“和”字。
他才去国子监上学不久,现在还在认字练字的阶段,宜德妃极为重视他的功课,每日都会亲自盯着他练字念书,今日也不例外。
宜德妃微微蹙眉看着纸上的字,虽表面没说什么,心中却有些不满。
她曾经见过大皇子的笔迹,虽然才八岁,可他那一手字已经很有陛下的风韵,可见平时苦练。若是戎儿不付出更多艰辛,好日后赶超大皇子,陛下怎么会重视戎儿,他又怎么超过皇长子这个身份?
单是这么想想,宜德妃便忧愁起来,一时焦心不已,火气蹭蹭得上涌。
她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焦虑和不满,抬手拿起旁边一盏茶要喝。
从门外进来的文纾看到娘娘要喝茶,忙进来说道:“娘娘,茶已经凉了,仔细冬月吃冷伤了元气,还是让奴婢去换一杯吧。”
宜德妃是个注重养身子的人,当即就搁在了一边,冷声道:“去吧。”
文纾低下头迈进门槛,将那盏瓷杯端走,去耳房换了一杯来。
耳房里头正有个小宫女在准备给娘娘和二皇子用的点心,文纾眸光一闪,轻声道:“这边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作为碧霄宫里的掌事宫女,文纾说话自然是无有不从的,小宫女福福身边从后殿退了出去,耳房里便只剩文纾一人。
她摸了摸微微发疼的心口,脸色白了一瞬,却不敢耽误时间,重新为娘娘冲泡了可以暖身的红茶,端起瓷杯的时候,不经意抖了抖指甲。
指缝里飘落下些许白色粉末,很快和茶水交融到看不见。
书房内, 娘娘还在看着二皇子练字,可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文纾小心打量一点,将茶水和点心搁在托盘上送了过去:“娘娘,新茶和点心来了。”
她将杯盏双手托起放到娘娘手边:“温度正好,您润润嗓子吧。”
宜德妃正火大,拿起来便喝了半盏,冷着脸说:“把这些点心撤下去,等二皇子什么时候练好字什么时候才许吃。”
见她喝下,文纾暗暗松了一口气,顺从地说是,然后将点心悉数撤了下去。
二皇子眼巴巴地看着点心被端走,悄悄吞了口口水。可他抬头看了眼母妃,却不敢出声,只能低下头继续写字。
文纾将点心重新放好,这才回来说道:“娘娘,方才玉贵嫔的宫女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孕中不便,本是免了晨昏定省的。可怕后宫散漫生事,万一出事扰了皇后养胎。所以此后要一个月一次,去――宸佑宫。”
“说若是宫中谁有不满和要紧事,也好一起商议解决,这些陛下和太后都是允了的。”
宜德妃瞪大了眼睛,拔高声音道:“什么?!”
“难道她沈霁是要代行皇后之责吗?”
心中怒火一瞬间克制不住地翻涌,宜德妃狠狠拍向桌案,只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生疼。
同样是协理六宫之权,她才是从一品的四妃之一!玉贵嫔不论年纪资历还是位份,都比她浅。她不过是这半年蛰伏,为了避风头才让着玉贵嫔一些,如今皇后有孕,她就凭着得宠,生生爬到了自己头上!
一个正三品代行皇后之责,让她从一品的德妃在沈霁手下看脸色,阖宫嫔妃到时候该如何看待她?
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
陛下不喜,太后不满,皇后偏心,大权被人占去,这一切都是沈霁在背后搞鬼。
她好不容易才除掉林氏走到如今这个辉煌的位置,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玉贵嫔却偏偏要和她作对!
要知道,她们二人之间本无仇怨,之前有些过节也不过是因为当初的林氏作怪罢了。她从不曾直接对沈霁动过手,不过推波助澜罢了,真正动手之人都是林氏,沈霁何至于对她恨意这么深。
区区平民之女,不懂得见好就收便算了,竟然这样苦苦相逼,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尽管忍气吞声了这么久,可陛下对她也依然不满,那她的忍耐又有何意义。
区区流言这点小事,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一定是沈霁不满林氏被她提前处死而怀恨在心,这才一直蓄意报复。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如果再这样任人欺负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她的协理后宫之权就会被收回,整个后宫都要听玉贵嫔一人的话了。
玉贵嫔记恨于自己,心心念念想除了自己,等日后被拿走一切,她和戎儿还能有活路吗!
必须要想个法子……
杀了她风险太高太显眼, 若是能让她没那么得宠,陛下不再如此宠爱她,看她还怎么吹枕边风。
宜德妃恨恨地看向宫外的方向,厉声道:“文纾。”
“奴婢在。”
文纾赶紧低眉顺眼地福身在宜德妃面前,不敢抬头和她对视,小心翼翼问:“娘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