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本来已经走了,又倒退回来,从地狱犬嘴里将兔子夺了下来。
走在路上随便吃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况且还是只小兔子。
正当今夏教育小白的时候,兔子睁开了眼睛,明明身上毛都没有长齐,眼睛却已经显出了小白兔特有的征兆,红得发亮,没有一丝杂质。
小兔子自动寻找温暖的地方,跳进了今夏的衣兜里。
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
今夏收留了小兔子,但是当时她的身边充满危险,总是会冒出来各种奇怪的怪物试图干掉深渊中碍眼的人类,兔子又太小,没有时刻带在身边,今夏打算帮兔子找到家人。
一个月后,今夏找到了正准备迁徙的兔人,他们告诉今夏,她捡到的小兔子是兔人中的变异品种,生来就不会有感情,残暴,靠吸食鲜血和生肉为生,为了避免他咬死同窝的兄妹,兔妈才狠心抛弃了它。
这是一种无法解决的基因变异。
兔人是深渊中难得的一种温顺物种,他们长着兔子头,人身子,跟着季节迁徙,在很多深渊怪物的食谱之上,因此生出这样暴戾的小兔子,对于整个兔人族群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们可以接受自己被其他怪物吃掉,却很难接受自己生下来的小兔子也吃肉。
说这话的时候,今夏捡到的那只小兔子就安静呆在远处,红色的眼睛探照灯一样明亮,它看着兔人,也看着今夏,然后低头吃了一口地狱犬分给他的肉。
今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所以,深渊里的兔子也不吃肉吗?她还以为都是怪物了,会特殊一点,所以每天都会给兔子喂生肉,反正只需要从小白嘴里挤出来一点就足够养活瘦弱的兔子。
当然,兔人说的暴戾与血腥在小兔子身上也很明显。
明明只有拳头大小,却偏偏要和小白抢吃的,抢不过就一直跟在后面,试图咬掉小白的腿,但是兔子真的太小了,就算小白站着不动,也不会受伤。
兔子唯一的温顺时刻是呆在今夏身边的时候。
它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今夏,因此错误地将今夏当成了妈妈。
“或许,变异兔子暴戾的基因并不会伤害到家人。”今夏根据自己的经验试着解释,能让小兔子回到大家庭中当然比跟着自己更好,虽然兔子小心眼护食总是处于紧张状态之下,周围稍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马抢先进攻,但是因为小白比兔子厉害太多,所以没有受伤,还长期被埋进土里。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是一只非常具有复仇意识的疯狂兔子。
可是它呆在今夏身边的时候,永远双耳垂下,温顺地趴在地上,变成一只兔饼,刚捡来时光秃秃的身体长出了灰黑色的毛发,比一般兔子坚硬很多,摸着就像钢刷,时常打结缠在一起,像块沾满尘土的垃圾,眼睛却湿漉漉的。
兔人拼命摇头,他们不会接受有暴戾基因的后代。在深渊中,他们是最温顺的物种,只能靠繁衍和逃跑来维持族群,如果变异兔子忽然发疯,整个兔人族群都没有人能控制住它。
他们不会冒险,所以只能丢弃。
兔人离开了,今夏转头,发现变异小兔子已经失去了踪影。
变异兔子是全方面的进化,在听觉嗅觉方面都超过普通兔子,所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旧听见了一切。
他不是人类的孩子,他只是被丢弃的危险生物。
这个结论让他感到伤心。
基因突变的兔子也会有情绪吗?这确实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根据兔人的描述,基因突变的兔子没有完整的消化器官,无法食草,性格暴戾,攻击性强,会发疯攻击一切的阻碍物,寿命极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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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今夏捡到的小兔子好像和这个描述并不吻合。
她其实想告诉小兔子,独特一点也没有关系,都变成怪物了,为什么还要遵循兔子必须吃草必须温顺这一套,他完全可以变成一个暴力小兔子杀手。
可是小兔子已经决意离开。
他知道今夏要离开这片土地,而自己的族人又无法收留他,因此选择识趣地自己走掉,只留下一个大白圆萝卜,那是今夏刚开始喂给他的,后来发现兔子不吃萝卜,就改吃肉了,但圆萝卜却被保存下来,每天被枕着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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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抬起头,今夏看着旋转的摩天轮,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像圆萝卜,包括旁边环绕的冷光和摩天轮边上的一圈装饰。
不至于吧……
摩天轮和萝卜差的还是很远。
今夏陷入沉思,思考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种错觉。
等等,再仔细思考一下,在兔子自己离开后,荒原中就开始出现恐兔的传说,戴着兔子面具行踪诡异会将孤独的怪物带入乐园之中。
这描述听上去倒也有点像恐兔出没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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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么多年,她并没有再遇见小兔子,算起来,两人的缘分也就那么一个月,换在怪物的生命之中,不过瞬息。
也没有多少交情……
或许?
摩天轮停止在今夏面前,兔人从上面走了下来,戴着兔子面具的年轻男人,左手和正常人一样,右手却是一把带血的斧头,看上去像是会藏在阴暗巷子口的变态杀人狂,适合出没于都市恐怖故事中。
但在走到今夏面前的时候,斧头变成了一束玫瑰花。
怪物变化成人形依旧会保留一些原有的特征,比如斧头应该就是恐兔的武器,就像藏在兔子皮毛下的利齿一样,是不可分割的部分。
玫瑰花递到眼前,今夏却没有办法收下。
斧头是兔子的一部分,斧头变成的玫瑰花自然也是,看似娇艳欲滴的玫瑰实际是恐兔身体的一部分,他砍下自己的肢体做成玫瑰花送给今夏,上面的红色越鲜艳,疼痛就越具体。
她终于认出来了,失落之境的怪物就是自己当初收养的那只小兔子,就连偏执和疯狂程度都一模一样。
第55章
“欢迎来到我的乐园。”恐兔弯下腰, 邀请今夏登上摩天轮。
声音有点熟悉?
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上一次看见小兔子时他还是一只暴躁凶狠会打架的奶兔子,刚刚长齐毛发,身形也很小, 虽然牙齿已经足够锋利,却依旧会被人一把捞起来,只能无助地踢着后腿。
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大人。
今夏站着没动,她想起了一些关于失落之境的传说。
失落之境位于深渊北部的雪原中, 没有植物能够在这里生存下去, 只有坚冰和覆盖在上面的白雪。雪原每日的日照时间极其短暂,只有三个小时左右,就像其他地方的黄昏时分一样暗淡, 光芒在天空中被厚重的云层遮盖, 很快就消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那里的怪物都是夜行性,习惯出没于黑暗之中,并且独来独往, 少有结伴而行的时候。
只有一年中短暂温暖的春季,怪物们才会聚集起来,举行盛大的仪式, 然后继续退缩回自己的洞穴之中。
那里并不适合小兔子生存。
在告别自己, 执意要去寻找适合生存地方的小兔子为什么会流落到雪原之中, 并且进入了失落之境, 成为被孤独环绕的影子呢?
“雪原应该很冷吧?”今夏叹口气,兔人都是兔头人身,身体并不被厚实的毛发覆盖,自然也会像人一样怕冷, 她当初打算去深渊北部看看的时候,刚走了几千米就被冷风吹了回来。
太冷太暗, 整个雪原就像一片水的坟墓。
雪花落下后凝结成厚实的冰块,一层一层覆盖上去,安静地能听见几百米外的脚步声,连呼吸都停滞了。
恐兔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今夏会先注意这个问题。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被族人抛弃在草丛里的小兔子,也不再是可以随意放弃的累赘,他成长地如此之快,已经可以站在今夏面前与之平等对话。
他本来以为今夏会后悔,当初没有带他一起走,会稍稍难过一下,放弃了一个潜力股,会有些惊讶,原来小兔子也可以掌控失落之境。
但是今夏却只是轻描淡写问出了一句,会不会很冷。
S级的怪物当然不会畏惧寒冷,但是当他还是一只小兔子的时候,茫茫雪原确实很冷,而且很危险。
当他带着所有过去的伤痕铺垫而成的荣誉站在世人面前的时候,只有今夏会关心他的伤痕。
恐兔忽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复,今夏的回答不在他的任何一个计划之中,好在兔子面具没有表情,被玩偶头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兔人依旧可以装作冷硬地控制着游乐场的灯光熄灭。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唯独剩下摩天轮的灯光柔和唯美,照亮黑漆漆的夜色。
恐兔走到今夏旁边,“现在,我有幸邀请你乘坐摩天轮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随着灯光的熄灭,所有的玩偶都停止了跳舞,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像熄灯后摆在橱窗中的玩偶,等待被人挑选,而阿多尼斯和王大美都陷在玩偶之中,他们好像看不见这边的情况,只能试图从比人个头更高的玩偶中挤出去,却动弹不得,因为在他们周围有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
明晃晃的威胁。
阿多尼斯现在只是普通人,无法动用亡灵的力量,他体会到的情绪越多,身上的裂痕就会越多,因此现在安静站在透明玻璃罩子中,蜿蜒的裂痕从肩膀延伸到脸颊两侧,甚至比周围穿着玩偶服的人类更像玩具。
精美的濒临破碎的白瓷雕刻,却有一双含着无限情绪的眼睛。
而王大美倒是难得没有崩溃,而是按照今夏交给她的方法在不停深呼吸,然后低头看着手上的名字。
她是最容易陷入失落之境的猎物,却凭借着一点坚持顽强地走了下来。
人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脆弱地要死,但只要有一点失望,又不愿意放弃。
今夏拒绝了恐兔伸过来的手,独自走向摩天轮,“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轻飘飘的叹息随着风落入恐兔的耳朵里,却令他僵在原地。
我还是让她失望了,失望了……
一瞬间,孤独感就像雪原永不停歇的大雪一样纷纷落下,就算掌控了失落之境,恐兔依旧无法掌控内心的孤独。
片刻后,他才跟上今夏的步伐,走入摩天轮。
大门关闭,摩天轮开始旋转,游乐场的灯光恢复,音乐也响起来,玩偶再次开始跳舞,这一次是热情的踢踏舞。
玩偶不会悲伤,只有永恒的快乐,他们不会孤独,所有玩偶都是朋友,他们也不会烦恼,那些关于现实的记忆在音乐声中逐渐散去。
在游乐场闪烁的灯光中,玩偶的笑脸忽明忽灭,就像一场盛大的梦境。
“他们很快乐。”恐兔透过摩天轮的玻璃窗往外望,窗子映照出外面的热闹场景,也映照出恐兔孤独的身影,摩天轮终于等来了它的乘客,但是两个人却坐的很远,内心的孤独依旧无法消解,反而更为强烈。
“那不是真正的快乐。”今夏直接戳穿了恐兔的幻想,在失落之境呆得越久,留在现实中的痕迹就会被抹去越多。
最开始只是实体的东西,写有名字的课本,用过的碗筷,坐过的桌椅,再然后会是一些重要的痕迹,在网上的聊天记录,注册过的账号,交往过程中的约定,保存在空间中的照片,留在他人脑海中的记忆……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到最后,就连那个可怜的无人在意的痕迹也会被抹去。
“你不该定义什么是快乐。”恐兔并不喜欢今夏如此评价他的乐园,“我从来不会强迫人进入乐园,我只会为他们打开大门,让他们自己选择。是这些人自己选择放弃了现实世界的生活,选择被抹去痕迹。而且,每个人留在社会中的痕迹深浅程度并不一样,有些人留下的痕迹很深,即使进入乐园,也会被现实拉回去,有些人留下的痕迹本来就很浅,甚至在失踪后都不值得被贴在寻人启事上,因此他们很快就会被人遗忘,永远留在这里。
就比如,你手上拿着的这本诗集作者,他出生贫寒,早年父母离异,被爷爷养大,上大学的时候,爷爷也离世,家中的田地被亲戚侵占,一无所有。大学毕业的时候,多年未见面的父亲发觉自己离异后生育的小儿子被养废,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抛弃的大儿子,因此以过继名下房产为诱惑,要求他考编成为家乡小学老师,为自己养老,两人决裂,他虽然贫穷,却有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不肯向现实低头,决意靠自己闯出一条路来,然后接连受挫,毕业多年后,名校光辉消失殆尽,诗集无人问津,穷困潦倒,却又回不去家乡,只能在海岛独自生活。
我给了他一只红气球,告诉他可以忘记现实,进入游乐场。
最初,他只是短暂进来又退出去,再后来,他拼命追逐着气球,就像追逐人生中唯一的幻光,选择永远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