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答案,可以啊,”剑冢内千年如一日守护于此的黑影高高在上,身形飘忽,“当年,你如何从我这里取走的远古刀意,还记得吧?”
芈渡没说话,微微蹙眉,眼底闪过暗芒。
她左手按住右手手腕,白皙皮肤上似流动起灿烂光华的暗纹,如同一把长刀的虚影。
“老夫在此孤身守墓许久,也想找点乐子看,不知道小兔崽子你进步了多少。”
黑影仰头,放声大笑,笑声被剑冢石壁抛过来抛过去,一时间恍如千万道黑影在仰头狂笑。
“老规矩,抵过我七招,我便给你想要的。”
“若抵不过七招,”黑影忽然收敛笑意,变脸比翻书还快,“那便把人留在剑冢,没事给我找找乐子。”
师尊头七那天夜里鲜血淋漓剧痛欲裂的记忆浮上脑海,历历在目。
芈渡往前一步,腰杆挺拔如同翠竹,黑衣被呼啸而来的剑意吹得向后飘摇。
“既然如此,”她右手虚握,好似抓住了空气中一柄隐形的长刃,“那晚辈悉听尊便。”
第33章 妖王
凡所应求, 皆有代价。
这便是影子的处事原则。
剑冢内不知何处吹来劲风,倏忽间整方天地的气氛都变得凝重危险。
影子抬起一条手臂,剑冢内万万千刀刃瞬间应声而作,陡然飞升而上半空中, 冰凉刃光齐齐簇拥住影子那飘忽不定的身形, 更有无数剑刃飞窜好似雪鸟。
整个剑冢, 忽然就活了过来。
那些刀刃环绕于影子身旁,整齐划一调转方向,把刀锋对准了芈渡。
数千把剑刃跟随其命令虎视眈眈, 仿佛下一秒就要以万剑齐发之势, 把芈渡彻底扼杀于此处。
烈风中。芈渡蓦然抬头,只见视线里头顶上密密麻麻皆是刀光剑影, 连束缚这些兵器的铁链都在哗啦啦晃荡颤抖。
这何止是七招。
这七百招都快说少了。
对面是剑影百千齐作, 地面上却唯有她一人孤零零迎敌。
黑衣飘摇, 霎那间忽然如同横眉冷对千夫指的行者, 一人足抵百万军。
惜伤君断剑并未跟随影子之意飞上半空,反而定定地刺入地面, 威严般地发出阵阵嗡鸣。
钟声贯耳, 在这万剑齐发的恢弘场景内,气势磅礴。
芈渡望着那把熟悉的断剑, 仿佛在刀光剑影之后又看到了师尊的身影。
昔日,惜伤君会亲自教弟子们剑法, 那把曾银光烁烁的长剑挥舞起来好似雪线, 带着优美凛冽的架势, 却并无风临深出招时那迫人的冰寒。
相反, 惜伤君行的剑道,是以武渡世, 亦渡苍生。
头顶上,影子伫立于数不清的剑刃光芒之中,轻飘飘地挥手,只道了声:“去。”
一声令下,万千剑刃恍如大雨瓢泼倾盆而注,直直朝着芈渡站立的方向破空而往,一瞬间空中如流星般只看得见那些长短不一的剑所带起的光,凛冽杀意好似困兽般张开血盆大口,欲将芈渡吞没而下。
这种程度的攻击,再无可避之处。漫天遍地都是刀光剑雨,又哪里可以躲避。
若是寻常修士,面对此等场景,下场便只有万剑穿心而死这一条路。
可是,影子的对手是芈渡。
当年刃开万山,刀斩群魔,活生生为自己杀出一个尊者名号的芈渡。
镇魔尊者手中虚握,一瞬间华芒大作。宗门大比时曾撕开巫蛊屏障的灿烂刀光,而今再度在她手中炸裂盛放,耀目得近乎能比肩漫天剑雨所牵动的光影。
她白皙手腕处攀爬上似火焰又似雷霆的纹路,熠熠生辉,灵气充溢。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不避。
剑雨瓢泼间,黑衣的尊者悍然出刀,手中熊熊燃烧而起的光焰被灵力生生压缩为刀刃形状,灼热到极点的焰羽在空中飘逸燃烧,刀光中有一寸朱红黑刃赫然显现,与其周身璀璨光焰形成鲜明对比。
磅礴刀光转瞬而起,与剑雨凌空对撞。
汹涌气浪登时自对撞之处掀起,无形的威压碰撞迸发,撞得好似整个剑冢都抖了一抖。
来自尊者的强悍威势甚至撞开剑冢的层层禁制,以高塔为圆点扩散而出,撼动了整个蓬莱宗。
——高塔外疾风骤起,树木在气浪中摇动拍摆,尽数俯首。
等待的长老们神色骤变,纷纷立起手臂抵挡,唯有叶醇直直站在气浪狂涌之中,望向剑冢的目光多了更深的担忧。
——蓬莱宗练剑场,或嬉笑打闹或认真练剑的弟子们猛然间有了一瞬静谧。
他们抬起头,似有所感地望向高塔的位置,悚然似的寒意从脊柱传来。
连呼吸,似乎都缓慢了许多。
——一念峰,尊者住处。
床榻上昏睡的长发男子呼吸平缓,忽有所觉般颤抖几下纤长眼睫,放在枕头上的指尖微微攥紧。
随即,谢授衣缓慢睁开眼睛,浅青色眼底有白金光华转瞬即逝。
他极轻微地呼出一口气来。
*
剑冢内两方强大气势对撞,铁链无风自动,哗啦啦地响。
那蛮横到几乎惊人的刀光所向披靡,凡触其锋芒的长剑短刃无不被弹飞而出,在空中互相撞击时发出清脆的乒乒乓乓声。有的甚至直飞至墙上,横七竖八插入石壁之内,足以见那刀光之悍然。
如此神威之下,纵然再怎么锋利,再怎么气势浩大,也只有被碾压缴械的份。
这一挥刀间,整座昏暗剑冢都被照得宛如白昼。
双方交锋得太突然,不过短短一个呼吸的瞬间,炽热耀目的刀光已然到了影子眼前。
影子重重一挥袖,灼目刀光被其灵力阻隔一瞬,轨迹顿时有了些许细微偏移,擦着影子的边缘飞了出去。
而黑影似手臂的位置亦被斩下一块缺口,阴影在光焰之中转瞬即逝,消散在半空中。
尘埃落定,剑冢重归昏暗之时,影子手臂已然不再完整。
若它是真人,此时手臂之处定然已被削掉一块皮肉,鲜血淋漓。
它直起身子,挥挥手将那些横七竖八凄惨倒地的剑刃重回原位,随即“看”向了芈渡。
“老夫倒是小瞧你了,”影子缓慢地说,“十年来,你这兔崽子竟然进步了这么多。”
“就是惜伤君本尊在此,也未必能再压你一头。”
芈渡依旧立在原地,连黑色衣袍都不曾乱哪怕一下。
她眼中烁烁光华慑人,手中提着那柄漆黑底朱红纹的奇异长刀,刀意恍如彗星尾羽,带着无穷无尽的光焰。
“前辈说笑了,”芈渡笑了笑,“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吃两次亏吧。”
当年芈渡前来,向影子讨要师尊的那柄断剑,同样与影子对决了一次。
那次万剑穿身,几乎把她浑身经脉斩断,差点死在剑冢。
她忍着剧痛承了影子一击,后者说话算话,叫她亲自来拿惜伤君之剑。
芈渡喜极上前,手指即将触到断剑之时却被一股大力掀翻,屡次尝试屡次不得,急得硬生生呕出血来。
那时,影子才慢悠悠地说了句:“这剑不肯让你带它走,那么执着作甚?”
芈渡没能带断剑回去,可独守千年剑冢的影子却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作为补偿,它将存于剑冢的镇冢之宝——上古雷火赠与芈渡。
雷火至阳至刚,却煞气满身杀意毕露,寻常人难以收服。芈渡就是以此宝为引,才造出了自己的本命刀。
这把漆黑朱红之刀认主好战,她轻易不将其出鞘,怕的就是收不回去。
可今日,面对昔日差点让自己命陨于此的家伙,芈渡到底用了刀。
“你师尊捡了一堆野孩子,现在看来,倒都别有天赋,”影子自知它已经不敌此时的芈渡,便束了手,“你刀意已臻精妙,输给你,老夫也不丢人。”
末了,它还感叹一句:“此一时彼一时啊。”
芈渡认可地点点头:“是啊,就比方说前辈你要是再在这儿拖时间,就能换我抓着你在地上暴揍了。”
影子:“.......”
影子:“......我说你们这些小辈但凡尊师重道点呢。”
芈渡耸耸肩,然后做了个“下面把舞台交给你”的手势。
千年老人惨遭三百岁小辈欺辱,影子哼哼大声冷笑,随即一屁股稳稳地坐到了半空中,仿佛身后有一只透明的椅子。
“惜伤君当年除魔卫道无数,福泽万代,尤其一段故事最为脍炙人口。”
影子冲芈渡扬了扬下巴,后者怔愣一下,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只身封印妖王。”
“早在你入门之前,早在惜伤君年轻之时,就曾以本命剑击败穷奇妖王,成就一段传奇。穷奇以世间恶意为生,生命力极其顽强,你师尊便将其封入法阵内,日日以天灯加持,”影子以讲故事的口吻接着说,“只要妖王不出世,其他邪魔再怎么小打小闹,都不至于伤及修仙界根本。”
“换句话说,穷奇妖王,也算是这把断剑昔日的手下败将。”
芈渡抱着刀怀疑地望着它,心中思量这老怪物是不是闲得太久没人聊天,抓着一个人使劲唠嗑。
她还没怀疑完,忽然听见影子哈哈笑了一声:“昔日的手下败将不安分,要是我,我也生气。”
闻言,刚刚还满腔疑虑的芈渡瞳孔骤然一缩。
她蹙起眉,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度,整个剑冢都听得见:“什么意思?手下败将不安分?妖王封印可是松动了?”
影子摊了摊手,转而指向不远处持续蜂鸣的那柄剑:“既然不相信我,那你直接去问它好了。”
“再说......你是异世来的异乡人,妖王封印会不会有异动,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话语落在耳朵里宛如炸雷,炸得她情绪兀然间急迫起来,心脏砰然作响。
按照原著剧情,妖王封印自然会松动。
妖王穷奇会越狱出来,袭击女主所在的宗门。为了击退妖王,女主舍弃了自己天赋绝佳的剑骨,把剧情推向中后期的发展,更给男女主感情线提供了新的素材。
可这段剧情,是四年后才应该发生的事情!!
似乎看懂了芈渡眼底的震惊,影子反而笑了笑,散漫道:“你那天道转生的师兄没有告诉过你吗?命运可是个很刁钻古怪的东西——你不经意间的举动,可能就会改变全局的发展。”
“芈渡,珍惜点你自己的命,”它甚至有闲心开玩笑,“若是那穷奇真的破封,唯一有可能将其再次封印的人,可只有你了。”
“加油哦崽子,我看好你。”
第34章 炖鱼汤
芈渡沉默片刻, 不再与影子过多纠缠,转身便走。
如若妖王封印真的有异动,必须召集众人提前加固法阵,以其防范。
无论是在过去, 还是在剧情内, 妖王破封可都是生灵涂炭的大灾祸。
芈渡迈步就要走, 谁知身后影子忽然主动喊她名字,将她叫住了。
“小兔崽子,你有问题, 我也有问题, ”它一摊手,“那么急着走干什么。”
尊者回头看它, 没好气儿地啧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天道丢失的东西, ”影子问, “你找到没有。”
芈渡眼神霎那间就变了。
她死死盯住了影子那张虚无缥缈的脸, 嘴唇动了动:“你什么意思?”
她手中刀刃火光大盛,兴奋颤动着仿佛迫不及待迎接下一场战斗, 炽热光焰陡然绽放。
尊者周身的气势, 暴涨起来。
见状反而是影子先服了软,它后退几步举起双手, 做了个类似于投降的手势。
它干笑了几声:“不过是问一句......你对你师兄就这么上心。”
“那妖王乃是上古时期的怪物,寿命漫长, 甚至称得上妖龙的长辈。它或许知晓天道神器的下落, ”影子顿了顿, 无所谓似地道, “不过嘛,也只是或许......毕竟天道神器丢失近千年, 谁也不知其踪迹。”
芈渡深深地看了它一眼,低声道:“知道了,今日打扰前辈了。”
“嘁,你这崽子也知道打扰老夫。”
影子摆摆手,冷笑一声:“以你的修为,在如今的修仙界怕是都能横着走了吧?我这千年不出的怪物尚且觉得烦,也不知道外面得被你霍霍成什么样。”
说罢,它便毫不留念地回身,身形飘忽间融入了身后的黑暗阴影之中,一如出现时那般无声无息。
剑冢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整个剑冢又陷入了死寂的孤独昏暗之中,仿佛刚刚那场酣畅淋漓的针锋对决剑雨瓢泼,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芈渡独自站在黑暗中半晌,这才沉默回头,推开了剑冢出口的大门。
大门砰然合拢时,再度将这百年不见天日的坟墓封闭,最后一丝天光也被黑暗吞噬。
芈渡当然不会知道,她走之后,剑冢内再度响起断剑蜂鸣。
影子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之中,像是自嘲,又像是在感叹。
“芈渡啊芈渡,十年不见——你怎么也接过惜伤君渡世的衣钵了呢?”
*
剑冢内时间流速,似乎与外界不太一样。
芈渡自觉在剑冢内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出来时天光已然大亮,赫然是两三个时辰后的模样。
见芈渡完完整整地从剑冢内走了出来,静候一旁的长老们纷纷露出惊异的表情。
他们往前几步,似乎上赶着要上前拍芈渡的马屁,动作却都没有叶醇更快。
叶宗主顾不得其他,直接几步就冲到了师姐面前,抓着她的胳膊来回打量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