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谢授衣的倒下,一并崩塌了。
她胸膛起伏,喉咙中猛然间爆出自己也不曾想象到的凄厉嘶喊,尖利得直冲天穹——
“师兄——!!!”
只那一瞬间,天幕中乌云滚滚,雷声大作。
狂风骤起间无数层叠黑云好似哀悼的挽联,雷霆与闪电自苍穹上爆发辉芒。
铺天盖地的大雨转瞬间倾盆而下,狂乱地拍打在修仙界之上,恍如疯狂的神要把这里彻底清洗干净。
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一瞬间,整座城楼都成了暴风雨所攻占侵袭的泥泞。
镜面空间内。
苏沉烟像是脱力了一般,直接跪在了紫色屏障之前。
膝盖与地面撞击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可他就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唇瓣陡然间变得惨白。
玄蝎吓得上前几步去扶他,可他弟弟死死跪在地上不起来,精心修剪整齐的指甲磕在坚硬的镜面上,齐根折断,一时间他指尖已然鲜血淋漓。
“他......死了?”苏沉烟茫然地跪在这一方囚笼内,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他死了?”
“大师兄......他死了?”
与此同时,另一方空间内。
柳成霜眼泪霎那间就落了下来,凄惶间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回身猛然间抓住了叶醇的衣角。
“谢师叔没死对不对,”她慌张地看着叶醇的脸,似乎希冀着从他眼睛里看出半点动摇,“谢师叔没死对不对?这都是,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对不对!叶宗主!!”
“叶宗主!!!”
叶醇就好像聋了一般,沉默地望着柳成霜那张年轻的脸。
他任由身体被柳成霜摇晃着,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半个字,唯有唇上半点颜色都没有。
好似一座荒芜的、沙哑的塑像。
风雨之中,万籁俱寂。
生者的哭喊声与亡灵的叹息声交杂在一起,飘不出被封禁的领域。
楚凄然坐在紫镜的高墙之后,抬头看着如夜色般混沌天穹中瓢泼而下的大雨,轻轻地闭上了眼。
“天道将死。”
——“天道将死!”
南宫梼丢了手中刀,任由浑身黑袍被淋漓雨水打湿得贴在身上,摊开双手后退几步,陡然爆发出嘶哑的咆哮。
他一脚踏上城墙的边缘,张开的双臂之后是无边无际的昏沉天穹,好似末日电影中的开场。
而就在那浩瀚天际之上,雷云轰鸣之中,层叠金色的裂缝自云层内显露出来。
就好像这世界的天空只是一座巨大的屏幕,而今屏幕破碎,迸溅着金色光芒的裂缝飞快地蔓延,扩展。
整个天穹都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姿态,好像下一秒就会砸落在修仙界。
这是何等瑰丽壮观,又是何等引人震撼的场景。
伴随着天道生命力的流失,秩序似乎也在为之哀泣悼念,以至于这场没头没脸砸下来的暴雨都带着毁灭的美感。
可芈渡此刻,早已顾不上欣赏这番瑰丽美景了。
镇魔尊者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
大雨倾注而下,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身上,可她甚至都没时间去擦一下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液体。芈渡甚至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倒下的谢授衣身旁,跪在自己师兄的面前。
她惊恐地伸手去捂谢授衣胸口血流如注的伤痕,可那伤口太深太致命了,把两人身旁积起的雨水都染成鲜艳的红。芈渡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双手鲜血淋漓,沾染的竟然是师兄的血。
伴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谢授衣胸口的伤口都在流淌出更多血液。
他的身体也随之越来越浅淡,越来越透明,就好像童话故事中的小美人鱼,马上就要化为大雨里的泡沫。
“不......不......”
芈渡仓皇地去掏楚凄然曾给过她的那颗灵药,却被谢授衣轻轻地攥住了手腕。
“没用的,阿渡,”谢授衣笑着摇了摇头,“你救不了我。”
芈渡怔愣地看着师兄那张惨白的、逐渐变浅淡的脸庞,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似乎无法从空气中汲取到氧气。
铺天盖地的大雨淋漓在两人身上,周围尽是泛着铁锈味的血水。芈渡跪在泥泞里,连睁开眼睛都困难万分,却还是下意识死死抓着师兄的手。
“师兄,师兄,你别这样,”她声线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听不出芈渡到底在说什么,“我,我......”
谢授衣却似无奈地笑了笑,示意她俯下身来。
芈渡依言照做,却听见谢授衣在她耳畔低语道:“南宫梼回不去的。”
“他只知道杀死我便可以取代我,却不知天道的权柄继承权,是由我主观意识掌控的。”
“我把穿梭世界的权柄给了你,南宫梼不会得到这项权柄。”
说到这里,谢授衣终于弯起了眉眼,像是完成了一项很久远的诺言:“等我死了,阿渡,你就可以回家了。”
“回到你的故乡,你三百年无时无刻不朝思暮想的世界,得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阿渡,我答应过你的。”
谢授衣笑着,似乎是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微微扬起脖颈。
他以冰冷的唇触碰芈渡惨白的唇瓣,像是将离去的人留在世界上最后一丝不舍的眷恋与爱慕。
就在这浅尝辄止的、不曾大大方方袒露而出的爱意之中,芈渡看见自己怀中师兄的身躯轰然碎裂成万千星尘碎屑,好似一场坍塌崩碎的星辰银河,又好像暴风雨中飞扬而起的萤火。
那双曾经无数次帮她挽起长发,替她系起腰带的手自她掌心中滑落,碎为无数光点消散不见。
冰寒的触感尚且停留在唇瓣上,芈渡下意识伸手徒劳去抓那些纷飞直上天穹与金色裂隙之上的绝美星屑萤火,那些一触即散的光点似不舍地在她掌心停留几秒,随后被迫向上飞升,宛如逆行的光雪。
黑衣的尊者颓然间坐倒在瓢泼大雨之中,任由浑身被淋湿得好像路边连野狗都能咬两口的流浪汉。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城墙之上独立的南宫梼,像是在说:你满意了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千年前与千年后的穿书者对视之间,两人皆看到对方漆黑眼底带着深邃到无法言喻的光泽。
也就是在此时,云层之上骤然间爆开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一刻,无论是在现实世界中,还是在镜面世界中,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全部抬头。
他们看见,在那昏暗的、风雨如注好似夜幕的天穹之上,金色裂缝崩裂成一片诡异密集的纹路。
这金色裂缝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座天空,如同一只无形的巨锤重重捶打在天空之上,下一秒这些碎片就会赫然崩裂,化为灭世的陨石砸落于此界之中。
这是此界的浩劫,这是修仙界的终局。
一旦天崩地裂,此界将无人能幸免,亦无人能逃脱。
在这末日般震撼人心的景象中,南宫梼纵身一跃,飞向了那无数道金色裂痕组就的诡异天穹之中,好似在奔赴一场早就已经注定的命运舞台。
他黑袍在猎猎狂风,飒飒暴雨中肆意地拍打扑摇,好似金色幕布下的一只雨燕。
而在芈渡的眼中,那些金色裂缝中飘逸出成千上万缕金灿灿的丝线。那些丝线好似虚无缥缈的幻象,轻飘飘地顺着天穹连接到修仙界大地之上,连接到每一寸角落,连接到每只心脏的跃动声音之中,牵起了一张无法想象的、浩渺无际的大网。
远比蜘蛛网更磅礴浩瀚,远比蜘蛛网更虚幻而不可言说。
几乎是那一瞬间,芈渡就明白了。
这就是命运之线,缔结了此界无数因果轮回的、链接原书剧情与现世命运的丝线。
而伴随着天道陨落的进程加快,越来越多的丝线开始绷断,好似无数只漂浮在空气中却无所依靠的金色水母,飘飘然地四处搜寻着倚靠,四处搜寻着可以承载天道责任的存在。
然后,它们朝着南宫梼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贴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命运丝线附着在南宫梼的那身黑衣之上,就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用黄金铸就的丝线为他凭空织就一身灿烂的皇袍。
“这就是结局了,芈渡。”
南宫梼漂浮在无数丝线簇拥围拢之下,周身逐渐闪动出金灿灿的光芒,好似篡位的天神。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芈渡,怜悯地望着她那张满身泥污与血迹的、脏兮兮的脸:“这就是结局了。”
听见南宫梼这句话,芈渡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用长刀支撑着身体,在泥泞与血泊中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努力睁大眼睛,直面着好似席卷无数刀刃而来的暴风骤雨,还有暴风骤雨中不断闪烁的金色辉芒——那是本该属于她师兄的、被盗窃的天道之位。
天地间浩荡的金色辉芒下,异世来的黑衣尊者站立在城楼最高点,死死挺直了自己的腰杆。
——“不,还不到结局。”
芈渡紧咬着牙关,眼神却并没落到南宫梼的身上。
她侧过头,看向身侧的那片虚无。
而此刻镜面空间中的众人,却无不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面前的紫色屏障。
芈渡的眼神似乎透过了那现实世界不存在的镜面屏障,直直地望向了受困的书中角色们。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满是血丝,像是恳求像是祝祷,又像是绝望的、孤注一掷的赌局。
第94章 金瞳
镜面空间内, 风临深站在紫色屏障之前,望着屏障后芈渡那双漆黑的眸。
本该灿烂如赤阳般璀璨夺目,充斥着旺盛生命力的黑眸,此刻好似被浸透了风霜苦雨, 从中能挤出酸涩悲伤的泪水。
风临深看清了芈渡望向他的眼神, 那眼神是迫切的祝愿, 是绝望的祈求。
也就是在霎那间,风临深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或者说, 他早就应该做什么。
剑尊后退几步, 迟疑之中望向了身后的幽灵师尊。
他的师尊以那双熟悉的眼睛看着他,半晌冲他点了点头, 笑眯眯地用手蹭了蹭自己下巴上粗糙的胡茬。
那是他师尊生前最习惯的动作。
“真好啊, 临深, 我还以为你会像命运安排好的那样, 跟气运之子在一起呢,”他师尊笑着叹了口气, 随即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真的,真的特别为你骄傲。”
“你是我们整个师门的骄傲。”
风临深望向师尊身后的黑暗, 黑暗之中他那些战死的师兄师姐们冲他蹦跳着挥手,个个脸上都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容。
于是剑尊也笑了。
风临深有多少年没这么笑过了, 笑起来的时候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奇怪。
可他觉得, 现在这个时刻, 就是要笑起来。
因为此刻做决定的,是风临深, 是修仙界的风临深。
而非被命运定义的、被原书剧情拘束的高岭之花男主,气运之子命定的伴侣。
“我自愿放弃在剧情中的所有身份,自愿放弃身为‘主角’的所有气运,”风临深抬头看着风雨大作、金色裂缝四处蔓延好似末世般的天穹,轻声道,“我把这些气运归还给,本该掌控世间规则的天道。”
他话音刚落,立即感觉好像有什么极其玄妙的东西,猛然间从自己体内撤离,冲上了天穹之上,连那坚硬诡异的镜面空间都无法阻挡其回归的脚步。
寄存在他身上数百年的某种气息,某阵疾风,因为他的誓言而终于得以逃离名为“主角”的牢笼,欣喜若狂地呼啸着蜂鸣着,从风临深的身体里尽数消散。
而与其同时,在另一方镜面空间内。
柳成霜呆愣愣地看着屏障后尊者那双泣血的眼睛,再度感觉到了久违的窒息感。
这种窒息感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在那日的长明城,被剧情诱惑着试图对风临深种下情蛊之时,柳成霜也感觉到了同样的窒息。
就好像剧情的命运丝线化为无尽蛛网盘绕而上,要把她死死缠绕住,要让她成为另外一个人——那个只会依靠他人的、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气运之子。
“不要反抗命运!!”
昔日的低语声再度于耳边响起,只是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与逼迫,像是强弩之末的赌徒竖起眼睛在她耳畔咆哮:“不要反抗命运!!”
“你是命运钦点的气运之子,你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剧情赐予你的!!”
“没了这些,你就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震耳欲聋的威迫之下,柳成霜反而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努力地把头颅扬起来,看向支离破碎的金色天穹。
“你胡说!”少女朝着天穹怒目而视,大声反驳道,“你胡说!”
大概是察觉到她激烈的反抗,那咆哮声似乎也难以置信地沉默了一瞬间。
剧情也无法想象,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完美女主,附庸于无数男性之间的柔弱恋人,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是柳成霜,不是你们嘴里的什么气运之子!”
剑修少女张开双臂,战场为其留下的伤疤尚未痊愈,在她曾经细嫩白皙的皮肤上横七竖八地排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