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感觉这位才像是義妃娘娘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一早就等候在此,时而站起身焦急地来回踱步,时而碰到椅子又如坐针毡,简直比这里所有人都要焦虑数倍……
盛婳没注意到宫女的眼神,只是坐在软椅上留心听着李青璇发出的哭喊,若是声音弱下去,便忍不住紧张地揪起衣裙。
女子生育,当真是从鬼门关口走一遭。更别说在技术不发达的古代世界,想要母子平安并不见得是件易事,这其中,母亲要遭的罪更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肚子被剖开,还要强忍着撕裂的痛苦保持意识的清醒,实在难捱。
虽然提前知道系统给出李青璇顺利分娩的概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推算结果,但盛婳还是绷紧了神经,大气也不敢出。
“宿主?宿主?”
女子尖利的痛呼还在如针扎一般刺入耳中,盛婳险些听不到脑海里系统的呼唤。
她收回钉在里间的目光,愣愣地回过神来,在脑海里无声地回应道:
“何事?”
“恭喜宿主达成辅助天命之子完成‘上全孝道’的附加任务!”
“……”惊喜来得太突然,盛婳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她不过是对郁明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怎么就完成任务了?
盛婳着实有些懵然。
系统耐心解释道:“其实这个任务很简单,但因为太过悬浮,受到规则限制,我没有向宿主透露,只给了您一个名头,让您去猜。‘上全孝道’并不是指父母与孩子之间相亲相爱、和谐美满,它的判定标准是基于父母对孩子身上的遗憾来的。”
“它的真正意思是,当天命之子的生身父母一直沉溺在对孩子的愧怍、于心难安时,如果能让他们心头沉重的歉疚得到疏解,使他们畅通心气,晚年无憾,就算是真正完成任务。”
盛婳:……这么简单?害她担心了这么久!
这样看来,应该是方才郁明珰已经鼓足勇气向祁歇忏悔了她曾经犯下的罪过,自此,多年来堵在她心口的顽石被移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才让盛婳误打误撞达到了任务标准。
且不说郁明珰最后有没有得到祁歇的原谅,于她而言,向儿子道歉就是她一直以来想做的事,如今她做到了,便也算是了却了一桩遗憾。
所以这个任务说是‘上全孝道’,倒不如反过来理解,是父母主动与孩子解开心结。
盛婳忍不住吐槽道:“你们这些颁布任务的,小心思还挺多,万一我这次运气没那么好又或者没意会到你们的意思,那我真的一辈子要在这个世界打转了。”
系统心虚地不说话了。
不过,虽然这个解释让准备大干一场的盛婳拔剑四顾心茫然,但好歹离回家的进程又近了一步,盛婳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她不禁开始怀疑那个“下善教子之名”的附加任务是不是应该另辟蹊径地去理解,反正以系统的标准,就是要不走寻常道。
下善教子之名……让祁歇拥有一个继承人……继承人……
“哇——!”
骤然间,宫殿的里间传来一阵孩子响亮的啼哭声,仿佛要冲破云霄般中气十足。
盛婳被这阵动静点醒,一瞬间脑子里飞快窜过一道灵光:
继承人不一定非要是亲生的啊!
果然,下一秒,脑海里的系统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盛婳知道这是它在检测什么的标志。
“滴——检测到新的天命之子的出现!恭喜宿主达成辅助天命之子完成‘下全教子之名’的附加任务!”
盛婳:……还真是。
她这次懒得再说什么了,只觉得躺平就能赢的感觉真特么美好。
果然,这辈子做条咸鱼才是正确的选择!
“禀告公主殿下,義妃娘娘母女平安!孩儿康健!”
从里间里钻出一个神色欢喜的稳婆,一见到盛婳就迫不及待地汇报结果。
一连几个好消息砸得她晕头转向,盛婳心中仿佛有一个小人在雀跃不已地手舞足蹈。
她兀自压下兴奋的心绪,大手一挥:“赏。”
稳婆喜不自胜:“谢殿下!”
“義妃没昏过去吧?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稳婆一脸为难:“这……娘娘倒是醒着,只是里头污糟血腥,恐冲撞了殿下晦气,还请殿下稍候……”
盛婳却不想听她这些封建刻板的言论,烦躁地摆了摆手:
“同样是女子,有什么打紧?”
她不顾稳婆的阻拦,一脚踏了进去。
侍女们果然还在一盆接一盆血水地往外端,床边沾血的工具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盛婳看着仍是触目惊心,咽了咽口水,不敢贸然接近,只是站在床幔的不远处,语带恳切道:
“李姑娘辛苦了,现下感觉可还好?”
“……是殿下吗?”李青璇确实是意识清明,听到盛婳的声音仿佛小孩找到了撑腰的大人,一瞬间哭了起来:
“我、我还好。我终于生下她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卸下重担的解脱。
盛婳柔声夸赞道:“你真的很厉害,很勇敢。”
她在脑海里让系统扫描了一下李青璇现下的身体,得到一个最佳调养的方子,于是侧身对小宫女说:
“递纸笔来。”
小宫女低头称是,不一会儿就拿来了纸笔。
盛婳低头写下方子,再交给宫女道:
“按这个去太医院抓药,每日早晚给娘娘各服一副。”
“这……”
公主殿下不通医理,这样做真的不会害了娘娘吗?小宫女有些犹豫。
静垂的床幔里却传来李青璇坚定的声音:
“去吧,我相信公主。”
小宫女只能称是。望着手中像模像样、仿佛盛婳提前了解过的方子,更加诡异地想到了方才那个十分贴合此情此景的念头。
挥去脑中不着调的念头,小宫女出了门,一时间,只剩下盛婳和李青璇两个人。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还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
盛婳率先出声:“你真的忍心丢下你刚生下来的女儿,和妹妹一同浪迹天涯?”
这个想法李青璇从最初就跟盛婳透露过,盛婳虽然不赞成,但李青璇再三保证武功高强的妹妹足以保护她之后,这分否决就变成了犹豫。
李青璇和郁明珰一样,都是强权重压之下,不得不被盛瓒困在了这宫里,受尽金丝雀的煎熬。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该再拘着她,理应放她自由。
只是盛婳还是忍不住最后询问她的意见。
“我已经想好了,我不后悔。”
李青璇盯着头上用天青色云纹绮罗制成的精致吊顶,像在看着困住她两年之久的华丽笼子,苍白的唇开阖几下,说出口的字句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所以我从方才到现在,都不曾看她一眼。”
“她”是谁,盛婳心知肚明。意识到李青璇从始至终的执念之深,心狠至极,她最后也只是叹息道:
“那……你不给她取个名字再走?好歹也是你拼尽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孩子。”
像是被她的话触动,李青璇的声音低了下来,裹挟着初为人母的一丝温柔:
“这个孩子与我亲缘甚浅,但我仍希望日后她能得到许多的爱,福寿绵长、平安顺遂。得庐莫恨太婆娑,缭以芳蘅葺以荷。就叫她‘蘅’吧。”
第74章 求见
“劳烦通报, 就说玉音楼柳公子登门拜访,求见公主殿下一面。”
小厮对着公主府门口的侍卫鞠了一礼,神情不卑不亢道。
侍卫打量了一眼这位陌生的小厮,随即看向他身后。
华贵招摇的马车四面皆由繁复的丝绸装裹车壁, 宝盖如亭, 就连车厢前的马儿也是威风凛凛、皮毛顺滑, 风一拂过,嵌玉车铃便发出一阵清脆声响,不难看出车中之人定是一个十足雅致讲究的人。
侍卫一脸为难:“殿下自昨夜进宫起便没有回府, 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你们不如改日再来, 请回吧。”
车内,透过纱帘盯着外面的柳扬棠听见这话, 心间骤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失落感。
他已经整整七日没有见过她了。
那日, 他提出为她裁衣, 自作主张勾引她的行径终于还是吓跑了她。
他不该那么急功近利的。可偏偏对上她, 他那消失已久的好胜心便情不自禁旺盛起来,忍不住想靠近她, 再靠近些, 让她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不要再有所保留, 彻底对他敞露心扉,允许他拥有她心中的一席之地。
结果却是适得其反。越想要征服她的心, 就越把她推得更远。
柳扬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些日子以来, 他食不下咽, 彻夜难眠, 一天天的盼着那道身影能够重新出现在玉音楼门口,敲响他的房门, 笑盈盈地告诉他还想听他唱戏。
就连表演时,他的目光也会忍不住瞥向二楼她曾经坐过的方向。
那个他特意为她留的位置却始终是空荡荡的。那个人仿佛将他的心神一并勾走,再没有来过。
柳扬棠感到恐慌。他害怕这样无疾而终,被她沉默地宣判结果。这一日,他排开所有演出事宜,终于还是忍不住来到了公主府门前。
却被告知她根本不在。
是真的不在,还是不愿意见他?柳扬棠在心中疯狂安慰自己,一定是前者。
她不是那样懦弱的人,一定不会把他晾在门外的。
柳扬棠只得抱着一颗期期艾艾的心,继续盯着外面。
小厮瞥了一眼身后静悄悄的马车,主子没出声就是要他坚持,他只得又转过头来恳切道:
“我们家公子今日好不容易抽出一整天的空来,您看能不能通融些,让我们进去等候?这天怪冷的。”
侍卫也怕他身后那位是公主的贵客,耽误不得,犹豫一瞬还是回答:
“稍等。”
小厮面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来:“有劳了。”
侍卫进去之后不一会儿,却见宏伟大门里走出一个身穿红衣、形貌稠艶的异族少年,他步履闲适,神态自然,宛若是这间府宅的主人之一。
“你家主子可是柳棠?”
“是柳扬棠。”小厮陪笑,纠正道。
“哦,原来叫这个名。”阿奚状似随意掏了一下耳朵,声音慵懒,却没了下文。
小厮在玉音楼里见过的人多了,一眼就知道面前这个少年不是个善茬。却不知他与公主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只能按捺住不喜,好脾气地笑道:
“这位公子可知殿下什么时候才会回府?能否给个准信?”
“我也不知道。”
阿奚笑着,露出一对尖亮的小虎牙,配上他那头长而黑的卷发,仿佛一只恃宠生娇的猫:
“不过我家公主一向不会与我分离太久,大概很快就会回来了。”
小厮咬牙笑道:“敢问‘很快’是什么时候呢?能否让我家公子先进去等候?”
“约莫入夜吧。”阿奚笑得肆无忌惮。
小厮很快意识到他在耍他玩,平和的面容也忍不住带上一分薄怒:
“还请公子莫要与我开玩笑,公主府若待客不周,传出去也有损声誉。”
说着,小厮意有所指地偏了一下头。
阿奚看着那辆装饰奢靡的马车,若有所思。
确实,光是这辆马车堵在公主府门口就已经够显眼了,吸引了不知多少门前来来回回的百姓的目光。若再争执起来,难免会惹来围观。
但……
想起近来公主频繁光顾玉音楼探访柳扬棠的房间,还不允许他跟过去,阿奚眼底不期然划过一丝阴霾。
若说是哪位与公主相配的世家公子,亦或是像他主人那样高贵无双的掌权者,倒也就罢了,阿奚自知卑不足道,不敢以己作比,只盼望着对上这种人,能在公主心里争个第三者的位置,他便满足。
可偏偏是这样不入流的歌楼旦角。
身份低贱,声貌姣好,又擅长伏低做小,阿谀逢迎,也就意味着可以被当做亵.玩的宠侍,极适合当公主见不得光的情人。
阿奚敏锐地捕掠到了一丝危机感。
尤其当车内的柳扬棠掀起纱帘,露出那张天生风流的脸,阿奚的危机感又重了一分。
在渡潼时,公主上街便极爱看美少年。阿奚自认长相不差,虽然看不惯祁歇,也不得不打从心底里认同他那张皎若清风冷月的脸确实叫人移不开眼。
可就是他们这样的人相伴殿下左右,她也还是会忍不住把眼神放在那些漂亮公子身上。
以阿奚对她的了解,柳扬棠的容貌绝对达得到令她驻足观赏的标准。
如果说祁歇是一把入鞘悄无息、出鞘必见血的寒剑,那么柳扬棠就是一捧不加掩饰的、热烈盛放的烟花,带着柳巷里出来的多情,毫不吝啬于释放魅力。
更重要的是,他比自己多了一副好听的、公主也爱听的嗓子。
阿奚想。
于是心中对这个对手敌意更甚,语气更加不耐:
“柳公子请回吧,府内实在不方便接待外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