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她手下最锋利最趁手的一把刀。她从来不曾想过,他会对她产生别样的心思。实在是太虚幻了。
盛婳严重怀疑这是个梦中梦,她还没有醒来。
而阿奚仍盯着面前高大而僵直的身影,嘴里吐露出来的字句像是要把他更牢固地钉死在那里:
“殿下还不知道吧?兄长已经暗自在心中恋慕你好多年了。”
第76章 发落
此话一出, 宿四终于动了一动,却是转了个身,朝着盛婳径直跪下。
他没有否认阿奚说的话。往日古井无波的嗓音此时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沙哑:
“属下心有旁骛,任职不专, 还请殿下责罚。”
这便是承认了自己对主人生出了私情。
宿四知道,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他还记得白鹰跟他说过的话,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一直在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向盛婳坦白他这些年来藏在心底里的念想。
只是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方才进门时,他看到阿奚那样缠着她,而她却无动于衷甚至避之不及的样子, 除了对弟弟的行为感到羞愧、愤怒, 宿四的心中其实是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的。
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卑劣,但知道了盛婳对自己的弟弟无意后, 宿四的心念便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所以当阿奚直言他的情意时, 宿四虽然惊讶, 但一点也没有想过怪他, 毕竟倘若他不说,他也快忍不住表露心迹, 诉清衷肠了。
反正他已经随时做好了心理准备, 盛婳要如何发落他,他都认。
这样想着, 宿四的心中却还是不免带上了几分忐忑。
盛婳站在烛火昏黄之中,满眼复杂地看着宿四。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 他的身姿依然板正如竹, 唯有垂头听候发落时说出来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无疑是敢做敢当的, 被当场揭露了心意也不曾辩驳一句,而是第一时间向她悔过。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若要说错,便是宿四在作为她的影卫时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盛婳虽然对身边人一向宽容大度,但涉及到了原则问题从来都是公私分明的。影卫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鹰隼,规矩从一开始便已定下,无从更改。
哪怕宿四对她忠心耿耿,不曾意气用事,尽职尽责地完成她派发的每一个任务,却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若是留下这样一个对她抱有别样心思、又善于隐匿武功高强的影卫,说不准哪一日他的私心会令他的忠心变质,开始目的不纯地窥探起她的坐卧起居,甚至会像祁歇那样趁她不设防对她行不轨之事。
想起祁歇那个咬破她唇角的吻,盛婳升起一丝羞耻的耳热。
她这次必须得防患于未然。
其实,眼前的宿四未免不可被她当做刺激祁歇的对象之一,但盛婳已经决心就算要招惹,也应该去勾搭那些好聚好散好拿捏的的人。
盛婳了解宿四,他虽然寡言少语,但性格至纯,一旦认准了谁、交往得深了便跟定了谁,如影子般难以摆脱,这样一根筋的人不是她能碰的。
再者,宿四陪伴了她两辈子,上一世还因为她成为盛萤手中的一缕亡魂,盛婳再怎样也不会去玩弄他的感情。
是以盛婳最后还是将他扶了起来,给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明日起,你便卸下影卫之首的职责,自行离开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念在宿四还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盛婳倒也不会做得太绝。
宿四心中苦涩,知晓这是自己终究要走上的路,也是盛婳手下留情的结果,还是回答道:
“……是。”
阿奚被快意冲昏的头脑此刻终于随着盛婳的宣判而冷静了下来,他站起身,看清兄长苍白至极的脸色,终于开始感到一股后知后觉的懊恼。
这阵后悔的情绪在盛婳紧接着提出的要求之后愈演愈烈。
“你们兄弟俩可以和王管家领一笔足够买个院子的丰厚钱财,早日出府,去寻你们的新天地。公主府只是你们人生中停留的一站,不能成为你们最终的目的地。”
阿奚呆在原地,宛若被雷劈过。
他急急揪住盛婳的衣角,慌神道:“殿下……为何我也要走?”
他漆黑的瞳仁中带着不解和不舍,犹如即将被人抛弃在路边的猫。
盛婳此时也回过味来,看向阿奚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冷漠:
“你自导自演,想借此缠上我,这就是原因。”
今晚这样的事故也让盛婳意识到,阿奚这样打蛇随棍上的人同样不能留在府里,今日他敢对自己下药,明天就敢把这药用在她的身上。
阿奚脸色发白。湿答答的卷发还在往下滴水,全身上下衣衫不整、一片狼狈。
五年来他生活在公主府里,被人宠着爱着,何曾有过这样落魄的时候?如今他却像是一株蔫了吧唧的花,只想哀求一点水露的恩泽:
“殿下……殿下,阿奚错了,求您原谅,不要把我赶走好吗?求求你……”
他的声音急得快哭出来似的,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哀伤,却只能看到盛婳没有丝毫软化的脸庞。
盛婳遗憾地捋下他的手,语气里带着怜惜和决绝:
“走之前再让庄医官为你诊次脉,别让那种草药在你身上留下什么后遗症。”
“殿下……”阿奚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透过眼眶中弥漫的水雾执着地望着她,渴盼她能收回成命。
睡得好好的结果被闹起来折腾这回事,做出决定之后的盛婳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你们出去吧,我累了。”
这样明晃晃的逐客令和寸步不让的态度让阿奚彻底寒了心,同样面色灰暗的宿四把失魂落魄的弟弟一道领了出去:
“走吧,不要打扰公主休息。”
门外,听到这里的祁歇掩下眸中深意,在他们出来之前便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盛婳站在房间里,听到门在身后被人轻手轻脚地合上。
烛火熹微。半晌,只听得空气中响起一声极细微的叹息,不知是有人在惋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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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婳一觉睡到了天亮,但还是赖着床没有起来。
听到阿奚在门外求见的、忏悔的声音逐渐沙哑,她充耳不闻,一点也没有想出去见一面的意思。
春舟拿着盥洗用具进了门,看着床上把自己蜷成一团的盛婳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出声道:
“公主,真的不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吗?”人跪在雪地里已经冻得唇色发紫了,还倔强地盯着两扇紧闭的门。
“不见。”盛婳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
“好吧。”春舟虽然与阿奚交好,但一向以盛婳的命令为准。
她似乎出去说了什么,阿奚的声音终于不再传来,门外也回归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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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里少了两个大活人,虽然大家都默契地没说什么,但府内气氛还是较往日沉寂了些。
盛婳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也没有为任何人的离开耽误过,就这样和司浔茵在公主府里咸鱼躺了一个月,二人脸上都因这足不出户的日子添了点肉。
不过盛婳虽然躺得舒服,助祁歇早日独当一面的任务也没落下。
宿四走后,虽然分担给宿三的任务更多,但到底是她这个世界的父亲留下来的得力助手,宿三也在盛婳的指导下圆满完成了收集各个官员贪污腐败的证据的任务。
得亏盛婳记性好,对自己前世上位到坐稳的过程了如指掌,也清楚那些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官员各自的弱点和软肋,稍加敲打,便都露出了马脚,少走了很多弯路。
将这些证据呈进宫中,算是她这一个月来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
对于任务,盛婳算是看出来了,虽然需要她的推动,但她也不必全心全力地扑在上面,就像那一天之内一次完成了两个附加任务一样,凡事自有定数,车到山前必有路。
做完了该做的事,她就安安心心地躺着,同时也没有忘记关注朝廷的动向。
果然,祁歇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这些日子以来,他以雷霆手段、有力证据一连拔除了程言寒在时在朝中埋下的毒瘤余党,以及赵松麟一派表面清廉正直背地里收受贿赂的臣子,来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换血,把所有文武百官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盛婳上次交付的人才名单也派上了用场,一些不得重用、在朝中碌碌无名的臣子终于不再受人打压,被赋予了用武之地,又因为祁歇的赏识,几乎要为他肝脑涂地,至此祁歇收获了数位心腹。
不仅如此,祁歇也如她所愿洗清了傅家的冤屈,及时把傅裘病重的父亲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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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之间,岁序更新。除夕的宫宴也悄然而至。
盛婳掐指一算,因为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惫懒,她与祁歇冷战的时间已有一个多月,也该和好了。
系统不说,她也冥冥之中猜得到祁歇如今的成长速度飞快,也许已经达到了任务的一大半标准。这样看来,赐婚也该提上日程了,和祁歇打好交道还是很紧要的。
盛婳在春舟的一双巧手下盛装打扮进了宫,却没急着去见祁歇,而是脚步一拐,来到了李青璇所在的宜清殿。
李青璇虽说要走,但到底还需要休养生产完不久的身子,盛婳当时也是费了一些口舌,才让她暂时耐心地待在宫中。
不过令盛婳惊讶的是,郁明珰竟然也在。
一番寒暄之后,才知道李青璇如今当了甩手掌柜,此时还是个奶娃娃的天命之子盛蘅便由整日闲得没事干的郁明珰亲力亲为地抚养,和孩子的干娘无异。
盛婳不由得感慨郁明珰的胸怀广阔,若换作是她,肯定无法心无芥蒂地抚养仇人的孩子。
郁明珰显然是忽略了这一点,反倒与被盛瓒强娶的李青璇惺惺相惜起来。
两人凑在一起,李青璇在一旁喝茶,郁明珰便抱着孩子,相同点是都在疯狂输出骂盛瓒不带脏字的话语。
“个孬货,”一向温温柔柔的李青璇骂道:
“我说怎么后宫里没人?原来是他萎软无力!你说说,一盏茶功夫都不到的时间,他怎好意思在行房前特意告知我做好彻夜不眠的准备!原是要将我恶心到彻夜难眠!”
郁明珰瞪大了眼睛,连孩子的耳朵都忘了捂:
“幸好他没碰过我,不然这种废物肯定要被我嘲笑的!”
一无所知的盛蘅躺在郁明珰臂弯里的襁褓之中,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两位母亲你来我往的谈论。
“咳!”
第一次听到这等劲爆十足的宫闱秘辛,盛婳差点把茶水一股脑全喷出来。
她不禁有些汗颜。要不是此时的盛蘅尚且听不懂话,盛婳还真有些担心这些东西会污了小孩子的耳朵。
只能和在场已经习以为常的宫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听见。
李青璇还在和郁明珰愤愤不平地抱怨着。盛婳凑近去抱过盛蘅,准备拿来逗一逗。
许是很少见依譁到过这个姐姐,盛蘅的眼睛亮了亮,盯着她发髻上亮晶晶的簪饰。
盛婳做了个鬼脸,她配合地露出了一个没牙的笑容,可爱得紧。
盛婳于是伸手戳了戳她软如豆腐的脸颊,被盛蘅用小手攥住手指送入口中,仿佛含着什么新奇事物一样。
别的不说,只要小孩子乖乖待在怀里不哭不闹不乱尿,盛婳还是挺喜欢这样安安静静的小天使的。
她这样逗弄盛蘅的情态落入一旁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位娘娘眼中,不知怎的,话题就开始拐到了盛婳身上。
“殿下如今婚事可定下来了?”郁明珰满脸期待地看着盛婳。
盛婳如实答道:“还没有。”
李青璇向郁明珰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郁明珰瞬间像是受到了鼓舞,接着满脸恳切道:
“殿下,实不相瞒……近日来,我也为阿歇的婚事发愁着,你看可有些头绪?”
盛婳见她这么问,便知道郁明珰也是拿祁歇没办法了,心中闪过一丝遗憾:
“我也没有。”他也不让她帮他相看。
想到上次还因为此事被祁歇凶了一嘴,盛婳心中就是一片惆怅。
见盛婳好像不明白她话语里的意思,郁明珰绞紧了衣裙,纠结一瞬,还是硬着头皮道:
“殿下认为阿歇如何?”
听到这句问话,盛婳眉头一蹙,隐约想到某种可能性,声音也有些沉了下来:
“他让你问的?”
第77章 烟花
郁明珰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愣了一瞬才道:
“没有,是我自作主张来问你的。”
她看着盛婳半信半疑的神色,心中不确定地想:难道阿歇已经对她表明过心意,只是没有被接受么?
郁明珰不自觉想起那日在儿子宫中无意间看见的画像, 上面的女子栩栩如生, 一颦一笑皆是熟悉的动人, 而画轴也已有了些许年岁的磨损,也不知道他睹物思人了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