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来……不过是知道她也会来罢了。
傅裘耳根微红,面上却若无其事道:
“我来蹭蹭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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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沈椼站在张纪常身前,出尘逸朗的俊颜不见往日沉郁病色,反而光彩焕发,嘴角噙着一抹达成多年夙愿的笑意。
张温姝盖着盖头,看不清面容,只见她足抵红莲,素手纤纤,凤冠霞帔,嫁衣如火。
盛婳看着这样的场景,也觉得心间一软。
真好啊……她在这个世界的两个好友喜结连理,相伴余生,她离开古代世界前的一个挂念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新人去了新房。
不一会儿,沈椼便出来敬酒,满脸俱是春风拂面的笑意。盛婳趁着没人注意到她,悄悄去了新房。
“温姝,是我。”
盛婳叩了叩门,听到里面一声女音:“进。”
盛婳随即闪身而入。
张温姝已经取下了盖头,面容秀美,口脂抿唇,一袭宛若天边流霞的嫁衣,外罩着极轻极薄的绯色绡纱,勾勒着玲珑巧致的身材。
她正百无聊赖地玩着盛婳从前无聊做来送给她的魔方,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仿佛要飞出来似的,金线昳丽。
“你先坐,我快好了。”张温姝紧皱着眉头,还在不停玩着手里的六阶魔方。
盛婳失笑:“你还记不记得今日是你的大婚之日啊?若是你这个魔方解不出来,洞房花烛夜还过不过了?”
张温姝闻言脸上浮现一抹红云,却是哼道:“他沈椼来了,也得等我玩过瘾再说。”
盛婳在心里默默给沈椼点了根蜡烛。
张温姝很快拼出了六面异色,这才放下了魔方,牵过盛婳的手讨好地笑了笑:
“好婳婳,改日给我做个七阶的吧。”
盛婳变戏法似的掏出她想要的东西:“就怕你无聊呢,给。”
张温姝立刻如获至宝地接过。
盛婳摁住了她的手,无奈道:“别玩了,你一玩起来六亲不认,还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说话了?”
张温姝恋恋不舍地放下魔方,眼神还粘在上面:
“你要跟我说什么?”
盛婳清了清嗓子,说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贺词:
“凤凰于飞,梧桐是依。雍雍喈喈,福禄攸归。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噗。”张温姝很不给面子。
盛婳脸红了一红,发觉自己刚刚那个样子很像现代世界里小学生背课文,咳了一声,道:
“该走的形式还是得走。”
“行啦,”张温姝牵过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
“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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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张温姝说了会儿体己话,盛婳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夜色已至,清风吹拂。一弯新月悬挂天际,柔和的月辉倾洒而下,照得庭院内满地清白。前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洒酽春浓,正是好时候。
拐过长廊的一角,盛婳差点被突然蹦出来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
“幼不幼稚啊傅裘!”盛婳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
人影却没说话。
盛婳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酒气。
第79章 醉酒
檐下随风招摇的纸灯笼上贴着方方正正的囍字, 笼下一片昏黄的光线。
盛婳这句话一出口,少年终于留心盯着她看了几眼,只是醉眼朦胧中水光挡住了他的视线,为了看清她的面容, 他忍不住将脸凑得更近。
猝不及防间, 高高瘦瘦的身影便像打在她身上的光一样径直朝着她笼罩下来。
盛婳被他抱了个满怀。
她眨了眨眼睛, 双手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僵硬地举着:
“傅裘,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傅裘呼出的热气仿佛氤氲起一阵云雾春雨,喷洒在她的耳边。
他的声音不同于往日里硬邦邦的语气, 因为醉酒显出几分柔软来, 像块粘粘腻腻的小糖糕,发丝却跟人似的粗硬, 盛婳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毛茸茸的大狗狗抱住, 脖颈也被他的头发掻挠出了痒意。
“我、我迷路了……”
原来是这样。盛婳哑然失笑, 跟哄小孩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别急, 我带你回去……你要找覃大人是吧?”
谁知少年听到她的话,搁在她肩颈上的下巴小幅度转了转, 含糊道:
“我、我要去找另外一个人……”
在盛婳看不见的地方, 傅裘皱着眉头很努力地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总感觉现在好像已经不需要再去找那个人了。
“你要找谁?我陪你去找。”
“……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下次再找吧。”
傅裘显然醉得厉害,不知不觉中倾轧在她身上的身躯越来越重, 盛婳吃力地抵着他的胸膛, 从齿缝间艰难挤出一句:
“起开, 你也太重了……”
傅裘却没有应答, 从鼻腔里发出些许不满的哼声,哪怕醉着, 也还记得要跟她作对似的:
“不要。”
他隐约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把怀里这个人抱得紧些,再紧些。
那道声音仿佛在蛊惑他一般:如果能让他与这个人相贴的情态暴露在众人眼前,这样他也能在上京城沸沸扬扬的传闻中与她牢牢捆在一起,成为百姓口中受她青睐的男人之一。
意识沉浮起落,傅裘迷迷糊糊间想起引发这道心声的来源——方才在酒席上见到的柳扬棠。
玉音楼老板娘乐素音一提起他,便开始炫耀华朝公主对这个当家花旦一掷千金的赞赏,引得众人纷纷投去或艳羡不已或兴味盎然的目光。
形貌俊美的青年却只是沉静坐在那里,缱绻情思悉堆眼角,态度暧昧不言而喻。
傅裘不是没有对近来上京的风声有所耳闻,只是他从来坚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屑于去信那些一分是非被夸大成十分谬误的谣言。
只是坐在桌前,看着柳扬棠那副眸光闪烁的样子,傅裘不知怎的,理智在告诉他别信,心却在不由自主地沉坠下落,溺于一片低迷的汪洋。
他不得纾解,只能把酒一杯接着一杯往肚里咽下,以期能挣脱开那阵将他心口堵得死紧的感觉,却低估了自己的酒量,反倒把自己灌得烂醉。
不甚清醒之际,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问她,她和柳扬棠究竟有没有私情?
但他没有资格提出这种问题。这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拥有众多男人的倾心爱慕,也是理所应当。
沉重的醉意侵蚀着傅裘的思绪,他全然不知这股憋闷感让他越来越难受,也把怀里的人越抱越紧。
盛婳简直快被他勒得窒息,不明白往日里见人就咬的傅裘,醉后怎么会是这般黏黏糊糊的模样。
她费劲巴拉地扯着傅裘有力的手臂:“傅裘你……你清醒点……勒疼我了……”
人还是充耳不闻,甚至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控诉着:“你个花心大萝卜!你怎么能……”
后面的声音盛婳便听不清楚了。正当她对着蛮不讲理的醉鬼发愁之际,余光却隐约瞥见长廊的尽头出现一个人影。
以为是沈府里的某个小厮,盛婳如同见着了救星一般,忍不住高呼道:
“来人!快来帮帮忙!呃……!”
原是傅裘听到她的呼声,竟用了点劲压向她,盛婳闪躲不及,被他的重量直直压到了墙壁上。
好巧不巧,傅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刚好在这个过程中转过了头来,微张的、喘息的唇嗑上了盛婳。
没错,是嗑。
盛婳先是被他撞得眼冒金星,紧接着又被他在眼前放大的脸庞吓了一跳,急急推开了他!
“嘶……”
盛婳伸出手指抚上唇角,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多了道伤口。
这人是铁齿铜牙吗!
傅裘软软倒在了地上,已然醉死过去,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唐突了谁。
盛婳一时间心累无比,只觉得自从祁歇登基以来,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她也跟着从地上爬起来,转头一看,长廊尽头的小厮却不见了踪影。
奇了怪了……
他方才是没听见她的呼唤吗?
想到刚刚发生的乌龙事件,盛婳心中冒出一个诡异又合理的猜测:
没准那小厮没见过胆大到在外面“偷情”的,以为她和傅裘这对“野鸳鸯”寻求刺激,故而不想打扰他们?
盛婳看着地上醉得人事不省的傅裘,更加牙痒痒了。
她尝试过去拖,拖不动,无论叫多少声,他也还是不醒。
无奈,盛婳只能准备去前院唤人来,转角却又遇到一个人。
……是柳扬棠。
白日里在门前的不欢而散好像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伤心的痕迹,见了盛婳,柳扬棠心中的惊讶盖过了郁意:
“殿下怎么在这里?”
盛婳又转头看了一眼长廊的尽头,空空如也,于是狐疑地指着那个方向道:
“你方才不是从那边绕过来的?”
听罢,柳扬棠更为疑惑:“没有,我从前院过来的。”
想想也是。如果刚刚是他,他也完全没有必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或许真是某个胆怯的小厮吧。
盛婳不再多想,对柳扬棠道:
“帮我个忙……跟我一起把他搬到客房去。”
柳扬棠这才瞧见她身后地上躺着的人。他站在原地,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神情不辨喜怒地看着盛婳:
“殿下方才一直同这个人待在一处?”
盛婳不想把傅裘牵扯进来,只得解释道:
“没有,只是偶然遇见。他是我的师弟,我不能把他晾在这里。”
柳扬棠仍是不动,嫌弃地看着地上醉醺醺的酒鬼。他对他有印象,这人方才开宴时与他同处一桌,时不时还向他投来令人不适的目光,此时更是碰也不想碰他:
“殿下稍等,我去前院唤人。”
盛婳一脸恍然:“你搬不动是吧?好,你快去,这家伙确实挺沉的。”
柳扬棠闻言瞬间额角青筋直跳,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我搬得动。”
为了证明自己,他只好忍着嫌弃把人扶起来,半拖半拽着站起来。
盛婳笑眯眯道:“有劳了。”
……
好不容易把傅裘送到客房,关上了门,盛婳终于歇了口气。
“没想到柳公子力气还挺大。”盛婳由衷感慨道。
她是真没想到柳扬棠看着文文弱弱的,竟也能将傅裘一路送到客房气都不带喘。
柳扬棠一双在戏台上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扫过盛婳,意味深长道:
“我力气大不大,殿下没试过,自然无从知晓。”
他的话语里分明带上了点刻意惹人遐想的暧昧。
盛婳头皮一麻,只能及时遏制住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的苗头,哈哈一笑:
“是是是,多亏有你,不然的话这家伙要是在地上躺一夜,保不齐就要染上风寒了。我让他下次有机会再向你当面道谢。”
意识到她话语里对傅裘的关切之意,柳扬棠眼尾一挑,勾出三分冷冽:
“倒也不必。”
这两人是不是不太对付……?盛婳迟疑片刻,又开始没话找话:
“柳公子来时,前院可结束了?”
见她主动攀谈,柳扬棠的语调又恢复了先前的懒散:
“还未。只是我嫌无聊,才脱身出来透透气。”
“说起来,”想起方才把傅裘送到客房里时他依依不舍拽着盛婳衣角的模样,柳扬棠长睫微低:
“殿下放弃我,是因为找到了新的做戏对象?”
那人虽然醉意迷蒙,但肉眼可见对她有所恋慕,哪怕半梦半醒,也不情愿离了她半步。
见着又一个人喜欢上了她,柳扬棠心中丝毫不感意外。
他在意得更多的是,究竟是她主动逢场作戏,那人像他一样沉浸在她编织的甜蜜陷阱里,还是说……她对他有那么一分真心?
想到盛婳方才轻言细语哄着傅裘的情态,以及她唇角那一点隐晦的红痕,柳扬棠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阴暗的嫉妒。
柳扬棠指的是谁,盛婳心里清楚。只是提起这茬,她仍有些郁闷,摆摆手道:
“我现在已经不用演戏给人看了。”
她左拥右抱四处留情的事迹传得满城风雨之际,祁歇也仍作视而不见,她也干脆放弃这条路了。
谁知听到她这句话的柳扬棠,内心的妒火却烧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不用演戏?意思是,她对傅裘的好是出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