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婳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原本轻柔拍着他肩膀的动作也变成了警告的捶打:
“差不多得了啊。”
祁歇哑着声音:“不……再抱一会儿。”
真稀奇。白日里分明是一副清心寡欲的自制模样,到了晚上,尤其还是生病的时候,这样冷冰冰的人也像是一瞬间沾染了尘世的温度,平静的外表下是翻涌不休的烈火,此时尤甚。
盛婳觉得他这副模样挺有新鲜感的,于是又破了例,让他多抱一会儿,才挣脱开来:
“抱也让你抱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她美眸半眯,探究的视线牢牢锁住了他:
“告诉我,你这些年来频繁失血是干了什么好事?”
祁歇抿了抿唇,又是沉默以对。俊逸的眉眼带着病色耷拉下来,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翳。
“怎么不说话了?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吗?”盛婳耐心地追问道。
“不是。”祁歇深深地看着她,终于还是坦白了:
“为了能让你回来,这些年,我寻访了很多所谓的民间‘高人’,不管他们的招魂之术是真是假,我都……一一尝试了一遍,有时候他们会需要用到我的血。”
“所以你就轻易拿自己的身体来试错?”盛婳一瞬间严肃了神色,所有温柔的表情也都荡然无存:
“那些江湖老道大多是坑蒙拐骗的混子,不为名就是为财,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你怎么能什么都信?”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几乎有些凝滞:
“还放血……你到底有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吗?”
“我也想不信。”祁歇忽而牵起一抹苦笑:
“可我又怕我会真的略过一些隐世高人,怕他们其中某些人的方法是真的行之有效,真的能把你带回来。”
他把她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冷的手放在热烫的颊侧,目光眷恋地看着她:
“后来不是让我找到了吗?你为了我回来了,哪怕那些尝试没有结果,那也是我心甘情愿付出的代价。”
因为发烧,他向来温度偏低的身体也是烫的,热意从他的脸颊好似裹挟着那些年里对她持之以恒的执念,要一直传到她心里去。
盛婳偏过了头,逃避一般垂下了眼睛,看着光洁的地面:
“答应我,今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
祁歇低低应了一声:“嗯。”
“好了,回床上去吧。”
祁歇眼巴巴地看着她:“你跟我一起睡吗?”
还没等她说话,他又兀自皱起了眉:“不……还是不了,我去睡偏殿,以免传了病气给你。”
“没事的。”盛婳无奈地拦住他,解释道:
“我这具身体比较特殊,这一个月来什么寒邪都伤害不了我的。”
这也是系统请求她回来收尾时提出的条件之一:它会自动向她屏蔽这个世界的一切潜在危险因素,比如刺杀比如病毒,是完全近不了她的身的。而且她这具身体因为穿梭时空的原因,隔绝了一切怀孕的可能,所以在每次云雨过后,她也不需要再喝避子汤。
盛婳原本是不放心他的身体,才答应陪着他睡的,谁知他夜里就是病着了也不安分,又要把她跟树袋熊似的揣在怀里,手足相抵,滚烫的呼吸洒在耳后,附带无意识的啄吻,好几次,她都被他身上的体温烘得汗流浃背,硬生生从睡梦中热醒了过来。
好不容易挣扎着退开,下一秒他的手臂又不依不挠地寻过来,他像是忍受不了她片刻的离开或是转身背对着他,非要抱着她、两人面对面紧紧相贴才能入睡,牛皮糖都没他黏人。
是以他病了三天,盛婳就陪了他三天,不仅要兼顾他因为生病愈发脆弱敏感、患得患失的情绪,还要着手帮他分担一下政务,好让他不至于病好之后又会累得病倒。
虽然这样照顾着他,但一向怕累的盛婳竟然神奇地感觉到一点也不枯燥——这是因为,她总能从祁歇身上找回一些乐子。
很多时候,她分明就坐在不远处的书桌旁专心批阅奏折,而躺在床上的祁歇却像是与她隔了千山万水一般,目光片刻不离地追过来,直勾勾地望着她,透露出来的意味很明显——就是希望她能从繁忙的工作中抽空出来看他一眼。
虽然他模样很是可怜,但盛婳哪会那么容易让他如意呢?她也是有坏心眼的。
每当他带着渴望的眼神望过来时,她就会故意装作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的样子,直到感受到那边的目光慢慢染上愈来愈浓重的委屈,这才会带着笑意回望过去,给他一点若即若离的安抚。
所以,这三天过下来,盛婳最大的错觉就是她好像成了那个日理万机的女帝,而祁歇则是变成了眼巴巴等她临幸的病弱美人,整天躺在床上咳呀咳,还不忘用一双眼睛朝她放勾子。
欺负他是会上瘾的,夜间也不例外。
她沉迷其中,乐此不疲,极爱看他绷不住清冷外皮、被欲.望折磨得丢盔弃甲的样子。她也是很记仇的,尤其是前几次被他欺负得很是狼狈的债,她都有一笔笔记在心里,这几天终于是连本带利地讨了回来。
不过到了第四天、他的病已经渐渐好转起来的时候,盛婳念着到底是把人整蛊得有些过分,怕他憋坏了身体,破例让了他一回,谁知就是这一回,再次让猛兽脱离了桎梏。盛婳被折腾得嗓子都哑了,听了一夜金铃声响,还要被人一遍遍地追问爽不爽,还有另一个一成不变的问题:爱不爱他。
她不给他爽,他倒是让她爽过头了,非要叫她语不成句,嘴里呜呜咽咽,说自己爱他爱得不行,混乱之中什么真话假话非他不可全说出去了,才哄得这人勉强放过了她。
翌日,两人相拥着醒来。
一片狼藉的床被之上,发丝缠绕出恋人缱绻的模样。祁歇这几日一直是对外告病,因而没有出去上早朝。
他早就醒了,此时见她醒来,一颗脑袋又凑过来要亲。
盛婳抵住他细细密密留连她颈窝的嘴唇,按着隐隐作痛的后腰,不容置喙地、以通知的口吻一字一顿道:
“我要出门。”
她话音刚落,祁歇的动作就是一僵。
第110章 断联
“你已经拘着我有些时日了, 再不让我出去,我真的要发霉了。”
盛婳揪着面前的衣领,一根手指点上去在他的胸膛画起了圈圈,试探性地问:
“我就在寝殿外围转转, 保证不走远, 可以吗?”
她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 是觉着这连日来祁歇对她需要的程度太超过了——明明大多数时候她也是只在寝殿里头打转,没踏出过正门口一步,偏偏他的目光还寸步不离地黏在她身上, 看得很紧。每次她一有向门口走去的趋势, 他都会显得格外焦虑,步伐带着些许慌张地向她跑来。
刚开始盛婳还会捉弄他的想法, 故意往门口走去, 看他失去冷静和自持的模样, 并且乐在其中。但三天下来, 她便开始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了。
像是骨子里对她那次的离开心有余悸,又或是盛婳曾经对他频繁的冷待和转过头就奔赴向其他人的次数太多, 祁歇对她的紧张已经到了有些病态的程度, 生怕被她抛弃,生怕被她冷落, 时时刻刻都绷紧了神经,想将她的一切据为己有, 不让任何人窥见。
这样可怖的占有欲, 盛婳在与他对视的每分每秒里, 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来。
夜里入睡之后, 他还会经常从梦魇中惊醒,呼吸急促, 冷汗涔涔,仿佛是梦到了什么令他格外恐惧的事情一般,只是默然不安地抱紧了她。
有时候恰逢盛婳没有睡得太死,被他的动作带着醒来时,总要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将人好好安抚一番,最后免不了发展成水.乳.交.融,连她说出口的轻言细语也变成了覆水难收的哭吟。
真是……不带这么折腾人的。每次想呵斥他时,对上他泪意涟涟的双眼,那里头盛满了对她无声的眷恋和悲伤,那些叫停的话语就此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无奈的妥协,只能随他而去。
有时候盛婳也能感觉到他其实是不想让自己这么缠人的,怕极了她会厌烦,但他总是坚持了不到一会儿就半途而废了——活像是对她有种专属的肌肤饥渴症,只有触碰能消解他血液里滋生出来的不安与焦躁,他格外沉迷与她长时间的肌肤相贴,哪怕只是单纯的拥抱都很令他满足。
盛婳还能感觉到他对自己那根断指的自卑。
她并不意外,毕竟上上辈子,他就很为这个童年起就有的缺陷耿耿于怀,因此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而这辈子,为了能让她回来,他狠心对自己的身体下了手,虽然盛婳未曾从他身上捕捉到懊悔的情绪,但她的确能感觉到他是对此自惭形秽的。每次与她亲密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地把那只有所残缺的左手藏起来,不让她瞧见,被她问起时,还会闷声说怕她嫌丑,所以不给看。
那断指处虽然衔接了自西洋引进的先进机械,却远远做不到和正常人一般灵活,形状看上去有些僵硬、怪异,并且,动作大了还会令使用者感觉到牵扯的疼痛。
祁歇从来不说,但盛婳能感觉到他局促的地方在哪。所以,只要她一发现他背过手去,就会主动牵起它,吻着它,安慰他她爱他的全部。每次她这样说的时候,祁歇眼中总是会流露出一些动容的情绪。
尽管有些时候事情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但盛婳还是会坚持不懈地、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爱——且不说她心中的爱意究竟有几何,哪怕只有一分,盛婳也会说出十分的程度,力图让祁歇感觉到她是爱着他的,哪怕她不日将启程去往异世界,她也依然爱着他,想着他,惦念着他。即便他们无法相守余生,两颗心也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他总有很多很多的顾虑,无一不是与她有关。与其说是她照顾病中的他,还不如说是他以自身为牢笼,守着她、困着她,看他那副模样,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估计恨不得长在她身上。
这样的症状其实很像现代世界中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除了对她太过依赖,结合太医的说法,他曾经不惜伤及己身、有过自杀的苗头,每次一旦她想跟他说起未来的打算,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回避,不愿意听——盛婳由此断定,他这样的状态不走出来真的不行。
她需要给他做一些脱敏治疗。首先第一步,就是要让他慢慢解除对她的禁锢,让他相信他就是那个“牵线者”,哪怕她这只“风筝”飞得再高,只要他轻轻一拽,她就会乖顺地回来。
当然,这只是比喻。盛婳的心不可能完全由他掌握。
其实她大可以在寝殿里悠然度过剩下的几天,但比起自己是否能够出去透透气,盛婳更想尽快带着祁歇从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走出来。
她的要求一提出,祁歇的眼眸便沉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发顶,瞳孔深处仿佛闪过一丝幽邃的暗色。
双臂慢慢收紧了她的腰身,他凑近去附在她耳边,呢喃又似轻叹:
“皇姐……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无论是皇宫还是上京,你早已看遍,就留在这里陪着我不好吗?只有我们两个人。”
盛婳没有抬头,因此错过了他面上的异样。而且如果她细究,就会发现祁歇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期限根本不是这短短的几天,而是永生永世。
她听着这话,只是不赞同地蹙紧了眉头,刚想说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也不可能做到永远拘着她,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
“再待下去,我会闷出病来的。”
“皇姐不是说过,你这具身体什么病都不会有吗?”
盛婳哑然一瞬,差点忘了自己三天前信誓旦旦说过的话,没想到他记得比她还要清楚。
她只能没好气道:“那为了你,为了你还不行吗?”
祁歇一怔:“为了我?”
“是啊,你身为天韶国的皇帝,不可能连日来都与我待在这一处的,总要多出去转一转,才好叫宫廷内外都安下心来呀。”
盛婳耐心解释道:“而且你终日闷在这里,接触不到阳光也不好,我的身体反正百毒不侵,无所谓。但晒晒太阳能让你显得精神些,我也开心。”
窗外,秋日的阳光适时洒进来,照得有些阴冷的寝殿内间多了几分温度。
“你看,多难得的好天气。”
祁歇抿了抿唇,神色看上去还有些不情不愿。
但盛婳知道他其实是有所松动了,只差她添一把火,于是伸过手去,轻轻勾了勾他的断指——在她连日来的安抚与肯定下,祁歇总算勉强相信她不介意这个了。
“好不好?我保证一定处在你的视线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