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指着这一盒花鸟糕点问芳草道：“这一盒点心是什么名目？”
“说是叫做百鸟呈祥。”芳草笑着将那两盒点心小心盖上，一面道：“王爷听听，是不是都是吉祥的好名字？难为他们心思精巧，听说皇后娘娘也十分高兴呢。”
“罢了，就是这两盒。”
齐博指着那刚刚打开的两盒点心对芳草道：“你仔细包好了，找两个小太监送去富贵大街上的苏府，就说这点心是我送他们家大姑娘，为她庆贺生辰的。”
为一个女孩儿庆贺生辰？芳草心中一动，连忙笑道：“王爷，只送东西过去，怕是有些不妥当，好歹您也写张帖子什么的啊。”
“不必。”齐博摇摇头，忽一眼又看见桌上堆着的几样布料，便指着道：“是了，这茜香纱我又穿不了，你们也不能穿，挑两匹和点心一起送过去，也就足够了。”
芳草答应下来，心中暗自疑惑，待打点好了东西，叫过院里两个时常出去采买的小太监，在廊下吩咐了他们这桩差事后，就听其中一个小太监惊讶笑道：“富贵大街上的苏府？岂不就是大理寺卿苏大人的府邸？”
芳草疑惑道：“没错啊，王爷也是这么说的，怎么你竟知道的这样清楚？”
那小太监笑道：“怪道呢，我还说王爷怎么能这样光明正大送一个女孩儿东西，若是苏家那位大姑娘，倒是无妨了。姐姐在宫中，平日只服侍王爷，京城新鲜趣闻也听不到多少，所以不知这位姑娘的名声，她因为生下来额头就有一大块胎记，实在丑陋吓人，所以是京城丑女榜的榜首，不过听说人倒是聪慧机敏，大概王爷是为了上次断案的事情，送了礼物给她致谢。”
芳草皱眉道：“丑女榜？这也不知是哪些尖酸刻薄没事做的可恶混蛋，人家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偏给编排上了什么丑女榜，谁家女孩子若上了这个榜，一辈子不全毁了？也不怕死后下地狱。”
两个小太监都笑道：“无妨，因为这位苏姑娘的名气太大，其他女孩儿倒是无人提起。这位苏姑娘心也着实大，就这样被人编排，也没耽误她好好儿活着。”
“行了，你们两个别只惦记人家了，快去快回，别耽误了干活，不然当心郝总管饶不了你们。”
芳草没好气将包裹往两个小太监手里一塞，看着他们嘻嘻哈哈去了，这才回去向齐博复命。
且说苏兰心，她长到十六岁，这还是苏天茂第一次正眼看她。
下了马车，见那个自己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满面笑容迎上来，她心中便叹了口气：曾几何时，自己是多么盼望能得到这父亲的一缕关怀，只可惜，如今的她早已过了那个年纪。
冷漠也好不齿也好，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苏天茂总还是她的父亲，因微微福身施礼道：“爹爹。”
“嗯嗯嗯，好。”苏天茂捋着胡须，欣慰看着苏兰心：“儿啊，六皇子今天来找你为的什么事？”
“去了一趟新平侯府，见了景妃娘娘，明瑜妹妹为祖母逝去伤心欲绝，我安慰了她几句，娘娘说让我这些日子多过去几趟，好好安慰安慰她。”
苏天茂虽然暴躁无情，但能在商场上混得风生水起，智商却是够用的，只听这话，略略寻思一会儿便大致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不过打死他也不敢说出去，新平侯府那可是景妃的娘家，不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自己都还是不知道的好，即便将来有传言，也决不能从自己这里传出去。
一念及此，便呵呵笑道：“好好好，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天大运气，还见到了娘娘。”一面说，就欢喜地直搓手，忽听苏兰心身旁微雨笑道：“这算什么？娘娘还把随身的玉佩给了姑娘，说那是当日皇上赐的呢。”
“什么？你竟有如此福缘？”
苏天茂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父女两个边走边说，此时已经到了上房，彼时彭氏和月姨娘张姨娘以及几个儿女都在厅中，听见门外微雨的话，都是惊喜万分，彭氏便站起身问刚进门的苏兰心道：“心丫头，你说的话可是当真？娘娘真把随身的玉佩给了你？”
“休要听微雨胡说，娘娘只是借我用几天，方便这些日子我出入侯府罢了。”苏兰心连忙否认，坐在彭氏身旁的苏兰慧便冷笑道：“我就说嘛，娘娘怎么可能将随身玉佩给大姐姐，那可是皇上赐的。”
“就不是给你，你也拿出来我们看看，让我们长长见识。”彭氏对景妃的随身玉佩显然向往不已，平日里她连个宫女都见不到，更别说皇妃了，若今日能看见皇妃身上的玉佩什么模样，也照着差不多的样式雕一个佩戴，自己岂不是也能添点贵气。
苏兰心只好将玉佩拿出来，苏天茂这个时候显得无比恭敬小心，见彭氏要上前拿取，他便喝斥道：“你住手，这样尊贵的东西你也配碰？让娘娘知道了，岂不是给咱们家惹祸？若是万一摔碎了，杀你一百次也赔不起。”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贺芳辰
苏兰心微微一笑，见大家都看过玉佩，便要收入袖中，却见苏天茂亲自到里屋，不一会儿拿出了个檀香木的盒子来，一面笑道：“心丫头也是个没数的，这玉佩你就随随便便带在身上，万一出了事，咱们全家都倒霉，快装起来，这是琉球出产的上好紫檀，里面全部垫了软绢，哪怕摔一下盒子，玉佩也定然无损。”
在这方面倒是苏天茂考虑的周全，苏兰心也犯不着为这种事反对他，于是接过盒子将玉佩装了起来。苏天茂便问彭氏道：“今儿是谁给心丫头安排的马车？那么破旧寒酸，咱们家没有马车了吗？让六皇子看见，这像什么话？”
彭氏愕然，目光不自禁就向两个女儿看过去，见苏兰芳低下脑袋，她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连忙陪笑道：“是妾身的错，今儿见六皇子过来，有些惊慌，一时没注意到这些。”
苏兰心在旁边刚说了一句“这马车也挺好的”，就被苏天茂瞪了一眼，听他沉声道：“什么挺好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咱们家的脸面，今儿已经在皇子面前丢了大人，不赶紧改正，岂不是瞧不起六皇子。”
于是苏兰心也就懒得再说，和彭氏等人应付了几句便回房去，换了衣裳后，已经有小丫头把洗澡水预备好了。
等到出来，换了一身家居的衣裳，这才觉着全身舒爽，听见外屋微雨正和落花说：“这套衣裳要好好儿洗一洗，今天是姑娘生日，谁知道竟被六皇子拽去看死人，还摸了那尸体，也不知道能不能带来晦气，若不是姑娘的衣裳不多，这一套就不能要了。”
话音未落，就听月姨娘道：“既如此，这套衣裳就不要了，怎么也不能让大姑娘这么晦气。”
苏兰心便走出去，对月姨娘笑道：“姨娘，这算什么晦气？我都是这副模样了，又是丑女榜之首，还怕晦气？”
月姨娘啐道：“你又口无遮拦，就算你真的不在意这些事，也不能随便乱说，什么丑女榜之首？都是些黑了心肝的王八蛋胡乱编排，大姑娘天生丽质，也就是额前这块胎记……唉！”
苏兰心哈哈一笑，来到镜子前撩起刘海，看那微微凸起的紫红色胎记，嘟囔道：“其实也没说错啊，大家闺秀长成我这样，是够丑陋了，不过错在上天，不在我，我的脸乃是娘给的，只看娘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就知道我的模子本来不差，只是投胎过程中出了点意外而已。”
“你这孩子。”月姨娘眼泪就出来了，拿着帕子擦拭，却听落花笑道：“老爷脾气暴躁，姨娘又过于柔弱了些，却不知大姑娘这坚韧乐观的性子像了谁？”
微雨笑道：“什么坚韧乐观？落花姐姐就是会说话，姨娘都说了，姑娘这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
月姨娘也在旁边泪中带笑道：“生在这么个地方，也幸亏她是这么个性体，不然真是一日也活不了。”
话音落，就听门外荷香的声音道：“姨娘和大姑娘在吗？”
落花连忙去开门，就见荷香走进来，笑着道：“今儿是大姑娘的生日，我先前一直忙着，等想起过来恭贺一声的时候，偏姑娘出去了。这是我亲自做的一件衣裳，姑娘试试看合不合身？”
月姨娘连忙道有心，荷香的女红出色是府里人都知道的，这件衣裳选的料子只是寻常素缎，但领口袖边和衣衫各处的缠枝牡丹都是精致之极的刺绣，穿在身上顿时就生色不少。
众人夸了一番，微雨便撇嘴道：“大奶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今儿大姑娘生日，她心里不管怎么恼恨，面子上总该应个景吧？哪怕送块帕子呢，好歹也是个名目。”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婆子在外面颤声道：“大姑娘，六皇子打发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六皇子？”
苏兰心正抚摸着荷香送的那件衣裳，听见这话不由诧异抬头，就见屋里所有人都是激动莫名，月姨娘更是打起了摆子，她叹口气，只好亲自去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两个小太监，看见她便陪笑道：“我们是睿王爷手下的，今儿特意奉了王爷命令，给姑娘送了两盒点心和两匹布料，恭贺姑娘芳辰。”
苏兰心无语，心想六皇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就犹豫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便让月姨娘一膀子给顶到了一边，只见素日里柔弱的美妇人这会儿脸上笑得像是开了花一般，将那两个小太监拼命往屋里让，又命落花去拿钱，要给人家买果子吃。
“姨娘，人家是睿王爷的人，在乎咱们这几个钱？”苏兰心笑着劝阻，她在府里月钱也有限，这一赏少说也要几十个铜子儿，可心疼死了。
谁料这两个小太监竟和他们主子一个德性，闻言忙笑呵呵道：“姑娘言重，怎么不在乎？何况这是姑娘过生日赏的喜钱，最好不过了。”
一边说着，就笑呵呵从落花手里接过那半串铜钱，这才借口还有差事在身，喜笑颜开的去了。
苏兰心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只气得直跺脚，咬牙道：“好嘛，他们走了这一趟，我半个月的例钱就没了。娘你也是的，不过两盒点心两匹布料，就把你欢喜成这样，至于这么眼皮子浅？”
“我眼皮子浅？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的布料和点心，几十个铜子儿能把人家打发了，你就偷着乐吧。你问问太太，她那里倒是有金山银山，也得有机会花出去不是？”
月姨娘笑得开心，连平日里从不敢出口的话都说出来了，养了苏兰心这么大，没成想竟有一日自己也可以扬眉吐气。
苏兰心只哀叹自己的月钱，在那里小声算计着道：“爹拿了那块护身符到现在还没还回来，不行，赶明儿得和他说说，不想给我也成，这月例好歹给我涨些，哼！以为谁不知道？二妹妹三妹妹明面儿上拿着和我一样的分例，私底下太太哪个月不给她们几回钱？”
正自言自语着，就听荷香叫了一声：“我的老天，这……这好像是茜香纱？”
“茜香纱是什么？”
苏兰心走过来，好奇看着那两匹布料，就听荷香念了声佛，这才解释道：“上次我和大奶奶一起去绸缎铺子，咱们京城最顶尖的恒顺行绸缎庄。我们进去了，便看见成国公的夫人正看一匹料子，掌柜的解释说，那就是从星罗国运过来的茜香纱，夏天里穿着最是凉爽柔软不过，蚊虫不侵，还说这不过是中等的，真正顶级的茜香纱根本不能在民间流传，都是要进贡的，一年产出不过三五百匹，除了这些特征，穿上去后遍体异香，令人闻之欲醉。就是这中等的，整个京城里也超不过百匹去，他们家也只有二十匹，一匹就要八百两银子，当时听得我和奶奶眼睛都直了，咱们苏杭织造府出产的最顶级的妆花缎，也不过八十两银子一匹，这布料竟和云锦蜀锦差不多价钱了。”
一番话说完，连落花这样沉稳的丫头都打起了摆子，屋子里还保持镇定的也只有苏兰心，不过听说这布料如此高贵，她眼睛也不由得放出光来，拍手笑道：“这正好，不如卖了钱，中等的都要八百两银子一匹，这顶级的怎么着还卖不到一千开外……”
不等说完，就被月姨娘拍了一巴掌，听她恨恨道：“你钻进钱眼里去了？这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贡品，你也敢卖钱？让老爷知道看不打死你。”
“既然六皇子送了我，就说明这东西是可以随我处置的。”苏兰心捂着胳膊委屈分辩，想想又道：“罢了，留下一匹来，给姨娘做身衣裳，荷香姐姐，你是不能穿这衣裳的，别说不合规矩，就是大嫂那里，你要真穿了这一身衣裳，她还不得气疯了？我给你几尺，你和大哥哥每人做个汗巾子或者帕子荷包什么的，照样肌体生香蚊虫不侵。剩下的半匹送给二婶和四妹妹，随她们做什么去。”
“这东西我哪有资格穿？我那半匹就留给姑娘做衣裳，那剩下的一匹呢？你要做什么？”月姨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闺女，打算只要苏兰心再敢说一个“卖”字儿，她怎么着也要狠狠揍这小守财奴几巴掌才行。
“剩下的一匹，裁下半匹我们自己留着，其余的就送给老爷太太吧，别说这是了不得的好东西，就算不是好东西，六皇子手里出来的，想必他们也一定很感兴趣。”
月姨娘松了口气，这才点头道：“还好，你总算没有得志猖狂，这会儿还记着老爷太太……”
不等说完，就听苏兰心快活笑道：“东西给了他们，想必他们也不好意思白要我的吧？几百两银子的好东西，我要他们一半价钱，他们还不得乐疯？这已经是厚道到家的价格了，天底下再找不到我这样不计前嫌的好心人……”
荷香落花微雨：……
月姨娘：……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白日梦
半盒点心半匹布料，没换来几百两银子，只换了月例由一个月的一两银涨到了二两，经过苏兰心努力争取，最后给她涨到了三两银。
彭氏心疼的像是被剜去了二两心头肉，苏天茂却是乐得合不拢嘴，拿着那半盒点心非说要供起来，后来听苏兰心说这样天气，供不到三天点心就要长毛了，这才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却是半天也不舍得咽下。
苏兰心懒得看那两口子的嘴脸，送了东西后就回房，月姨娘听说她的月例涨到三两，乐得直念佛。苏兰心却觉着索然无趣：她对父亲和嫡母没有半点感情，然而家族礼法这些东西，注定她和那两个人是牵连在一起的，吃亏也得认了。
还有一盒半的点心，百鸟呈祥和花团锦簇各装了一半，又剪裁了半匹布料，苏兰心打算第二天就给二叔二婶送过去。剩下的点心，当时让荷香拿回去一些和苏增福一起吃，剩下的她和月姨娘尝了尝，又给落花微雨吃了两块，也就差不多了。
躺在床上睡不着，五月初一的夜晚，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繁星，透过纱窗可以看到点点星光。苏兰心索性披衣下床，来到窗前美人榻上半躺下来，看着那些星光出神。
东西是收下了，新平侯府这个案子也必须要拿下，不然有些辜负六皇子的一片仁心。
十六年了，就数这个生日过得最开心：不但出门见了宫中皇妃，还接手了一件案子，微雨说晦气，可她心里清楚，这是自己最感兴趣的一件事，只恨她是女儿身，不然的话，能在苏天成身边给他做个助手也好啊。
最重要的是，母亲和身边人都因为她而有了光彩，势利眼的父亲和嫡母这会儿大概还被这几样东西烧的睡不着，只不知他们又会生出什么妄想。其实以苏兰心的聪慧，苏天茂和彭氏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她，但苏兰心知道他们那点妄想纯属是白日做梦，注定不可能实现，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真开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