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拾掇好了,石清莲便提着东西去上门拜访定北侯夫人。
定北侯世子昨日与江逾白只是简单商议了双方需得结亲的事情,具体的事宜还是得女子来定。
她到定北侯府时,姿态放的特别低,从入了府,瞧见了定北侯夫人,便一直给定北侯夫人赔笑脸,变着法儿的说好话,捧着定北侯夫人。
昨日金襄郡主及笄宴出了事,定北侯夫人心里定是不乐意的,江府边得把姿态放低,给够定北侯府面子。
石清莲重活一世,别的没学会,面子功夫是倒腾的比谁都漂亮,她心里越是恨江逾白,面上就做的越好,一副为了江府呕心沥血的样子,就连定北侯夫人也不得不承认,分明是差不多的岁数,但她那女儿连石清莲半分都不及。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堂前,定北侯夫人亲手为石清莲斟茶,原本冷硬的脸也渐渐缓和下来:“只盼着我那女儿进了门,能得夫人照料了。”
金襄肯定要嫁到江府去的,姑娘清白的身子被毁了,就只有这么一条路,总不能真让她的女儿出去出家当尼姑,
且昨日有人那样一喊,旁人都知道金襄出事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而已,金襄现在被架在火上烤,急需有人站出来为金襄撑着。
定北侯夫人怕自己若是再继续摆谱,怕江家的人暗恨上,她的女儿捏在人家手里,只能低头认下,且看这个石清莲,小小年纪进退有度,又有礼有节,瞧着也是个能托付的人,故而就算是石清莲瞧着面嫩,定北侯夫人也把石清莲当成了同辈人来待。
石清莲便跟着点头。
定北侯夫人便隐隐试探婚期,意思是想把这事情快速敲定下来,石清莲也应了,两人正言谈间,堂外闯进来了个人。
“我不嫁!我不要嫁给江照木那个废物,他算是什么东西,那天晚上碰我的根本不是他!”金襄郡主发鬓都没梳理,披头散发,赤脚只着中衣跑出来,一张圆脸上满是癫狂,赤红着眼喊道:“是沈蕴玉!是沈蕴玉碰了我!我要沈蕴玉娶我!”
整个堂前都被“沈蕴玉”这三个字砸的一片寂静。
定北侯夫人转瞬间便惊的站起身来,高喊着“你胡说什么”,然后又匆匆叫丫鬟把金襄郡主拖下去,金襄郡主被拖下去的时候,还咬了一个丫鬟一口,像是一条在笼子中挣扎的狗,看着凶猛异常,却挣不出这一层牢笼。
金襄郡主被拖出去时,石清莲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在定北侯夫人强作镇定的看向她的时候,柔柔笑道:“想来是昨日将郡主吓住了,郡主都开始说胡话了,夫人莫要在意,好好养一养便是了。”
说话间,石清莲又叫人呈重礼上来。
定北侯夫人明显松了口气,她怕石清莲记上“沈蕴玉”,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沈蕴玉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凡招惹过他,落到他手上过的,没有一个能囫囵出来的,也就只有金襄这个没涉过朝堂、又被他救过的小丫头片子才会被他的皮囊迷惑,误把豺狼当良人。
她原本还想装腔拿调的,现在是半点都装不起来了,带出一脸笑模样,还亲自送石清莲出去。
石清莲从头至尾都仿佛没听见“沈蕴玉”这三个字一般。
石清莲离开了之后,定北侯夫人当即命人将金襄郡主关起来了,方才金襄郡主喊的那一声“沈蕴玉”,喊的定北侯夫人心惊胆战,后背都浸了一层冷汗,此女若
是再不管教,必惹出大事来。
她打定主意,成亲之前,定要将金襄好生教训,把她的狗脾气给磨没了才行。
纵然金襄是最定北侯府最受宠的郡主,但也改变不了这世道对女子的桎梏,石清莲前脚离了定北侯府,后脚江家与定北侯府定亲的事情便传遍了京城。
定北侯夫人手脚格外快,亲自便将婚期定在了半月之后,急迫的像是被狗撵着一样,根本不顾金襄郡主的意愿。
她若是自己愿意坐上花轿,那就自己坐上去,她若是不愿意坐上花轿,那边被捆着上去,到了江府再由江府关起来,从一个牢笼,渡到另一个牢笼中去,不屈服,便永远都出不来。
石清莲出了定北侯府后,并没有回江府,而是先点名去了京中外城的一个很有名的茶馆吃茶,江家的马车等在茶馆外面,她让墨言留在包厢里坐着,自己则从茶馆的后门里溜出去了。
她坐上了一辆脚夫的拉车,让那脚夫拉着她,去了甜水巷。
甜水巷是外京中一个很普通的小巷子,住在这里的都是没有功名官职在身、家中没什么财力的寻常百姓。
石清莲今日是来“捡漏”的。
她借着重生的优势,今天要来捡个宝贝。
甜水巷不长,不过半刻钟便能走完,小巷中却挤挤挨挨的住了十几户人家,几乎是门贴着门,院儿挤着院儿,两家人中只有一层薄薄的墙壁隔着,这小巷中一家人吵架,整个巷子都能听得见。
甜水巷中来往的人家也都穿着粗布麻衣,老嬷嬷挎着编织而成的竹篮,篮子里装着两把蔫蔫儿的小青菜,疲惫的中年男子做了一天力活,正耷拉着肩膀往回走。
石清莲立于巷口的时候,刹那间便引来了巷内人的注意。
她生的貌美是其一,周身气派打扮则是其二,她身上的衣裙便够这里的人吃上一年,一瞧便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来这儿做什么?
恰好一个幼童从她周边跑过,石清莲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两碎银子给他,问他:“小弟弟,你可知道顾时明住在哪里?”!
第16章 施恩与拉拢
申时,甜水巷最深处的一家破旧宅院中。
顾时明在后厨中熬药,他甚少做这些活计,灶台风箱一拉,呛的他直咳,烟雾缭绕间,他突然听见妹妹在哭,便一路提着衣袍匆匆跑进厢房中,一进屋内,便瞧见自家妹妹在昏睡中疼的哭嚎。
顾时明刹那间红了眼。
他家很清贫,但父母妹妹皆在,本是极好的,但后来出城走亲戚时,马匹失控,一家四口人都翻进了土坡底下,他父母当场丧命,妹妹压断了一条腿。
他翻遍了所有银子,请来了一个大夫,但治腿要更多的银钱,他出不起,只能用最低等的草药敷上,弄些药材来煎煮,父母丧事还未曾操办,而他的妹妹因为腿伤不治,又发起了高烧,在高烧中痛哭嘶鸣。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夕阳之下,顾时明单薄的身影立在破屋草檐下,从未这样绝望过。
他读圣贤书又有何用?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半厘财累尽读书人。
正在他面如死灰之时,突然听见木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他以为是隔壁家的婶子过来给他送饭来了,温润的脸上勉强挤出来一丝微笑,一句“多谢婶婶照拂”已到了喉咙,但一回头,却瞧见了一个姑娘自门外走进来。
那姑娘走进来,远远地向他行了个莲花礼,纤细白嫩的手指抬起时如同仙子起舞,叫他目不转睛。
那时他刚熬完药,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身处暗处,形容狼狈,像是一头被杀猪匠捆上了的猪,死期肉眼可见,毫无挣脱的可能,而木门外走进来的那张脸光华万千,穿着一身牡丹粉软烟罗圆领裙,仿佛是乘着祥云的仙姬,阳光落到她身上时仿佛都有了实质,指尖都被染成镀金虚无的模样,远远地对着他一拜,道:“小女石氏三女石清莲,敢问,公子可是松鹤公子顾时明?”
顾时明唇瓣紧抿,道:“在下是号松鹤,不敢称公子,不过区区虚名,在下未曾见过姑娘。”
他用尽了力气,但说出来的声音却那么小,小到自己都听不清,总感觉多说两个字,便会暴露他的贫穷与气虚,叫人看短。
那姑娘却对他笑的更好看了。
顾时明第一次觉得自己诗词不够好,他作不出能配得
上这位姑娘的诗。
“我以前读过公子的诗,公子颇有才学,虽然清莲与公子不曾见面,但神交已久,将公子引为知己。”石清莲款款向前走来,从腰间拿出一个香囊,放置与茅草屋檐下用来吃饭的矮桌上,道:“听闻公子家中横遭事故,清莲颇为担忧,知晓公子有难处,清莲便想来帮扶公子一二。”
顾时明如在冷冬里被人塞了一把暖烘烘的炭火,他早已被冻僵了,此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瞧见那姑娘又说:“清莲孟浪放肆,望公子不要见怪。”
顾时明已不记得自己当时都说了什么了,男子的自尊让他本能的想要拒绝,但是他贫瘠的家境却又让他无法拒绝,而那女子将他的所有窘迫都看在眼里,却只是柔柔的和他笑道:“松鹤公子不必介意,公子学富五车,日后定有造化,待到那时,送清莲两句诗便好了。”
顾时明恍恍惚惚的将人送走了,那姑娘离开之后,他打开香囊一看,足足五十两金子。
足够他救回他的妹妹,再给他的父母办一个体面的葬礼。
他抱着那香囊站立了半晌,顺着粗糙的泥墙滑坐而下,泣不成声。
石清莲在甜水巷顾家施完恩后,心情颇好的走出了巷子。
只有她知道,里面的那个人,在明年三月的科考中会成为新的状元郎,然后因为才气过人而被江逾白亲自培养,江逾白成为帝后之后,便提拔了他为当朝宰相。
年仅二十,比江逾白当宰相时还年轻三岁呢。
她没有什么聪明的脑子,但是多结交几个厉害的人总是没错。
她从巷子出来之后,坐了脚夫的拉车又回了茶楼后门,溜回后门包厢中时,曲子刚结束。
墨言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冒充她,外面的人能瞧见一个女子的影子,便会以为这里一直有人坐着——这是石清莲用来蒙蔽江家家丁的。
“夫人,未曾被发现。”墨言见她回了,小心的起身和她换了位置。
二人又坐了片刻后,石清莲带着墨言出了茶楼。
她们出了茶楼时,已是酉时末了,两人便坐着江家马车回了江家。
她们前脚到了江家,还没进清心院呢,便瞧见清心院门口站了一个摘月阁
的嬷嬷,瞧见石清莲回来了,嬷嬷谄媚赔笑道:“夫人,我们家小姐已知错了,劳烦您行一趟祠堂,叫我们三小姐给您赔个礼,可好?”
石清莲挑眉看向那嬷嬷。
她还尚未说话,便听清心院里出来了个小丫鬟,道:“嬷嬷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我们夫人是长辈,就是要赔礼,也该是三姑娘来清心院给我们姑娘赔礼的。”
那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道:“三姑娘跪的腿都麻了——”
但一瞧见石清莲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嬷嬷赶忙补了一句:“老奴这便去寻三夫人来。”
那嬷嬷快步离开后,方才从院中走出来的小丫鬟一脸邀功模样的给石清莲行礼:“奴婢双喜,见过夫人。”
石清莲缓缓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她进了厢房时,眼角余光还瞧见双喜眼巴巴的在原地瞧着她。
双喜今年岁数不大,才十七岁,比石清莲大一岁,但野心不小,石清莲记得她就是因为这个丫鬟有一股一门心思往上爬、不怕死的劲儿。
双喜本不是她院里的,是二少爷院里一个烧火的小丫鬟,后来石清莲重生后,便将她要来了。
双喜是贱籍,生来便是丫鬟,在上辈子,她爬上了江照木的床,叫江照木给她抬成了侧室,给自己拼了个主子的位置,那段时间石清莲被江家冷落打压的厉害,江家又没有什么女主人,双喜便来管家。
她管的还颇为不错,且从没为难过石清莲,但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何事得罪了康安,被活生生给打死了。
石清莲现下手边正缺聪明人,便将她从烧火房提出来,提成了二等丫鬟,只比墨言矮一个位置,前个儿刚进清心院,就一直想在石清莲面前卖脸,她好在主子面前表现,故而今日嬷嬷守在门口时,她才跳出来说话。
眼瞧见石清莲回来了,双喜去了一趟小厨房,然后捧着一碗冰糖雪梨甜水候在外间外。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里头的墨言便打帘子出来,叫双喜进去。
因着石清莲出去了一天,对府中生了什么事儿都不清楚,故而她早就猜到石清莲会唤她,此时石清莲一唤,她便从容不迫的进了内间房门,先将手中的正红景德瓷花碗放置于窗沿矮榻旁的
矮桌上,道了一声“天干口燥,夫人润润喉”,然后束手站在一旁。
石清莲以前做闺秀时很注重仪态,半点不敢逾矩,但死过一次之后就把那些东西都扔脑后了,怎么舒服怎么来,人歪坐在塌上,两条嫩生生的腿蜷着,双喜老老实实的低着头,一眼都不瞟,石清莲抿糖水的时候,她便道:“奴婢今儿听说,三小姐在祠堂哭,实在是跪不住了,都起不来身了。”
石清莲没抬眸,还是在吃糖水。
双喜便斟酌着说道:“奴婢还听说,昨日二少爷又醉了酒,在屋里打骂人,发脾气呢。”
石清莲还是没抬头。
双喜便继续说道:“奴婢从落乌院出来的,跟落乌院的人关系好,日后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奴婢也好给夫人报个信儿。”
石清莲将碗中糖梨吃了一小半儿,将勺子一放,点头道:“做的很好,你办事妥当,我很安心,以后院里有什么事,你跟墨言商量着来,定不下的再来找我,不用怕得罪人,有什么事儿硬气着出头便是了。”
双喜一脸欣喜的点头,她早就不爱当烧火丫鬟了,眼下夫人给她青眼,她便立马显摆起来了,
一脸关切的加了一句:“夫人,奴婢瞧着三小姐可不像是会低头的人,若是明面上给您赔罪,背地里还给您添麻烦,那可就糟了。”
石清莲闻言点了点头,她没与双喜解释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双喜不必再劝。
“我尚有些其他事要你来做。”她又道:“去研墨,我给你一个名单,你把这些人的事情都帮我探一些,不管是传言还是什么,越多越好。”
前些日子,她把自己所知的所有重生事和未来一年半中比较重要的人都写了下来,这些人的消息,她都需要知道。
这个活儿交给双喜干正好,墨言性子忠诚敦厚,但太老实,不懂得变通,留在身边固然安心,但在外头没人给她搭桥做脸,她正缺一个双喜这样的机灵人。
双喜恭顺点头,一笑出来两颗小虎牙,一脸的纯良无害,只是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子勃勃的凶劲儿:“夫人放心,只要夫人想知道,就连他们身上几颗痣,奴婢都给您挖出来。”
清心院内厢房中,摇晃的烛火映着她们二人拉长的影子,灯烛爆裂间,石清莲满意点头,起身叫双喜研磨,她自己拿起笔,将自己印象中的人名一个一个写出来。
夕阳遥落金光挥洒,清秀小楷墨染白宣,一个个在现在还不显端倪的人名,钩织成一副大网,悄无声息的笼罩了半个京城。
她才刚落提起笔,外头便来了摘月阁的人,江逾月的声音发着颤,从门外响起。
“嫂嫂,逾月来给您请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