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殿内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瞧着这一幕,陆姣姣一个未嫁女,竟然不和陆家人一道来参宴,而是随着一个男子来参宴,此举太过出格,再说,这永宁侯世子是陆家三女的未婚妻,却与陆家四女搅和在一起,永宁侯的家教也不怎么样。
唯有石清莲知道,为什么陆姣姣今日非要来这宫宴里。
石清莲看向陆姣姣的时候,陆姣姣也坐在矮桌后面,远远地望过来了一眼。
两人视线一触及分,陆姣姣端坐在一群打量她的世家小姐之中八方不动,石清莲收回视线,继续与旁边的定北侯夫人寒暄。
“夫人方才说什么?”石清莲道:“我扫了一眼那陆家小姐,晃了神,没听清。”
“说的便是陆家小姐。”定北侯夫人压低了声音,道:“这陆家四姑娘是存心要跟自己三姐姐过不去,硬是要跟自己姐姐的未婚夫好,据说,陆家已经决定换婚了,叫她去嫁给永宁侯世子,
啧,这陆三姑娘当真是可怜。”
说话间,定北侯夫人还叹了口气:“被自己亲妹子抢了婚事,心里怕是不知道多难受呢。”
石清莲含笑听着,也不言语。
各家都有各家的腌臜,世人只能瞧见最外面那一层皮,却不知道,蒙在那层皮底下的真相更有趣。
他们于宴席中落座时正是午时末,宴席还未开始,顺德帝与太后也没到,康安帝姬也没来,宴席上的都是朝臣和朝臣家眷,因着都是朝中三品大臣,且家都住在一条街上,故而彼此都颇为熟悉,好多都是亲戚加闺中密友,一圈人坐下了之后,各找各的朋友说话,还有些小姑娘坐不住,干脆结伴,三三两两去逛御花园了。
她们鲜少有机会看皇家御花园,自然活泼了些。
石清莲瞧见陆姣姣也出了御花园后,便与定北侯夫人扯了一句“我去方便下”,便起身走了出去。
陆姣姣果然站在一片稍微偏僻些的花丛附近等待她。
今日陆姣姣穿了一身水粉色的云锦齐胸衫裙,小姑娘嫩生生的,笋尖儿般水润,立在花丛前,笑眯眯的向石清莲行了个侧身礼:“江夫人好。”
石清莲也如同偶遇一般,回了她一个侧身礼,问她:“你这是要出来赏花么?”
陆姣姣道:“我头一次来宫里,想沿着这小道走走,不知道哪儿的花最好看?”
石清莲便给她指了个方向,道:“我来时,瞧见那边有个花阁,修建的颇为漂亮,不过眼下宴会快开了,我们还是先回殿内吧,待到一会儿放烟花贺寿的时候,你领几个好友去瞧瞧,我听闻,你与那许家四姑娘相熟?”
陆姣姣便顺着石清莲指着的方向去瞧,远处果真能瞧见一座花阁。
俩人都是聪明人,脑子转的比外头的风车都快,几个对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是石清莲已经把她要办的事都告诉给陆姣姣了。
陆姣姣面上一脸天真纯善,心里却明白了石清莲的图谋。
石清莲要她带着几个人,在宴会舞蹈结束、放烟花庆寿宴的时候,带着许家四姑娘去花阁那边转悠,撞破些事。
至于撞破什么事,会有什么后果,那都跟石清莲没关系,都得是她陆姣姣担着——当然,她肯定不会就这样
莽莽撞撞的闯进去,最起码,她得多带几个人,法不责众,只要人一多,天大的事儿都赖不到她的头上。
这就是石清莲要她进宫的作用,这事儿办成了,她娘就好模好样全须全尾的回来,这事儿办不成,她就得被石清莲掐着,往后还得给石清莲办别的事。
陆姣姣想,这生意其实还算是不错,有来有往,她虽说要冒风险,但也是得了好处的,石清莲好歹把利弊都给她摆开了看,也给她留了退路,总比陆家要吃她的血,喝她的肉好。
几个念头急转间,陆姣姣点头道:“多谢江夫人指路,姣姣省的了。”
石清莲与陆姣姣对了个眼神后,她便转身去了御花园的净房中,做了全套的戏之后,又由宫女领路回了群欢殿。
群欢殿是宫内专门招待朝臣与朝臣家眷的地方,宫内有专门的宫婢和太监领路伺候,整个御花园都被照的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她回到宴席上的时候,定北侯夫人还在等着她,嫌她回来得晚,与她说了几句话后,才吞吞吐吐的问道:“金襄近些日子如何?眼瞧着到了回门的日子,她怎的还未回定北侯府呢?”
这事儿石清莲倒是知道,金襄成婚之后日日跟江照木斗法,两人打的昏天黑地,恨不得半夜拿着足袜去把对方勒死,金襄恨江家,也恨自己娘家,恨她的母亲,恨她的哥哥,自然也不肯回定北侯府,干脆拿着聘礼和嫁妆,自己在外头定居。
“许是还闹脾气呢。”石清莲只道:“过些时日,我便叫我家二弟去金襄郡主府上接人,到时候让照木带着郡主回府去回门。”
顿了顿,石清莲又叹气道:“说来说去,都是我家二弟的错,他若是脾气软些,便不会总惹郡主生气了。”
定北侯夫人赶忙连连摆手,她是知道自己女儿是个什么货色的,她哪敢接石清莲这话,赶忙连连开口言歉:“是我那女儿教得不好,金襄性子太闹了。”
旁的夫妻俩,就算是感情不好,也都咬着牙忍着,做出来一副和平像,不让外人看瘪,哪像是金襄,非要把所有丑事都摊出来给所有人看,叫大家跟着一起丢人。
眼下江家人不说什么,但是日后一直这样,江家人能忍着吗?迟早还是要遭殃!
定北侯夫人有的时候都后悔答应这门亲事
,早知道金襄成了婚之后还是这副模样,她还不如直接把金襄找个尼姑庵扔进去,一辈子伴着青灯古佛,谁家也不祸害。
定北侯夫人与石清莲说话间,石清莲眼眸流转,还瞧见了沈蕴玉。
沈蕴玉落座于男席,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为正三品,算武将,只不过不属兵部安置、独出朝堂之间,又因锦衣卫干的事儿都不招人喜欢,所以也没人和他说话,他便一个人坐在席间饮酒,殿内的夜明珠散发着盈盈泠泠的光辉,落到他红色的官袍上,将其上所绣的银鱼映的熠熠生辉。
今日宫宴,来的宾客都得穿官服,以分官级身份,沈蕴玉虽是三品,但是锦衣卫得圣心,所以他的桌席是最靠近顺德帝的龙椅位置的,直接就在顺德帝的下首——就连永宁侯世子的位置都在沈蕴玉后面。
由此可见圣宠。
石清莲一眼瞟过去的时候,沈蕴玉恰有所觉,放杯抬眸,正与石清莲撞上视线。
当时殿内一片热闹,男席间在高谈阔论,女席间在欢笑调侃,石清莲撞上沈蕴玉目光的时候,只觉得周遭的吵杂与人影都骤然放慢放缓、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沈蕴玉端坐在桌后,静静地和她对视。
不知为何,石清莲骤然回想起了那天下午,沈蕴玉把她抱在怀里,他们俩在榻间相拥而眠,她依靠在沈蕴玉肩头的感觉。
那时岁月绵长,时光静好。
下一瞬,身旁的定北侯夫人突然拉了她一下,放缓的时光骤然变快,吵杂声在耳畔响起,石清莲被定北侯夫人拉着站起身来,才发觉是顺德帝携太后、康安帝姬来了。
旁边的人都起身了,是她刚才在发愣,慢了半瞬,定北侯夫人才伸手扯她,免得她殿前失仪。
周遭都响起了“吾皇万岁”的声音了,石清莲才后知后觉的跪下去,跟上了后面的“万万岁”,然后又喊“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帝姬“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片行礼声中,顺德帝托着太后的手,领着太后上了台阶,入高位而坐。
康安帝姬则是入了右侧最尊贵、距离太后最近的席位上,恰好与沈蕴玉对面而坐。
“诸位请起。”顺德帝与太后落座之后,便道:“今日乃太后寿宴,诸位不必拘谨。”
皇上
开了口,下面的人自然赶忙起身,然后缓缓落座。
正主来了,宴席才算是正式开始,方才还四处走动,谈笑的人群全都回到对应自己官职、身份的位置上,老老实实的坐好,再没有一个人起身,就算是想如厕,也得小心憋着,不敢乱走。
太后做寿,文武百官都要献礼,礼物早就由专人备好,文人多献墨宝,画卷诗词都有,武将便献一些金贵的、少见的、但价格又不是很贵的玩意儿,能讨人欢心,又不会因为太贵重而被人误会成谄媚太后,比如一些天然形成的玉石,琥珀、会说吉祥话的鹦鹉,能工巧匠打造出的玉观音之类的东西。
每每献上一件宝物,满殿的人都跟着很配合的鼓掌,惊叹,整个大殿内都洋溢着一种欢快喜庆的气氛——毕竟是老太后过寿,谁敢找不自在。
老太后虽然地位高,又名太后,但今年不过将将四十岁罢了,保养得当,瞧着跟三十多岁似的,美目流盼间满是笑意,她是顺德帝与康安帝姬的亲生母亲,血脉深厚,亲儿子当了皇帝,她自然也事事顺心,笑的一脸开怀。
待到礼物都走了一遍流程之后,便是宫中的舞姬来献舞。
宫中舞姬的舞自然是比外头的好看,但是瞧久了,也就那个样子,康安帝姬越看越觉得无趣,宫里的玩意儿年年都是这一套,一点新意都没有。
她用单手撑着脸,目光在对面的男席间挨个划过。
她先瞧见的便是离圣上最近的、与她面对面而坐的沈蕴玉,这男人好看归好看,但比这宴会都没意思,冷漠寡淡的像是一块没滋味儿的冰,看久了眼珠子都冻冰凉,她的目光向下一滑,便是永宁侯世子。
永宁侯世子脸上戴着一块面具,正端坐于桌前饮酒。
要算起来亲戚关系,永宁侯世子是她舅舅的孩子,她得唤一声表哥,但是永宁侯是将军,世代镇守西蛮,鲜少进京,今年顺德帝登基,永宁侯世子才回来。
永宁侯世子与她的弟弟、顺德帝玩儿的比较好,她只记得永宁侯世子小时候就是个阴沉沉的坏东西,特别爱背后算计人,经常故意给她添麻烦,她算计不过永宁侯世子,所以一直不爱跟这个人玩儿,长大了就不熟了,不过这几天康安听了些关于永宁侯世子的八卦,说是这人跟陆右相府中的一
个刚找回来的、举止粗鲁的四千金好上了,让康安颇为好奇。
目光再往下走,是定北侯世子,金襄的哥哥。
金襄是康安的表妹,康安记得的,她还记得,金襄喜欢沈蕴玉,吵着闹着要嫁给沈蕴玉,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片子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嫁给沈蕴玉,后来好像还因为出了什么事,被硬塞给了江府的庶出老二,婚礼她还参加了呢,但是后续她没多关注,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康安的目光又继续往下走。
京中皇亲贵胄少,正统皇家子嗣就只有顺德帝与康安帝姬,永宁侯和定北侯都是太后的哥哥,后被顺德帝抬起来的侯爷,除去这两家以外,下面的便是朝臣。
而朝臣中为首的,自然就是江逾白。
江逾白穿着一身紫色文人官袍,端坐于矮桌后,头顶官帽,当真是个玉面郎君。
外人瞧他根骨卓然风姿端正,但只有康安知道,昨天晚上这人是如何抱着她,叹着气叫她“不要胡闹”的。
康安看了一晚上的宴席,终于找到点有意思的了,她的目光像是带着钩子,一下又一下的在江逾白的身上勾。
江逾白端着酒杯,忍了又忍,最终抬起眼眸,警告似的扫了一眼康安。
康安更来劲儿了。
在太后、顺德帝、石清莲的眼皮子底下跟江逾白眉目传情,让她浑身的筋肉都跟着微微紧绷起来。
她又想玩儿点刺激的。
康安站起身来,给了江逾白一个眼色,然后起身,以“醉酒”为理由,向太后请旨,然后起身离开了。
她离开之后,江逾白便坐不住了。
等到宫中舞姬献舞下台、朝中大臣的女儿登台献艺时,他便悄无声息的从席间溜下去了。
他走的很小心,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有坐在对面,一直暗地里观察着他们俩的石清莲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第37章 帝姬宰相事发(一)
席间,江逾白走了之后,石清莲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两只手捧着,一点点低头舔着喝。
果酒,不烈,但是她打小在石家便不被允许喝酒,石夫人怕她喝多了,只教她慢慢舔着喝,这个习惯不雅,她平时藏的严实,但心思一放松下来,就又不自觉的露出来了。
她在想上辈子的事儿。
她上辈子的时候,曾被康安帝姬给当面羞辱过,康安帝姬当时得了江逾白的宠爱,分外得意,在她面前曾亲口吐露过一件宫内秘闻。
那就是,在太后的宴席上,宫内放烟花的时候,她与江逾白曾在宫中御花园的花阁之中行周公之礼,品男女之爱,还亲口炫耀道:“江逾白便是在那日,与本宫说,会迎娶本宫,此生只要本宫一个女人的。”
那时候,石清莲已是丧家之犬,康安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她的面前耀武扬威,自然不会编这种瞎话来骗她,也就是说,在当初太后寿宴的时候,康安确实跟江逾白在花阁中待过,做过那种事情。
所以,她特意挑选了今天,又选了陆姣姣带着许家四姑娘去撞破这两人。
她一直铺垫隐忍到现在才动手,不仅因为今日来客众多,能让他们俩身败名裂,还因为眼下是个和离的好机会。
首先,周伯良已经被沈蕴玉盯上了,被逮是迟早的事儿,没了周伯良,康安帝姬这边翻腾不起来了,而江逾白和康安帝姬有苟且的事情被撞破,肯定会惹来顺德帝的暴怒,那江逾白也会受创,就算不被重罚,也肯定不会有上辈子那般顺风顺水。
更别提,石清莲还在前几日将江逾白写过东西的纸张给沈蕴玉瞧过,暗地里捅了江逾白两刀——江逾白现在还是风平浪静,那是因为这些桩桩件件都还被埋在暗处,还没翻出来,一旦事情翻出来,江逾白也有的受。
这对狗男女都流年不利,都受了罚,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劲儿来,此时不离更待何时?
到时候,她就是个完美的无辜者,可以以一个最凄惨的姿态飘然离场。
如此一来,她重生以来的第二件顶重要的事——和离,也完成啦!
石清莲美滋滋的又舔了一口酒。
今天,就让她来送康安和江逾白一个大礼
吧!
思索间,石清莲回过头,远远地看了一眼席间,坐在后面的女眷。
透过一张张妆容精致的脸蛋、如云的鬓发与漂亮的纱裙,石清莲与陆姣姣对上了视线。
原本正在和几个女眷谈笑风生的陆姣姣飞快与石清莲对视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回过头,继续和那些女眷们聊天。
石清莲收回目光,继续舔她手里的酒杯。
她舔的开心快乐,浑然没察觉到沈蕴玉就在对面瞧着她。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石清莲一直在看江逾白,沈蕴玉就一直在看石清莲。
大殿内的夜明珠散发着明亮的光泽,落在石清莲的身上,将她绸缎锦衣照出了水波流动般的涟漪,她如云的发鬓规规矩矩的盘着,每一根簪子都闪着盈盈的光泽,周遭的人都在低声讨论,或者聚精会神的看表演,只有石清莲在专心致志的舔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