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典府司的人把她留在这里,名义上是办案,实际上是圈禁,她什么都碰不到,昨天好不容易逼开沈蕴玉的嘴,能碰到个郑桥,以为自己能挖出来点什么东西,但她蹲守了一夜,硬是什么都没挖出来,反倒被那些血腥顶的胃里翻涌,回来又起了高热,躺下就爬不起来了。
现下要不是被外头的动静惊醒,她现下还醒不过来呢。
眼瞧着那些锦衣卫们出了北典府司的门,何采拧着眉在窗前站着,在心里思索她该怎么办。
她这几日也琢磨过味儿来了,这案子跟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挂了个名,实际上是沈蕴玉在全程操办,她的死活,都挂在沈蕴玉的身上。
沈蕴玉不让她查案子,她就什么都做不了。
何采叹了口气,越发烦躁。
生死的大铡就压在她的脑袋上,可她偏生就只能等着。
她垂眸思索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在她面前出现,然后飞快从窗外窜进来,并用手掌捂住何采的下半张脸,道:“何大人,是奴婢。”
何采惊悚的看过去,发现是个老太监,他是一直跟在帝姬身边的老人,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何采的真实身份的人。
这是康安帝姬的心腹。
何采竟不知道他有这么一身好功夫,竟能自由出入北典府司!
“何大人,稍安勿躁,老奴有两句话,要来替帝姬问问您。”
老太监等到何采冷静下来、不会发出动静之后,才问了一些关于案子的问题。
何采一问三不知。
她唯一能够提供的,就是关于郑桥的事。
“郑桥郑大人,似乎知道很多关于案子的东西。”何采道:“沈蕴玉审讯过他之后,便带着很多人出去了,方才您应该瞧见了。”
老太监垂眸沉思了片刻,道:“帝姬有意安排您跟江大人见一面,您这边能抽出时间吗?”
何采更是摇头:“我抽不出来,您也瞧见了,我身受重伤,北典府司跟笼子似的关着我,外头一直有人巡逻,我闹出点动静都有人看。”
老太监点头,道了一声“何大人保重”,然后便由来路翻出了窗户,几个起落就没影子了。
何采站在窗外往外面看了一会儿,只能叹息,这一次,她是叹自己的无能。
她什么都帮不上帝姬。
在何采与老太监简单交流的时候,沈蕴玉已经打马出了麒麟街。
他本欲带队直扑郊外,但是在经过康平街的时候,手臂却勒了马。
马蹄骤然停下,他身后的锦衣卫也跟着立刻勒马,一双双眼诧异的看向他们的指挥使。
月色之下,他们指挥使的玄袍飞甲与赤色飞鱼服在粼粼发光,指挥使那张如玉的脸冷漠的扫了一周之后,突然和他们比了一个“静候”的手势,然后转动马缰,走进了康平街。
一群锦衣卫便在街巷中安静地站着,牢牢地控着手里的马,一个马蹄踩动的声音都没有。
沈蕴玉进康平街后,孤身一人入了石家。
他远远便瞧见石清莲在窗边等候,她兴许是为了显眼,没有将灯挂在树上,而是挂在她的听雨阁上,那盏灯就在她的脸几丈旁边,灯被风吹的摇晃,橙亮的光芒便在她的半张脸上摇来晃去,将她明媚的五官缀上一层光晕。
何其美妙。
他瞧着石清莲的时候,石清莲也瞧见房檐上的他了,小姑娘一笑,便比天上的月亮都亮,远远的向他招手,两只胳膊急迫的从窗内伸出来,像是迫不及待想跳进他怀里撒娇一般。
他的小狗崽
子,不知道在窗口处等了他多久了。
沈蕴玉瞧的心口滚烫,他自房檐上掠过,扑到她的阁外,踩着她阁外一寸左右长的窗沿,道:“今日月色颇好,石三姑娘可愿随沈某出去游玩一趟?”
石清莲看不出来这月色哪儿好,秋夜外头冷着呢,但沈蕴玉说好,那就是好,她当即便抬起手,两手先搭上沈蕴玉的肩,然后才道:“愿意。”
沈蕴玉拦腰将她从阁内抱出阁外,然后抱着她在房檐上穿行,转而出了石府,直接落到石府街巷外的马匹上。
石清莲随他一道坐在马上,身后是他宽阔的胸膛,身前是他的厚重玄袍,如上一次去钱庄抄人一样,她还是只从他胸前探出一颗小脑袋,剩下的都藏在袍子下面,免得被秋风侵体。
她随沈蕴玉出来的时候,都没问过一句要去哪儿,结果当马匹冲出康平街时,她一眼瞧见主干道上,近百个锦衣卫坐在马上,一双双锐利的眼直直的落到她的脸上。
在看到石清莲的时候,所有锦衣卫那一瞬间脑子里都冒出了一个念头:他们大人完了,坠入爱河脑子被淹坏了。
他们是去抓人啊!
怎么还带个美娇娘一道儿去呢?
完蛋,别人谈风月是月下赏花,他们大人是月下砍头啊。
这美娇娘受得了吗?
锦衣卫们觉得很离谱。
石清莲也觉得很离谱!
在看到那么多锦衣卫的时候,石清莲缓缓瞪大眼。
这是要看什么月色啊?
而沈蕴玉也没和她解释,只一提马缰,那大马便在街巷中狂奔起来,身后的锦衣卫迅速跟上,一时之间,寂静的京城街巷中只有马蹄阵阵的声音。
马一跑起来,风就格外割人的脸,石清莲就把脸又往里面藏了一点。
沈蕴玉此时已经带队出了內京,到了外京,外京靠近西城的地方是怡红楼,通宵达旦,其余的一些街巷中有各种黑市类的地方,北典府司的马照样凶神恶煞的踏过去。
这一回石清莲没再阻拦,只是探头瞧了一会儿,然后回头问沈蕴玉:“大人下次可以带我来这市里瞧瞧么?”
她还没见过呢。
沈蕴玉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下面那群人卖
的东西,有的是从坟里掏出来的死人陪葬,有的一看就是从别人家里偷出来的东西,一群破铜烂铁,他们还经过了一个用布料、木头架子搭出来的小帐篷,沈蕴玉嗅到了血腥味儿和羊水的味道,那里面是一些未嫁人便怀了身子的姑娘,来找黑市药娘堕胎的。
这些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石清莲正昂起头,费力的扭过来看他,那双眼睛满是期许,亮晶晶的看着他。
这些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挺有意思的。
“好。”他道:“待这个案子结束了,沈某带石三姑娘出来逛。”
说话间,他们已经经过了鬼市,开始向京外走。
等到他们出了京墙之后,石清莲终于按捺不住了,她问沈蕴玉:“沈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蕴玉抱紧她,道:“看月色。”
当时他们已经出了京城了,京城外有一条条官道,也有各种小道和驿站,四周是野草,远处是高山树林,天上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出了城后,夜风更凶猛,吹到脸上,脸蛋都跟着疼。
石清莲向上瞄了一眼月色。
好吧。
她把沈蕴玉的玄袍上的暗扣都系上,直接把自己的脑袋都给挡住,然后安安静静的缩在沈蕴玉的玄袍与怀抱中,沈蕴玉骑马,她就在玄袍之内偷偷摸沈蕴玉。
她只是几个时辰没瞧见他,却好似几个月没见了似的,觉得沈蕴玉的身上没有一处不好看,也没有一处不好摸。
特别是沈蕴玉骑马时紧绷起来的大腿,坚硬紧实,蕴含着强健男子独有的爆发力,摁上去手感颇好。
石清莲没摁两下,就听见沈蕴玉在她的头顶道:“到了,石三姑娘。”
石清莲不情不愿的解开了两颗暗扣,把自己脑袋露出来了。
人家还没摸够呢!
她一探出头来,便被秋夜冷风吹了一脸,她眯着眼四下一看,发现锦衣卫已经将一个小客栈给包围了。
这小客栈就是个在官道往来处的驿站,院落不大,除却客栈外就是马厩与茅厕,客栈一共也就只有三层,在院子里堆积了一些马车,这马车看着还挺眼熟。
锦衣卫将客栈包围了之后,立刻就有守夜的小厮喊来了
客栈掌柜,掌柜急急忙忙的跑出来,见了锦衣卫便跪下磕头,喊道:“青天大老爷,这是怎的了?我这小店正经生意啊!”
京中谁不知道,这锦衣卫横行霸道,若是抄了他们的客栈,他们就完蛋了!
沈蕴玉比划了个手势,身后百人齐齐了马。
“闲杂人等,退下。”沈蕴玉身旁的小旗道:“若有人试图突围,就地格杀。”
那客栈掌柜便带着客栈里的小厮战战兢兢的躲到了一边去,原地一百个锦衣卫,留下一十个在客栈四周包围,剩下八十个人直接踏入了这客栈。
本身这客栈就不大,八十个人一冲进去,刹那间,里面都是踹门与尖叫声。
“这客栈里有多少人?”小旗问讯客栈掌柜。
“回官爷的话,客栈里面一共三十三位客人。”客栈掌柜恭敬道。
而石清莲坐在沈蕴玉的怀抱里,盯着那马车看了片刻后,终于认出来了。
这马车就是江家的马车呀!
平日里马车上都是带着家徽的,但今日没带,天又黑,所以石清莲一时没认出来。
家徽就是一个姓氏加上一些图腾,比如石家,石家的家徽就是一个圆形的银片,上面有黑色的“石”字,以及刻了一座山,因着石家石父的名字就是石城山,家徽基本都是取自于家主的名字,一般嫡出庶出的孩子也都有自己的家徽,石清莲的家徽就是一个银圆片,正面是石和一座山,背面是石清莲的名字,用以证明石清莲的身份。
他们石家人少,出行不用家徽也认得,而有一些几百人的士族,家徽就尤为重要了。
江家家主是江逾白,他字观潮,江家的家徽就是一个江字,加上一片海浪。
“这是江家的马车?”石清莲茫然地抬头看向沈蕴玉,一脸的诧异,她问:“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蕴玉抱着她,让她侧坐在马上,她整个人便没了支撑点,只能全都靠在沈蕴玉的怀抱里,这个姿势,沈蕴玉终于能低头蹭到她的额头了,他道:“我这边查出来,江逾白跟假铜币案有点关系,所以把他带走,下狱。”
石清莲大吃一惊。
她是真不知道,江逾白竟然还跟这案子有关系。
但她转瞬间
就想明白了沈蕴玉为什么带她一起来。
她有点说不出来的羞恼,掐了沈蕴玉一下,把脑袋埋在沈蕴玉的胸口处垂着,不再讲话了。
沈蕴玉这个人,真是...又坏又记仇又爱炫耀,以前他在暗处嫉恨江逾白,一朝翻身,他就要带着石清莲来一起来踩江逾白一脚。
“乖娇娇,好三娘。”沈蕴玉贴着她的脸,低声的诱哄她:“不高兴么?我带你来出气来了,你一会儿若是瞧他不顺眼,就挑两个人去,照着他的脸踩,嗯?”
石清莲捂住了脸。
不要再说了!
一旁守门的锦衣卫也都闭上了眼。
大人啊!我们能听见的啊!
教唆您的心上人去踩她已绝情的前夫君——您听听!这是什么人话吗!
您有点君子之风吧!好歹装一下啊!这么善妒不好的!锦衣卫的名声真的不能再坏下去了啊!
他们说话间,客栈里的人已经都被扯出来了,包括里面的江逾白。
江逾白本来正在客栈里休息——他这些时日一直都在筹谋假铜币案的事情,这个案子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刻,他还安排人去找了帝姬和刘子云,他正准备大干一场,突然门外便冲进来个锦衣卫,将他从床榻上拽下来了。
他被一路拖着丢到客栈外面的地上,一抬头,就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第69章 江逾白入狱
他看到,月色之下,沈蕴玉怀中抱着石清莲,立于高头大马上,含笑向下瞥着他!
石清莲坐在沈蕴玉的怀中,借着沈蕴玉的外袍盖着脸,偷偷的瞥了他一眼,然后飞快收回了视线,甚至还掩耳盗铃一般把自己的脑袋往沈蕴玉的怀里拱了两下。
而他,只穿着中衣,狼狈的被丢在地上!
秋风吹起,寒夜冷月,江逾白身上的中衣被风吹的卷起来,但江逾白已经顾不上了。
石清莲!
沈蕴玉!
江逾白看着他们,一张水月观音的脸上骤然涨得泛起了青色,牙关紧咬,一双眼都要喷出火来。
竟然是这二人!他们俩竟然敢出现在他的面前!
“沈蕴、玉!”江逾白从地上站起来,顾不得拍掉身上沾染的泥土,昔日里的修竹风雅早已不见,他赤足站在秋日冰冷的地面上,在寒风中狼狈站直,从下至上的发难,怒吼道:“你竟堂而皇之的携带我的下堂妇来找我的麻烦!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以一己私欲,对本官如此无礼!北典府司当真是目无王法了吗?”
他说话时,一双眼还直勾勾的看着沈蕴玉怀里的石清莲,比起沈蕴玉,他更恨石清莲,因为他想不通为什么石清莲会背叛他。
如果今日来到此处的只是沈蕴玉一个人,那江逾白还不至于如此失态,但他一见到石清莲,他便觉得一股火从胸膛处顶上来,直搅进他的脑子里,让他站立不稳。
这对奸夫淫.妇,竟然敢以这种姿态在他面前出现!
他脖颈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一条条,如同细小的蚯蚓在皮下涌动一般。
石清莲透过沈蕴玉的玄袍看他,隐隐有些惊叹。
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江逾白如此失态。
“北典府司内,从没有一己私欲,只有证据和律法。”沈蕴玉最擅长的就是踩人痛处,江逾白越是失控咆哮,他越是端正平和,只用一种宽和的目光看着江逾白,仿佛江逾白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顽童般,道:“今日沈某来捕江大人,是因为郑桥在狱中吐出了些与江大人有关的案子,沈某需请大人去北典府司走一趟。”
江逾白满脸的愤怒都在此刻滞缓了一
瞬,他的目光从石清莲的身上挪开,看到沈蕴玉的脸上,语气也骤然冷静下来,他道:“本官已经出了京城多日,什么案子与本官有关?”
沈蕴玉像是看着江逾白顽固抵抗,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模样,不由得心情颇好的抬起下颌,他最喜欢这种证据确凿下还嘴硬的官员,他可以一点一点,把江逾白浑身的傲骨都拆个遍,把所有证据都甩在他脸上,让他知道什么叫北典府司。
沈蕴玉在玄袍之下攥紧了石清莲的腰,把石清莲整个人摁在自己怀里后,才道:“还能有什么案子呢?”
他说的声音很轻,但是听在江逾白耳中却如同毒蛇嘶鸣般。
“当然是近日中京中兴起的假铜币案了。”
江逾白的脸色骤然变的苍白,所有愤怒都褪去,只剩下了几分惊慌。
怎么可能?
这案子他暗地里筹谋了很长时间,虽说下面的手段糙了一些,但是他将自己摘的很干净,甚至替罪羊都找好了,就等着合适的时候推出来了,分明一切都进行的很好,沈蕴玉为何能突然神兵天降一般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