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放下筷子轻松一笑说道：“每每来皇额娘这里，虽不是奢靡的珍馐美馔，但儿臣都吃得酣畅还舒心。”
“额娘又不嫌你时不时来蹭饭，有空暇时分就常来慈宁宫。”太后也放下汤碗，她的晚膳也吃得简单，一碗粉藕荸荠排骨汤就食毕。
一桌子山珍海味两母子并没有用多少，当然这些剩下的会赏给底下的奴才们，倒也不浪费，宫人们还会觉得是荣幸，主子们的饭菜比宫人们饭菜好太多了。
皇上边喝茶边说道：“前两天，岭东府官员上贡了五张象牙席，据说哪怕是置身炎炎夏日，用此席子铺垫也能立刻遍体清凉，还有那辟邪养生的好处。”
说完，他挥手让身后的御前太监梁永新呈上花梨木盒。
梁永新侍奉在一旁，他的双手一直捧着花梨木盒没有放下，这时听到皇上的吩咐，连忙打开盒盖，弯身托起木盒让太后娘娘观赏。
太后抬起手触摸了下席子，凉意顿起，惊叹道：“既是象牙制作，确如此光滑柔软，当真是奇珍啊，皇帝可要好好赏赐制作宝物的匠人。”
“是，儿臣已厚赐。”皇上回应道，不过此奢侈珍品太过劳民伤财，他已特意下旨禁止再制造象牙之物。
太后高兴了一会儿，看着对面的大儿子幽幽叹了声，皇上这时也正襟危坐，做好被额娘说教一通的心理准备。
太后看着皇帝缓缓开口道：“秀女采选乃是祖制，从世祖爷开始就一直三年一次大选，你这次说不选就不选，不管是朝廷还是后宫肯定是议论纷纷。”
“哀家如今也不想让皇帝的圣旨朝夕另改，你就让内务府从之前记名的秀女名册中挑选几位贤良女子入后宫吧。身为皇帝，你的子嗣还是不丰啊。”说到最后一句，太后紧蹙眉头，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皇上心虚点头道：“皇额娘替儿子操心了。”他思量了片刻，旋即吩咐道：“苏培盛传口谕，让内务府从满蒙汉三旗名册中各选几名秀女待选。”
太后在一旁接着提醒道：“别忘了宗室里上折子求婚配恩旨的。”
皇上赞同道：“皇额娘考虑周全。”又交待苏培盛道：“让内奏事处整理出这些折子送至长春宫，交由皇后来办理此事，内务府再另选秀女册子呈报长春宫。”
苏培盛诺诺应声回道：“是，奴才领旨。”
几天过后，内务府派人到各府，对圣祖爷前两届的记名秀女又重新考察了一番。
内务府总管喜塔腊来宝经过深思熟虑后，确定了最终的秀女名册，名册上排列了三组，一共三十名秀女供皇上挑选。
喜塔腊来宝虽已是内务府总管，但并不常面圣，此次他先找到梁永新，梁永新乃是康熙朝御前总管太监梁九功的徒弟。
梁九功在圣祖爷驾崩后就自请去皇室太庙为先帝祈福了，临走时还是把他这个徒弟安排在了御前。
如今梁永新已是继苏培盛之后最得用的五品御前近侍太监。太监做到这份上已是风光无比，但是还是比不上苏培盛在皇上面前得脸。
“梁公公，皇上今儿可用好膳了？”来宝一边问一边从袖中拿出荷包利索地塞到梁永新怀中，荷包薄薄的，一眼就明了里面不是装着银两，而是更大面值的银票。
梁永新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装着银票的荷包，才笑眯眯说道：“总管大人放心，皇上今儿进食好着呢。得了，大人先候着，洒家先去禀告一声。”
此时敬事房总管孙三福带着两个随从太监，正满脸喜意地走出琉璃制的养心门。梁永新见状，忙颠颠地走上前，小声询问道：“孙公公，今儿是哪个宫啊？”
孙三福斜眼瞥了他一眼，同样低声回道：“梁公公你说还能是哪位？永寿宫呗。”孙三福倒不在意皇上去哪个宫，只要皇上肯翻绿头牌，那他这个总管位置就稳稳当当的，不用三天两头被太后叫去斥责。
不过这位雍正爷和先帝比起来，真是不一样啊？先帝爷的绿头牌那是要好几个太监端着绿头牌托盘，现在皇上的后宫还凑不满一个托盘。
当年那景象啊，先帝爷叫去了，还有下一个绿头牌托盘接着给皇上阅看，再叫去，再接着翻下一拨。他们敬事房的油水就一直沸腾着，手里拿银两都拿到手酸起来。
又是永寿宫？梁永新听了这话着实焦急上火啊，皇上怎么天天去永寿宫，他作为半个男人，也着实不理解皇上放着后宫那么多美人不怜爱，怎么就只要贵妃娘娘一人。
自皇上登基一来，就赫佳贵妃的绿头牌被翻过，除了长春宫的皇后娘娘，其她个妃嫔，皇上就去过几个有子的娘娘宫殿用膳，还都没留下过夜。
他望天嗟叹，贵妃这个热灶他实在烧不到啊，在潜邸里，苏培盛那个老小子早就私下奉承贵妃百八十遍了。
不过……梁永新在心里奸笑道：再过一段时日，新人可是要入后宫了，他不信那时的贵妃还能独宠。
就进养心殿冬暖阁这一小段路程，梁永新暗搓搓想了一堆，待见到皇上时，他已一脸平静恭敬禀报道：“回皇上，内务府喜塔腊总管求见。”
“让他进来吧。”皇上说道。心里琢磨道：喜塔腊来宝当这个内务府总管确实勤快，没两天就整理好秀女名单了。
喜塔腊来宝跟在梁永新身后，见到皇上正盘着腿坐在临窗铺着藤席的炕上，他立马手捧册子叩拜道：“奴才喜塔腊来宝恭请皇上圣安。皇上，这是秀女名册，请御览。”
皇上抬手示意将册子放到一旁的炕桌上，喜塔腊来宝随即起身，将秀女名册呈上。
皇上打开一看，名册上打头第一个就是冬果尔氏，他轻轻念道：“冬果尔，镶白旗骁骑参领之孙女，光禄寺少卿之嫡女？”
底下站着的喜塔腊来宝听到这个名字，大着胆子上前禀报道：“回皇上，冬果尔少卿夫人的祖父正是前膳房总管额参。”
膳房总管额参也是太后娘娘的祖父。皇上听后心中了然，看来这个冬果尔氏也算是他的表妹啊。
皇上又大致阅览了一番，就提笔圈了五个秀女姓氏：满军旗两名，汉军旗两名，蒙古旗一名。
沉思了片刻，皇上直接在册子上写下位份和封号。五位秀女冬果尔氏等级最高，是为贵人，还赐封号“顺”，蒙古旗墨尔根氏，封贵人无封号，满军旗瓜尔佳氏封为惠常在，汉军旗封了两名，为谦常在刘氏和答应方氏。
“梁永新，把册子送至慈宁宫，交由太后下发懿旨。”皇上吩咐道。
“是，奴才听旨。”梁永新弯腰回道，又连忙上前收好秀女名册。
秀女大选终究以这样的方式落幕，真是几家欢喜几十家愁啊，当然冬果尔府可谓是喜鹊鸣唱，鸿运当头。
皇上就新封了五位新秀女，最高位份还花落他们家，举家欢庆了好几日，又精心做好各种准备，迎接太后懿旨的到来。
第3章 破云追雨
此时的养心殿前殿，雍正帝高高端坐在明间正中的宝座上，蟠龙御座上高悬着雍正亲笔的“中正仁和”匾，但大殿中的气氛却不和谐。
底下躬身站着的全是新帝提拔的股肱之臣，大学士马齐、张廷玉，蒋廷锡、马尔塞、鄂尔泰、隆科多、赫佳瑜泰等雍正朝重臣。
除了田文镜和李卫，前几日雍正已下令由田文镜和李卫前去庆宁府、怀南府负责两府旱灾一事，并任命田文镜暂时署理建安府布政使，在离两府最近的建安府筹集粮食、药品、冰块等所有赈灾物资运往遭灾区。
龙章凤姿的年轻帝王坐在宝座上，正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翻开御案上的折子。
底下还有不怕死的官员继续进言：“万岁，此次两府旱情，不止京城谚云‘天降灾难、君主无德’，更有甚者，编造无稽童谣讽刺圣上啊。”
张廷玉激动地回道：“臣斗胆怀疑是南明余孽趁机造谣生事，皇上应立即派人遏制这些荒谬妄言。”
“哼。”皇上把折子随手一扔，冷笑道：“南明余孽是该死，不过朕那些手足也该整治一顿了。”
雍正当上皇帝后，老大、老八沆瀣一气，时不时暗中作祟，阻挠他的新政实施，这些行径让他不耐烦到极点。
不过初登基，推行各项新政都已付出皇上的全部心力，解决这些不省心兄弟的事情，就要等过些时候再徐徐谋划了。
“报，昌平县来报，昌平县来喜报。”遥远洪亮的声音从遵义门就传来，御前太监领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侍卫一路疾驰到殿内。
“奴才三等侍卫拜察阿楚珲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阿楚珲一面单膝跪地，一面从怀中掏出紧急文书和一只皮囊壶递给身旁的御前太监。
阿楚珲按捺着亢奋心情回禀道：“昌平县今辰时初，天降雨露持续半个时辰，壶里正是张真人收集的甘露。”
养心殿的大臣奴才一干人等霎时都露出喜悦的微笑，全部伏地跪拜：“天佑大清，造福百姓，恭贺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豪迈大笑道：“好，张真人果真神人也。”
两个月前，道士张时经人引荐进宫觐见皇帝，上疏他可利用“冲天炮”破云追雨。
不过现有的“冲天炮”乃是康熙朝前期由太常寺卿南怀仁设计铸造的，该炮的射程最多达到五里（相当于2880米）。
张时傲气直言道：“只需银两三十万，贫道就能跟天斗。”
皇上听后当即果断批示，命户部先拨款十万两，张时有若干成果呈上阅后，再拨款二十万两。
然而这旨令遭到众多大臣的竭力反对，都云张道士这一想法是无稽之谈，三十万两犹如针入大海劳而无功。
况且“冲天炮”在康熙朝后期已是所向披靡，再无可进者，无需再耗费银钱去研制新的火器。
皇上力压大臣们的反对，独断专行地下旨任命张时为武备院卿，领八旗炮厂和火药厂，三司一齐开发新的火器。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张院卿以“冲天炮”为式样，炮制出更具威力的“斗天炮”，其射程高达十一里（相当于6336米）。
“斗天炮”铸造好后，由钦天监测算出破云降雨的地点和时辰，选中了昌平县一处封闭的山谷，再推测出在这几日的辰时，是发射“斗天炮”破云追雨最佳时机，其余二日都已铩羽败北，但天佑大清，事不过三，今日终大成。
“蒋廷锡、马尔塞，你二人立即护送张时一行和斗天炮四门，赶往庆宁、怀南。”皇上速即下达命令。
蒋廷锡和马尔塞一同跪拜齐声道：“微臣领旨，定不辱命。”
皇上又另外指派道：“瑜泰，你带领一队人马先行奔赴两府，捉拿南明余孽，除朱三太子，其余贼党当场斩杀。”
赫佳瑜泰随即出列叩首道：“奴才领旨。”
皇上心里默默道：这一次两府的天灾总算能够得到解决了，破云追雨的方法以后应大力推广，使世间免受干旱之苦，造福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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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前殿的悟德书斋内，太后娘娘看着手中的秀女大封的敕旨，过了好一会儿，才淡然吩咐道：“燕贞，帮哀家把宝玺拿过来。”
徐姑姑应道：“是。”
皇太后所掌的至尊金宝印就贮藏在紫檀匣子里，匣子又被锁在了置于角落的紫檀雕福寿纹柜子。
徐姑姑小心翼翼地掀开覆着木匣的黄缎罩，端出木匣摆放在书桌上，才谨慎地拿出宝玺呈给太后娘娘。
太后盖上宝印后，怔怔地看着铺开的懿旨，旨意是汉语和满语两种文字书写，此时诏书上的中幅已盖上鲜红的印铭。
太后感慨叹声道：“唉，这一晃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家里小堂妹的女儿也进了宫，这后宫当真是天下女子都趋之若鹜啊。”
她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时，满心的忐忑不安，小选进了后宫，因为得到掌事姑姑的喜欢，被派去伺候那些贵人娘娘。
然后她乌雅玛f，也成了她曾向往憧憬过的贵人，一步步……走到今天。记得她刚被康熙封为答应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着一个小包袱住进了咸福宫偏殿的一间房。
想到这些，太后娘娘温和道：“宣旨的时候，再传哀家口谕，哀家恩准她们入宫时可随带陪嫁箱子，贵人可带五箱、常在三箱、答应一箱。”
徐姑姑笑着恭维道：“太后娘娘真是宽厚仁慈，这些小主可真真是有福气，有您这样的大善人怜惜。”
“哀家也是希望我这个外甥女，真能如她的封号般顺心顺遂，那才是有大造化。”太后喟然而叹道。
次日一早，慈宁宫总管太监林六泽就领着一干人等，到冬果尔府上宣发懿旨。
冬果尔阿克敦已在两年前致仕，告老后身体已大不如前，这两年都在郊区别院修养身体。
如今因为孙女进宫大事已定，几天前，阿克敦特地携老妻返回家中。此时他正跪拜在最前头迎听旨意，身后是一家子老老小小一齐跪拜。
林六泽打开绣着龙纹的卷轴，肃声宣读道：“仰承皇太后慈谕，咨尔冬果尔氏秉性娴雅，温良淑睿，着即册封为贵人，赐字为顺，赐居启祥宫，尔其钦哉。”
冬果尔阿克敦和一家子再叩拜，大声道：“奴才领旨谢恩，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领大人都请起吧。”林六泽说着弯身将手中捧着的懿旨交给阿克敦，又和他交待了太后娘娘的恩典：“太后仁慈，特允许小主们携带陪嫁箱子进宫，贵人位份可带五箱子。”
冬果尔阿克敦满脸感恩，又跪下磕头道：“谢太后娘娘恩典。”说完他缓慢地起身，寒暄道：“林公公可留下赏脸喝茶？”
“不麻烦了，咱家还有另四位小主需传旨意，咱家不当值时，再来贵府讨口茶来喝。”林六泽笑着回道。
“老朽随时恭候林公公大驾光临敝宅。”冬果尔阿克敦拱手说道，和三个儿子一同将林公公一行送至大门口，相送路上，阿克敦终于找了个机会塞了个荷包给林公公。
林公公得了银票，温言道：“参领大人请留步，不用远送了。”
“是，请上马车。”冬果尔阿克敦道。
父子几人站在府宅门口，目送他们一行远远离去，方才慢慢地踱步回至家中。
正堂里，冬果尔舒舒看着颁懿旨的人离开，缓缓舒了一口气，对于庶妹和旁房堂姊妹嫉妒不甘的眼神视而不见。
“舒舒，过来祖母这。”老夫人欣慰地看着孙女，如今秀女复选之事尘埃落定，她和老爷也就彻底放心了。
舒舒高兴地过去搀着祖母，亲亲热热地叫道：“嗯，祖母，舒舒好想你啊。”祖父祖母前两天回府，但舒舒一直没机会去拜见。
老夫人轻拍了下她的手，慈爱地看着她，含笑道：“来，跟我到祖母那去。”
两人慢慢步行回祖父母的居所愉仁堂，“太后娘娘慈恩，你进宫可以带陪嫁和两个贴身丫鬟，你准备带哪两个？”祖母看着她问道。
舒舒回头望了望离她们几步远的锦思和锦年，祖母了然一笑，这两个丫鬟一个稳重细心，一个机敏聪慧。两个人还都是家生子，陪伴服侍着舒舒长大，再是忠心不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