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倒是没有对大儿子感到失望,弘晖的身子一向不好,只要他有一颗上进心就好。
“弘时,你来。”皇上看着在一旁摩拳擦掌的三儿子,好笑地摇摇头唤道。
弘时兴冲冲地跑上前,举起手中早已选好的弓箭,是一把八力紫杉木弯弓,此时的弘时一脸沉稳,刷刷刷连发三箭,箭箭都射中靶子,虽然只有一箭在靶心上,其余两箭射在靶心周围。但弘时这干净利落的射箭手法,让其他几位阿哥不由自主地拍手惊叹。
三公主清婉动听的声音响起,她挥舞着双手叫好道:“三哥哥好厉害啊,你真棒!”她竖起两根大拇指,真诚十足地夸赞道。
皇上对三儿子也是刮目相看,他欣悦含笑道:“不错,弘时的射箭技艺比之前更胜一筹了。”他一边走到三儿子身边,一边摘下大拇指上的万字纹翡翠扳指。
“弘时,这个扳指是皇阿玛给你的奖励,希望你更加努力练习射箭,不过凡事都要量力而为,以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为前提。这个翡翠扳指你还戴不了,等回宫后,皇阿玛另外赏赐你射箭专用的武扳指。”皇上龙颜大悦道,他将扳指放到三儿子白白嫩嫩的小手上,只见弘时右手大拇指被弓弦擦过,微微泛红。
弘时满脸激动,攥着手中的扳指,抱拳朗声道:“儿子谢皇阿玛赏赐。”
这翡翠扳指可是皇阿玛戴了多年的喜爱之物,皇阿玛居然赏赐给了他,弘时此刻的内心那是心花怒放啊,恨不得马上告诉额娘。只是……他小脸一皱,额娘还被禁足在承乾宫里,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额娘了。不过他一向乐观,哀怨一小会儿,就听到皇阿玛慷慨激昂的声音响起。
“骑射乃满洲之根本,我们满人是在马背上打天下,也是在马背上得天下。为统治巩固这大清盛世,要不忘立身之本,更要延续我们草原民族的尚武精神。”
“你们作为皇子,要以身作则,遵循文武并重的原则,既要学习汉人文化,又要学习骑射功夫。望远山而前行,知不足而奋进,砥砺心性,强身健体,成为文武兼备的人才。”皇上扬声说道,他负手在后,温润的目光注视着五个儿子,殷殷期待着这几个孩子成长为大清的栋梁之才。
随后,皇上吩咐精通弓箭的御前侍卫,让他们继续教导皇子们练习射箭,自己则带一小从侍卫在景山上策马奔驰,并叫苏培盛去请来顺贵人。
舒舒接到旨意后,急溜溜地赶到一处宽阔敞亮的空地,只见万岁爷勒马停在前方等着她,高高骑在马背上的身姿英姿勃发,俊朗非凡,让舒舒的心不由地怦怦跳着。
“来,朕带你去散散心。”皇上温煦的目光望向舒舒,他微微俯身,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等待着眼前的女子投向他的怀抱。
那只手有着难言的力量,舒舒仰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万岁爷,这一瞬间,她感到他们间的距离仿佛已不存在,她慢慢地将自己白皙的手放到这让她安心的大掌上。旋即她就被万岁爷揽抱到高大的马背上,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舒舒紧紧贴着身后炽热的万岁爷,觉得他们此时此刻比在床帐内更加得亲昵无间,她脸颊粉红,暗暗捏着自己的手腕,压制住内心深处翩翩涌起的情思。
“怎么了舒舒?害怕吗?”皇上柔声问道,他盯着怀中女子出神的小脸,以为舒舒害怕骑在高头大马上。
舒舒赶紧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纷纷乱乱的绮思,低声说道:“我一点都不害怕,万岁爷。”
第33章 幽草孰怜
是谁说不害怕的?舒舒现在只想回到那一刻,把那句话给收回来。
原本柔和的春风已变成刺骨的寒风,无情地扑面而来,骏马不知疲惫地奔驰在宽阔的道路上,长鬃飞扬,姿势壮美,舒舒觉得自己宛若一艘小木船,在汹涌的波浪翻卷间起起伏伏,摇晃不已。
“啊……万岁爷,快停下……”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她的惊叫声被飒飒寒风吹走,在她身后的皇上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舒舒明澈透亮的眼眸中已沁出薄薄的泪花,她无奈地把身子缩成一团,风还是从四面八方钻进来,舒舒灵机一动,小心翼翼地抓住皇上的马蹄袖,使劲扯着袖子。
这时候的皇上总算发现了怀中人的异常,他立即勒紧缰绳,双脚轻磕马肚,骏马高高昂起头,两只前马蹄捷速腾跃了两下,霎时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舒舒。”皇上拉拽着缰绳改变方向,让马走到一个角落的树下。
哒哒…哒哒…马蹄慢慢地踏步至树底下,跟随的侍从则远远停驻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皇上旋即把舒舒抱起来,让她面对面叉开腿环绕在腰上,健实的双臂紧紧拥着她。
阳光从郁郁葱葱的绿叶间筛洒而下,皇上低头瞧着怀中的舒舒,只见她长长的睫毛,簌簌闪落下好几颗清澈的泪珠,滑过莹白如玉的面颊,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朕没想到你这么害怕。”皇上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舒舒眼角的泪花,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几丝怜惜和担忧。
舒舒拍拍自己的胸口,吓得扑通扑通怦跳的心总算平缓下来,她眨眨如扇的羽睫,软绵绵地娇嗔道:“这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万岁爷你都说了是散心,哪有这么散心的?”
她想象中的骑马散心,是在平坦广阔的草地上,浪漫骑在花丛中,两人亲昵相拥着,欣赏着景山的美景,再诉说诉说有趣的事情。
皇上叹声,也怪自己考虑不周,他立即扬声道:“苏培盛,拿一件披风过来。”
不远处的苏培盛响亮地应了声,随即手脚无比利索地下了马,从鞍袱上的虎头Q袋里取出一件鸦青色团龙镶银鼠皮披风,他双手捧着披风,很快走近龙驹旁边,恭谨地将披风递给皇上。
皇上展开披风,将舒舒全身兜住,只露出舒舒一点漆黑的发髻,皇上伸出手,隔着细软的披风揉了揉她的头顶,本就不甚整齐端庄的发髻变得更加松散,有几绺秀发调皮地掉落下来。
“朕现在带你回去,放心,就让马儿散步回去。”
“嗯。”舒舒轻轻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埋头在皇上的怀里,半阖着双眼,一股倦意上涌,随着马蹄渐缓的哒哒声,她安逸地睡着了。
舒舒这一酣睡醒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此刻的她合衣卧在观德后殿的一处房间里。侍候的锦思发觉小主醒了,连忙上前扶着小主下床。
“我这是在哪里?是皇上送我回来的?”舒舒懵懵地问道,她懒懒打了哈欠,惺忪的双眼泛起几颗小小的泪珠子,她还是有些睡不饱。
“小主,这里是观德殿后院,是皇上抱你来这里安歇的。”在一旁的锦年笑吟吟答道,皇上可是一路小心翼翼抱着小主,放到床上时还替小主盖好被子,宠溺非常。
“皇上呢?”舒舒倚着圆桌坐下,右手托着腮,双眼放空,出神地望着前方。
“皇上又去跑马了。”锦年答道,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给小主。
锦思则端来一碗调制好的七芯藕粉,上面撒了十几粒南瓜仁,冲泡好的藕粉呈粉红色,藕羹香甜顺滑,南瓜仁脆香可口,舒舒慢慢吃完一整碗,瞬间觉得精神焕发起来。
“小主,奴婢替您重新更衣梳妆吧。”舒舒是合衣睡在被窝里的,上好的锦缎已有些褶皱,发髻更是乱蓬蓬的,不再温婉端庄。
没过一会儿,舒舒在锦思锦年的伺候下,换了一套带来的湖绿锦缎衣裳,又重新梳了家常的发髻,乌黑的发髻中点缀着两支湘妃色水晶流苏,耳朵上同样戴着一对水晶雕梅花耳坠,清丽可人,温婉十足。
简单梳洗了一番,天色已不早,接近夕暮时分。但晴光尚好,天边倾泻而出的晚霞,如漫卷的缤纷薄纱伏曳开来,绚丽多彩,灿然生辉。
舒舒的心情极好,又带着锦思锦年往花娇柳媚的百花园走去,一路上春暖花香、燕语莺啼。
花园角落里,有一处阴寒的灌木丛,底下密密丛丛地长满葱绿的小草,有几株奇形怪状的青草突兀招展,凌然于其它矮草之上,并有星星点点的莹光闪烁。
舒舒颇觉几分趣味,她走进灌木丛,蹲下来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些草叶上覆盖着剔透的白霜。她刚要伸手触摸,就被锦思的声音打断,“小主,这叶子上的霜冰冰凉凉的,你千万不要碰,小心寒气入体。”
但舒舒显然是不听劝的,她正兴致高昂呢,她眼疾手快地把叶根折断,又快速地剥掉上面一层薄薄的绿叶,这样她的手中只剩下一整块叶子状的白霜了。
舒舒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只见那白霜很清晰地形成一条条叶子的脉络,正如那晶莹清亮的水晶,被大自然的绝妙鬼斧神工,雕刻成一片完整的透明叶子。
“哒哒……”一阵阵马蹄声响起,惊动了一旁的锦思锦年,然而舒舒仍然无知无觉,她正在专注地欣赏着自己手中的天然杰作,对于皇上的到来毫不知情。
直到一片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上方,舒舒纳闷地仰起头,看到万岁爷面色冷肃,一脸不悦地盯着她。
舒舒嫣然一笑,双眼柔情地望着万岁爷,两只小手虚拢着白霜叶,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到身后。她灿然笑道:“万岁爷,你怎么来这了呢?”
皇上不置一词,强硬地把舒舒身后的两只手拉到自己身前,白霜叶在挣扎中很快掉落在地,碎成好几个小片块,它已不再是精美的艺术品,而是原本普普通通的霜条了。
“朕摸你的手,都跟摸冰块一样了。”皇上的声音含着一丝愠怒,但更多的心疼。
舒舒白嫩的小手已有些冻得通红,不过她还是狡辩道:“哼,哪有万岁爷说得那么夸张?你看,我的手已经变暖和了。”说完,她抽出被万岁爷紧握住的手,两只手掌上下摩挲,很快掌心就微微发热。
皇上无奈一笑,又抓住舒舒的小手,男人的身体火气十足,热乎乎地包裹着手中一双凝脂柔荑。
这……明明不是什么羞人的动作,舒舒娇艳的脸上却泛起如霞光般的红晕。
“现在虽已是晚春,将要入夏,景山的白天虽然阳光和煦,但黄昏后,可是春寒料峭。你穿得单薄也就算了,还敢徒手玩冰霜?”皇上沉声道,语气带着质问之意,但脸色和缓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感,舒舒遽然体会到一阵寒气向她袭来,她扑向万岁爷的怀抱,两手紧紧抱住劲瘦的腰身,娇声软语道:“万岁爷,我现在抱着你就不冷了。”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眉眼间满是宠溺。这一幕看上去很是温馨怡人,却刺伤了站在远处一个女子的心。
一棵挺拔苍翠的虬龙柏树下有一个冷清清的女子身影,是消然注目的裕嫔娘娘,她的身后远远跟着几个宫女。往常爱笑的圆脸此时一脸伤感,出神地望着前方相拥的帝妃二人。
“佳人在幽谷,思君不见君,只恨君心不似我心,夜夜灼心日减清辉。”溘然间,一道婉约悦心的声音响起,优雅曼妙的女子走近裕嫔身边,原来是贵妃娘娘。
裕嫔耿云怡勉勉强强维持着笑容,向贵妃娘娘福了福身:“见过贵妃娘娘。”随即起身,又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一幕。
贵妃扬了扬手中帕子,唇边含着轻讽的笑意:“你怎么还盯着看那一对?不嫌会引起气恼愤懑?”这让人不适的画面还是少看为好。
远处情投意洽的帝妃已牵手离开,背影都消失了,只有几抹跟随的太监身影缀在后面。
耿云怡收回目光,卷翘的睫毛低垂着,试图遮掩起自己那不可言说的心事,她淡淡道:“要到酉时了,御驾应该准备回銮了,妾身先告退,回去收拾收拾。”
贵妃扑哧一声,不紧不慢道:“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哎呀,这男人的宠爱跟蜜蜂采花一样,今天是这朵梅花,明天是那束荷花,你不用摆出个被抛弃的凄凉样。”
耿云怡微微凝神,眼里蕴含着一丝心酸,不知是不是触目伤怀?这景山,皇上还是贝勒时,曾带她们来过一次,物是人非,景山还是原有的景色,美人却已换成新人。
“我刚进府邸时,看到爷和李侧福晋相携漫步在后花园,妒火马上产生,蔓延着我全身,晚上偷偷在被窝里哭了好几回。后来又见到爷对你的百般宠爱,我虽有些难过和无奈,但不再生嫉恨之心。现在,眼前这相似的一幕,我以为我的内心已无波澜,只是艳羡顺贵人,但……”耿云怡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还是会很痛苦悲楚,期待他也能怜爱自己……贵妃娘娘在心里替她说完。一夜夫妻百夜恩,女人的内心即使像石头一样刚硬坚韧,她还是天生的感性动物,再冰冷的心也会被男人的一句话一个举动暖热感动,同样也会被男人对其她女人的一句话一个举动所伤害。
第34章 虽远必诛
温煦的春日阳光普照在紫禁城一座座森严典丽的宫殿上,巍峨耸峙在前廷西侧的养心殿中,十多位雍正朝重臣正在御前大发议论,各执己见。
此刻的中正仁和殿内,户部尚书胡湛波憋红着脸,不忿道:“臣这些时日,兢兢翼翼地清查钱粮亏空的事务,没想到蒋侍郎却越过我这个尚书,签批了出征罗刹国的预账拟票。”
胡尚书一脸怫然,望向站在他右侧的户部左侍郎蒋廷锡,愤慨道:“蒋大人,你既为侍郎,就应恪尽职守,佐理你的上级,而不是越俎代庖。”
军资已拨付出去后,胡尚书才知悉大贝勒率领八旗军队前往罗刹国边境的一事,他随手就查出是蒋廷锡越级代签了拟票册子,但蒋廷锡为官一向不越雷池且忠心耿耿,显而易见的,这事是蒋廷锡听命于皇上的旨意。
这些胡尚书心里必是清清楚楚,然而今日,他就是要在皇上面前,申讨谴责蒋廷锡,不然他一品尚书的威严何在?皇上又把他置于何地?
左侍郎蒋廷锡拱手道:“胡尚书所言极是,微臣正是恪尽职守,效忠于皇上。”他木着一张脸,言语不温不火,看似附和胡尚书的话,实则是不把胡尚书当回事。
胡尚书的目光紧紧盯着蒋廷锡,他转身面向高高端坐于龙椅上的皇帝,激动地说道:“臣在会考府日日夜夜宵旰忧劳,经过数十日的稽查审计,彻查出户部亏空有二百六十万两之多。如果战端一开,户部的耗损将愈来愈重。”
“皇上,到时哪里来的银两去填平这窟窿?”胡尚书近乎吼叫道。
沉默良久的皇上终于开口道:“胡尚书,你担任户部尚书多少年了?”
胡尚书不解皇上为何询问这个问题,不过说到这事,他的面容满是自豪,昂首道:“臣仰蒙先皇鸿恩,掌管户部至今已有六年之整,臣司职期间可谓殚精竭力,从来不敢懈怠。”
听言,皇上重重把手中户部稽查整理好的奏折合上,往御案上一扔,随即踱步下来,转眼就站在了胡尚书面前。
胡尚书虽是从一品官员,对于眼前皇帝的心思已然洞达一二,但此时此刻他近距离地感受到龙威的压迫感。
他低着头垂下眼睑,一双眼睛瞪视着脚底下润泽如墨玉、平滑如明镜的金砖墁地,唯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
“朕下令设立会考府,责令户部全面清查官员的钱粮挪占,是为了革除各府官员贪污之积弊。胡尚书,几个月了,朕只看到那些亏空清单,几两、几钱、几厘……这些数目,朕要来有何用?”皇上的语气深沉,宽阔的殿内霎时有一种风雨前夕的压抑和凝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