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他们就登上了景山的最高处――金波亭。
丽日蓝天,云卷云舒下,金波亭气势宏伟,庄严肃穆,亭内高高悬着一块镌刻着“佛光普照”的匾额,这座亭子是俯瞰紫禁城最好的位置。
站在高高的亭台上,入目是连绵铺排,高低错落的宫殿,金黄溢彩的琉璃瓦,无尽延伸的朱红宫墙……巍峨高耸的深宫全貌尽收眼底,倏然而生出一种大气磅礴超然于世的感觉。
康熙帝曾赞誉过景山“云霄千尺倚丹邱,辇下山河一望收。凤翥中天连紫阙,龙蟠北极壮皇州。”举目四望莫非王土,本是粗鲁莽悍的外族却能统治这盛世江山,该是何等的志骄意满啊!
舒舒转头望向身侧的皇帝,他悠然登临在高台上,全身浸沐在煦光中,如那俊秀挺拔的青竹傲然伫立着,孤高凌然于众人之上。
“朕十三岁的时候,二哥曾带着我、三哥、五弟,只带了一小队护卫人马,就奔赴长城了。我们去了最险要的长城关隘――居庸关。到那里,才发现雄关已成荒地,满目望去野草蔼蔼,凄凉无比。”皇上平静地说道,他的目光遥遥望向远方。
舒舒默然站在皇上身旁,认真倾听着皇上说的旧事,只听皇上继续道:“奇怪的是,朕那时突然涌起一个雄心大志,朕要让这绵延的长城重新再现辉煌,让天下人都知晓它不再是抵御满人的屏障,只是一道瑰奇的风景。”
舒舒微微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皇上。
“朕一登基就派人去修缮长城了,维护好后,朕带你去长城逛逛。”皇上轻轻揽住舒舒,在她耳边低低说道:“你看你,爬一会台阶就气喘吁吁,前天晚上才两次你就叫累了,朕有空时就教你打拳,到时候攀爬长城才有精力,不然你又半路腿软。”
舒舒的面上和耳朵霎时变得粉红粉红的,她力持镇定道:“万岁爷政务繁忙,不劳您大驾了,我和宫女们跳百索,也能强身健体。”在万岁爷面前打拳太尴尬了,再说打拳的姿势那么粗鲁,她才不要万岁爷教,和锦思锦年她们跳跳绳多好。
“嗯,不管你怎么练身,你都要持之以恒,知道吗?”皇上笑着伸手轻轻摩挲她粉扑扑的小脸。
舒舒娇嗔满面,澄澈双眸睁得圆圆的,流露出一丝不情不愿,好半晌才吭吭唧唧地应声道:“哦哦……知道了,万岁爷。”万岁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舒舒暗暗觉得万岁爷让她锻炼身体的目的不是那么纯粹。
登高望远了一会儿,皇上就带着舒舒下山。随后众人来到了香火缭绕、古雅素洁的护国忠义庙。
护国忠义庙即关帝庙,供奉着武圣关公的圣像,关羽集忠义仁勇于一身,满族人入关前就非常崇拜关公,对他尊祟备至。
入关建立大清后,世祖奉他为英勇无畏的战神,为了弘扬关公忠勇神武和亮节成仁的精神,在景山特地建造了关帝庙。
庙宇为前后两重院落,黑色的琉璃瓦铺排在硬顶上,大殿正中高悬有康熙皇帝御笔的“忠义”匾额,殿内墙壁上彩绘有数十幅关公名垂青史的佳话:三英战吕布、千里走单骑等等。
皇上带着众人上香参拜关公后,传旨加封关公的名号为“关夫子”,又下令御前太监,让其传旨意,命造办处再塑造一尊“关夫子骑马像”敬奉于忠义庙,并明确要求关夫子骑马像的身高是一尺六寸,先拨蜡样呈览,等他称心满意后再塑金身。
待到午膳时分,则由御膳房统一安排,御膳房早已派宫女太监在忠义庙旁边的观德殿中进行准备。
观德殿占地面积颇大,为四进院落。院前两侧种植着数百株牡丹花,正是季春时节,各色牡丹花竞相怒放,蔚为壮观。又有皇家派人精心培育,占尽了天宝与物华,盛开的牡丹花如朝霞般绚烂非凡,更彰显出雍容华贵的气质。
皇上和阿哥公主们安排在正殿用膳,嫔妃们则被安排到两侧的偏殿中,舒舒在宫女的指引下来到偏殿,恰逢贵妃娘娘走过来,舒舒轻盈福了福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只是微微颔首,就进了左侧屋子,舒舒等她的身影进到屋内,才走进右侧屋子。
屋内圆桌上此时已摆了十多道菜色,望过去皆是些简单的素食,不沾一点荤腥。
“锦年,把屋门关上,你们俩一起陪我用膳,不准说不。”舒舒打发了御膳房的宫女出去,便先拉着锦思一同坐下。
锦思坐下后,还是习惯性地伺候小主用膳,她拿起孔雀绿釉勺子盛了一碗香菇豆腐汤,放到小主面前。只见舒舒看着眼前一碗汤呶了呶嘴,排斥道:“我不喜欢吃香菇,这碗汤锦思你自己吃吧。”刚说完,舒舒就端起汤碗递给锦思,自己则兴致勃勃地夹起几根荔浦芋头吃了起来。
刚落座的锦年,和对面的锦思互相对视了一下,她们曾私底下悄悄探讨过小主的异常。自从小主病愈后,一些行为举止都发生了变化。以前喜爱吃的食物现在非常嫌恶,例如香菇,小主现在非常不喜欢香菇软滑的口感。以前从不碰的食物,现在却吃得津津有味,例如芋头,以前的小主对粉粉糯糯的芋头敬谢不敏。
不过小主自进宫就大病了几场,喝了好几个月的苦药,也许才导致口味发生了些许变化吧。她们俩陪伴小主一起进宫,不也改变了生活上一些饮食习惯。
不过不管小主变成什么样,锦思锦年还是一心一意地侍候小主,小主对待她们一如从前,小主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纯真善良,虽说她们三人是主仆,但是小主一直将她们当做姐姐来看待,不像上下尊卑分明的主仆关系。
午膳食毕后,几个妃子不约而同地来到景山的百花园,这里除了有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还有其它珍品花卉萃聚一园,五彩缤纷,各展风姿。有那金黄可爱的迎春花、淡艳冷香的连翘花、高雅娟秀的玉兰花、灿若云霞的碧桃花……
舒舒看到花王之王、富丽堂皇的姚黄赵粉时,蓦地想起皇后娘娘,奇怪此次景山之行她怎么不一起。正好看到熹嫔娘娘在另一侧欣赏二月兰,蓝紫色的二月兰星星散散分布在望绮树周围,与银白的古树相映成趣。
舒舒慢慢走过去,微微欠身道:“熹嫔娘娘万福金安。”
熹嫔露出淡淡的笑容,但仔细看熹嫔的眼神却隐约藏着一丝紧张和担忧。
“娘娘,您可知皇后娘娘为什么没有一起来景山?”舒舒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熹嫔愣神了片刻,才回过神沉吟道:“皇后娘娘今早犯头疼了,所以就未至。”
“皇后那是来了大姨妈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离她们几步远的贵妃娘娘突然开口道。
舒舒和熹嫔同时转头望向贵妃娘娘,只见贵妃盈盈走近她们,绝美姝丽的容颜在娇艳花朵的衬托下,更显出一番倾城姿态,神色却清冷如霜,傲然的目光直视着舒舒。
“大姨妈?”舒舒听得有些疑惑,一大早的,皇后的家里人就来宫里?
贵妃轻挥着手中的绣帕,扬起一抹浅笑:“就是来月信了,本宫小时候住在闵行府时,隔壁有个姐姐的大姨妈每个月都来打秋风,和她的月期一致,两者同样讨厌,于是月信就有个大姨妈的俗称了。”
舒舒频频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贵妃看着顺贵人不似作假和第一次听说的惊讶表情,内心里琢磨到:看来这个冬果尔舒舒果真只是个寻常貌美女子而已,而不是和她一样有着不一样的灵魂,有别于封建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思想。
那顺贵人又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吸引到皇上呢?贵妃和四爷相处这几年来,被男人宠惯娇养多年,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曾经的枕边人。他不爱重美色,也没有闲心和妻妾谈论风月雅事。贵妃唯一能看出得是皇上醉心政务,迷恋对帝王权势的独掌。
“熹嫔,你这一脸忧心忡忡的神情是为何?”贵妃疑问道,熹嫔一向端静得像尼姑庵里的老师太,今日细眉紧锁,一副心不在焉、焦躁不安的样子。
“呃……没什么事,只是太早醒来,又爬山又登高的,有些身体乏累。”熹嫔摇摇头说道,总不能和贵妃道出自己真正的心思。
熹嫔刚刚才知道皇上今日来景山,特地腾出午膳后的时间,要考校考校几位小阿哥。她倒不怕自己的儿子答不上皇上问的问题,反而揪心挂虑自己的儿子太过逞强好胜,惹得皇上不喜。
弘历虽然才五岁,还未上尚书房。但熹嫔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培养儿子的身上。弘历少与皇阿玛相处,他自小就天赋异禀、过目成诵,虽和同龄的弘昼玩在一起,但私底下十分看轻有些愚笨的弘昼。
小小年纪的弘历还不懂得韬光养晦,有时候他目中无人地对着五弟口出狂言,幸好弘昼是个心大的,整日“四哥”“四哥”的跟在弘历后面,唯四哥马首是瞻。
此时的熹嫔娘娘诚心期盼着:皇上看到弘历小小年纪聪慧过人,对弘历会更加喜爱。
第32章 笃学不倦
观德后殿的宣华阁书房中,一国天子此时像普通百姓家中的严父一样,只见皇上端坐在紫檀木书桌后,板着一张冷峻肃穆的脸,看着前面一排从高到矮直挺挺站立的阿哥们,三公主则窝在圈椅里也努力端正着自己娇嘟嘟的小脸。
“弘晖,你来解释下《大学》中的‘三纲’要义。”书房内静默了片刻,皇上首先把大儿子拎出来考问。
九岁的弘晖在一群小萝卜头中简直是卓逸不群,小小少年长身玉立,尚显青涩稚气的脸上有几分相似皇上,更多的是像皇后娘娘的面容,神清骨秀,端凝秀雅。
少年独有的朝气悦耳的声音响起:“三纲乃是《大学》所要教化世人的宗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意思是皇帝治理天下要去弘扬人性中光明正大的品质,让这样的美好品德恩泽所有的百姓,从而使人人都达到至善的境界。”
皇上神色平淡,只眼中满是欣慰欢喜,他敛容正色道:“弘晖说得不错,你们其余几个都好好向哥哥学习。”
话落,皇上看向五个孩子,细细观察他们此刻的表情。接着说道:“《大学》中还教诲我们:格物致知,然后诚其意,正其心。你们在学习中要不断检验自己的学养,补齐自身不足,在日常生活中,要做到克己复礼,修身养性,这样才能达到完美至臻的境界。”
一番谆谆教导的话,除了弘晖听得一脸儒慕崇拜,小弘历低垂着头不知表情如何,其他三位小阿哥都是云里雾里,只能愣头愣脑地点点头。
“弘时,你来背诵《中庸》里哀公问政的内容。”皇上对于三儿子还是了解的,只让他诵读一段内容。
弘时立即摇头晃脑道:“仁者,人也…尊贤之等…思修身,不可E,不可E以不事亲。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一时半刻后,呼呼……弘时长长吁了一口气,白嫩灵动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真的好不容易啊,能背诵完全哀公问政的内容。
皇上看着三儿子一双活溜溜的大眼睛,显得那么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才几百字的文章就念得磕磕绊绊,这要是他小时候,准是被皇阿玛骂得没脸见人。
他深吸口气,默念了一句心经,抬手端起桌旁放着的粉彩瓜蝶纹茶盅,徐徐拨了下茶盖,啜了口茶水。
底下站着的弘时这才意识到屋内气氛的凝滞,他小心翼翼地仰头看了眼皇阿玛,蓦地和皇阿玛幽深的眼睛对视上,他顿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里打鼓,惴惴不安的小胖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瓜子。
“念终始典于学,你们要记住读书是为明理,要时时刻刻想着学习,锻炼自己的心性。之前你能熟背的内容,过段时日不温习就忘却,所以你们对待功课要五日一复,周而复始,不有间断。弘时,你可明白?”皇上的声量不高,却极具威仪。
弘时立马睁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重重点头诚恳应道:“儿子明白,儿子必定好好学习,不怕苦不怕累,头悬梁锥刺股…还有一定向大哥学习。”
这时才五岁的弘历突然站了出来,聪睿俊秀的小脸上已经隐隐有稳重之色,他朗朗清脆的声音响起:“皇阿玛,儿子认为书读百遍,其义未必自见。读书有三到,谓心到、眼到、口到,三哥即使背熟了《四书》和《五经》等,也只是眼到、口到而已,对这些经史子集没有自己的悟解,因为三哥没有用心去领会。”
皇上轻咳了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四儿子,面对他略带压迫的眼神,小弘历并不惊慌,一脸从容,别有一种豁达坦然的风范。
半晌后,他才和颜悦色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是端正你们学习的态度。经史子集大都晦涩寡趣,只有循环反复习读,才能逐字疏解、由博而通、融贯大意。你们的皇玛法自六岁开始勤学苦练,上而天象、历算、刑律等,下至射御、医药等知识,学贯古西,无一而不通。并且字字成诵,孜孜不倦,每日写千余字,从无间断。”
皇上微微停顿了下,目光徐徐扫过面前还尚带稚嫩之气的五个儿子,他的眼中渐有和煦的暖意,继续说道:“皇阿玛希望你们几个,以皇玛法为榜样,效法学习皇玛法的良行贤德。”
五位阿哥都一脸敬仰,齐齐应声道:“儿子多谢皇阿玛的教诲,儿子必当谨记于心,笃见于行。”
“弘晖此次表现不错,来,这个笔筒是给你的奖励。”皇上嘉赏道。
“谢皇阿玛!”弘晖露出淡淡的微笑,上前从书桌上捧起一个黑漆地六角描花笔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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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阁中最主要的建筑是一处宏伟辽阔的室内大厅,这里被设置成了射箭场,今日到景山,皇上除了考校皇子们的文化课,还要考察皇子们的习武课。
虽然只有大阿哥和三阿哥进尚书房学习过这些课程,不过皇上想着提前让三个小儿子感受下学习的氛围,以免他们在各自额娘的宫中养成了不会耐劳、耽于逸乐的恶习。
皇上先下场给几个儿子亲射示范,只见皇上一副骑装,身背箭囊,手持乌木紫光檀大弓站立着,遥遥对着在三十步开外的箭靶。
他今天所持的硬弓力量只有十个拉力,只是示范,没有用穿透力最强的十五力战弓。皇上两脚开立与肩同宽,很轻松地连发五箭,箭箭必中靶心。
几个小阿哥看着箭靶上五支稳稳射进的饰雕羽桦木箭矢,对皇阿玛娴熟高超的射箭技艺由衷佩服,不禁有些跃跃欲试,三阿哥弘时更是活跃异常,小声嘟嘟囔囔道:我左一支,右一支,待会让兄弟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弘晖,你先来演示下。”皇上温和道。
弘晖先走到放置弓箭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量力而行,他从众多小弓中挑拣了一把牛角黑桦皮小弓,掂量拉扯了几下,估算出此小弓大概只有五力的强度。他紧紧握住弓,高高举起直至与自己的眼睛持平,三根手指头使劲拉弯弓弦,对准箭靶射出去。
“咚”的一声,第一箭撞到靶子后面的黑漆楠木柱子上,箭矢很快掉落到地板上。弘晖的额头上微微冒汗,静默半晌,毫无动作。
“继续。”皇上温和鼓励道。
弘晖举起弓箭,沉吸一口气,重新鼓起勇气,接连射出第二箭、第三箭,这两次有所进步,弓箭都碰触到靶子上,只是弘晖力量不够没有射进靶子里,箭杆一一滑落掉到地上。弘晖遗憾地看着落在地板上的箭矢,心中顿时感到有些沮丧和怅然。他不再继续射箭,垂头丧气地放下弓箭,走回弟弟们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