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郡王大喜,欣然道:“多谢皇上恩典。”
墨澜阁位于乾西五所头所,乃是珍藏历代古画和诗籍的藏书楼。
诚郡王进了这地方,简直是赏心乐事,如鱼得水。
墨澜阁里管事的太监首领连忙上前,听到苏公公的吩咐:“把前两日金澄府进贡的墨宝呈上来。”
太监首领忙应了一声:“是,奴才这就去。”
铺了明黄缎帔巾的楠木方桌上,此刻一幅幅珍宝画作排列开来,静默地等着诚郡王的垂青。
诚郡王看着这些画,如见到天上的神仙一样,满脸的虔诚和儒慕。
这里的每一幅诚郡王都喜欢,他爱若珍宝地轻轻抚过这些画,纠结了良久,才下定决心挑选出两幅山水画。
“看着这画上的山水,本王现在就犹如身处仙境一样,碧波的江水在流动,葳蕤的草木也有了灵气。这大师画中的韵味无人可比,技法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诚郡王连连称誉道,一脸的深情。
苏培盛有些听不下去了,忙打断道:“郡王爷可是选好了,杨斯云,你将诚郡王看上的两幅画装好,交给郡王爷。”
太监首领杨斯云忙答应道:“是,苏公公。”他立即快手快脚地把画装进楠木盒子里,再给诚郡王奉上。诚郡王立马把木盒抱进怀里,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等苏培盛回养心殿向皇上复命的时候,已经是快一个时辰后了。
“皇上,诚郡王挑选了两幅范圭源大师的画作。”苏培盛躬身回禀道。
“嗯,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皇上抬手端起茶盏,低头啜了一口茶水。不疾不徐着放下茶盏,蓦然想起了一个翩然娇俏身影,又叫住苏培盛,温和道:“你再去墨澜阁一趟,选三幅画送至启祥宫。”
苏培盛立即站住,诺诺应道:“是,奴才领命。”
他一边外走,一边在心里喟然而叹:啧啧,诚郡王费尽心机就得了两幅画,启祥宫的顺贵人不用开口求恩赏,皇上就惦记着把墨宝赏赐给她,而且还不是只有两幅画,而是三幅画啊。金澄府总共就进贡了八幅画,这一来一去的,皇上也就剩下三幅画了,和顺贵人是一样的。
苏培盛不免一阵欷吁:诚郡王如果知道了这事,不知道私下里是不是要哀戚哭嚎了,真真是悲苦啊。他晃了晃头,心里唾弃自己:人家是王爷,他只是个无根的奴才,有什么好同情人家的?他才是真可怜才对。
第28章 知情识趣
苏公公在这紫禁城里可是个大忙人啊,送赏赐这种小事情,平时呢是很难劳动他老人家出马的。今日皇上赏赐画作到启祥宫,他可是尽心尽力啊。
他没有派小太监去送赏赐,而是亲自出马做这个送东西的活,苏培盛好不容易在墨澜阁选中了三幅画,就快马加鞭地赶到启祥宫了。
启祥宫里,陈海文这几日心情可谓是如沐春风啊,整日笑呵呵的,几个小太监正围在陈总管身边凑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逗得陈海文捧腹大笑。
几人正说说笑笑,乍然间,看到苏公公出现在面前,身后跟着几个捧着木盒的小太监。
陈海文霍地冲上前,哈着腰走到苏公公身旁,满脸堆笑道:“苏公公,劳您大驾光临了,可是有什么吩咐?”他的眼珠子溜溜地转着,猜测应该是养心殿那边有赏赐下来,但这几个盒子看上去轻飘飘的,可猜不出是什么贵重的好东西。
“你小子,那双眼睛是摆设用的吗?没看到这些?”苏培盛一边说着,一边扬起拂尘掠过那些木盒。
陈海文笑得见牙不见眼,阿谀奉承道:“小人愚笨,还请您老人家有空多多指教下小人。”苏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第一人啊,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哪个不想跟他搞好关系?
“你啊?还用我教?”苏培盛斜睨了他一眼不再言语,几人步伐加大,转眼间就到了喜云轩。
喜云轩内,依然是亲密的主仆三人,无所事事的舒舒,托着粉腮看着坐在炕桌对面的锦思锦年。只见她们两个灵巧的双手在不断翻动着,两人正在编织着石榴香囊,好让小主近日就戴上。
香囊用绸缎作为面料缝制成石榴形状,再串上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石,最底下装饰着一绺缠银线流苏。锦思锦年一人各做了一个,只不过同样的香囊颜色有些差别,还有就是一个香囊里装着是丁香、苍术、白芷、藿香等闻香能养生的药物,一个香囊里则装着熏草、桃花瓣、梅花瓣等能开运的干花。
舒舒着迷地看着,她再一次为古代女子的绣工感到赞叹,那细密的针脚,鲜妍的配色,真真是精美雅致,让人迫不及待地想拥有。
寝室内一片温馨静谧,这时门外突传来丁来喜的声音,“小主,养心殿苏公公给您送赏赐来了,现正在花厅候着。”
闻言,锦思锦年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两人立即放下手中快要制作好的石榴香囊,一个上前给小主整理头上的钗环,一个拿来花盆底鞋给小主换上。
此时的苏培盛正坐在花厅的椅子上,喝着暖身的茶水。没过会儿,就在门口见到顺贵人的身影出现,他迅即站起身,疾步走上前,规矩十足地躬身行礼道:“奴才苏培盛给小主请安,小主吉祥安康。”
舒舒边踏进花厅,边连连摆手道:“苏公公多礼了,快请就座。”
“奴才就不坐了,小主请看,这是皇上特地交待奴才给您送来的墨宝。”苏培盛挥手指向上首的红木雕卷草纹方桌,桌子上已放置着打开的长木盒。
舒舒款款走到桌子旁,拿起其中一卷画轴,她缓缓展开画轴,细细观看,旋即兴叹道:“这是沈文临的画作?”这幅画中的近处只一叶扁舟、一翼凉亭,浓浓的云雾掩盖住傲立在远处的山峰,水墨大肆渲染出那方棱峻峭的幽旷苍润。
“小主说得正是,还有这两幅画是黎P大师的画作,另外这盒子里是造办处最新制造的画具。”苏培盛眉开眼笑地介绍道,边伸手指着其它两幅画和一个方胜式盒。
话音刚落,苏培盛又颠颠地走上前,打开了画作旁边的棕竹岁寒三友纹方胜式盒。
盒子打开,第一层是按从大到小排列的毛笔,有狼毫、羊毫、獾毫等等,甚至还有粗细不同的木碳条(用来勾画起稿),第二层则是水晶笔洗、白瓷调色碟、各样羊毛画刷等,第三层摆满了丰富多彩的颜料,用白瓷盒装着,上面则用红条标识着颜色,有锌白、藤黄、曙红、花青……
舒舒抬手用帕子掩住自己合不拢的小嘴,她实在没想到清朝的书画工具是如此的丰富,真是五花八门,样样俱全。
惊叹过后,舒舒方才想起了自己要谢恩,她随即面对着养心殿的方向,跪下叩首道:“妾身谢皇上的赏赐,遥祝皇上圣体安康,福寿绵绵。”
苏培盛见状,笑得跟弥勒佛似的:“顺贵人请起,奴才这就回去向皇上复命,再把顺贵人的谢意转达给皇上。”
舒舒站起身,热忱地笑道:“苏公公辛苦您走一趟了,我送苏公公离开。”
苏培盛忙摆了摆手道:“小主请留步,您这是折煞奴才了。”
“那来喜,你替我送送苏公公。”舒舒含笑嘱咐道。
“是,奴才领命。”丁来喜一边应道,一边趋奉上前,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在前头引着,送苏公公一行人出了启祥宫。
目送他们走后,舒舒开心地直想转圈圈,不过顾及到自己的身份,她还是按捺住内心的雀跃。她敛着笑容矜持地说道:“锦思锦年,你们俩把这些搬到书房去。”
到了书房,舒舒指导着锦思她们把其中一幅画挂上,其它两幅画则珍藏起来。布置完,舒舒兴致勃勃地在书桌上垫上毛毡,再裁了一张约三尺斗方的澄心堂纸铺上去。
一旁侍奉的锦年,两眼疑惑地瞅了瞅兴致盎然的小主,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小主,你向来不爱画画的,一画画你就闹着说头疼。”
舒舒脸色一僵,轻轻搁下刚拿起的羊毫笔,她脑海里的念头快速转了转,不过几息,神色自若地解释道:“听说皇上极其喜爱这些古画,更是对画画能者赞赏不已。我之前只学了皮毛,如今我要多学些,好与皇上有共同喜好。”
锦年点点头,认同道:“小主说得有理,这样小主和皇上见面交谈时,就有相同的爱好可以畅聊了。”
这一边,苏培盛已回到养心殿,向皇上禀报道:“回皇上,奴才挑选了沈文临大师的一幅画,黎P大师的两幅画,送至启祥宫给顺贵人,顺贵人接到赏赐非常高兴,托奴才转告她的谢辞――祝皇上圣体安康,福寿绵绵。”
苏培盛说到这,停顿了下,又继续禀告道:“奴才还自作主张地在墨澜阁,择取了一套书画工具一并送至启祥宫。奴才想着,顺贵人闲暇之余可以用这些书画工具来画画。”
皇上眼中闪过如星般的微光,似乎回忆起什么,旋即摇了摇头,轻笑道:“你倒是会想,不过想得是周全,做得好,这个赏你了”。
话落,皇上伸手拿起御案上的随手放置的鼻烟壶,精准地丢到苏培盛立即张开的双掌上。
苏培盛仔细一盯,看出这是一个画珐琅松鹿图葫芦形鼻烟壶,是前些日子宫廷造办处刚刚制作好呈贡的。
鼻烟壶可是现如今皇室里最流行的掌中珍玩。先帝朝时期,宫廷造办处开始制作出精美的鼻烟壶,到雍正帝登基后,鼻烟壶不管是造型还是材质上都有了很大的改变。
苏培盛的手中已经有了好几个皇上赏赐的鼻烟壶,一个个都是他的心头好,他小心珍藏着,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用。
这般想着,苏培盛随即欢欢喜喜地把鼻烟壶揣到衣襟的内置兜里,当即麻利地叩首谢恩道:“奴才多谢万岁爷的赏赐,万岁爷对奴才可真是太好了,奴才对万岁爷一定忠心耿耿,万岁爷说东,奴才绝不敢往西。”
“停!”冷不丁冒出一声,从上首传进苏培盛一直竖着的耳朵里。苏培盛满腔的奉承话顿时被中断,他往上头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只见皇上正紧皱着眉头,右手抚着额头,状似有头疼的症状。
“万岁爷,您怎么了?奴才即刻去请太医。”苏培盛担忧地问道,面色略带惶恐不安。
“不用了,朕没事。”皇上听着苏培盛用粗哑的声音左一个万岁爷右一个万岁爷地叫着,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不适,他又道:“苏培盛,以后你不要称呼朕为万岁爷了。”
苏培盛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皇上,万岁爷这个称呼他咋不能叫了?他肚子里还有好几句奉承巴结万岁爷的话还没说出口呢!
“奴才斗胆问下皇上,不能称呼的缘由。”苏培盛侍候皇上这么久了,不说是最了解皇上的,那也是最最贴心的,不做任何让皇上不耐烦的事情。
皇上本要回答,寻思了下自己这个要求也是让人感到奇怪,难怪苏培盛会不理解。
他摆手解释道:“朕只是突然觉得‘万岁’这个词太过缥渺玄乎,人的岁数要遵循天理、就实行事而已。罢了,朕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苏培盛听了,暗暗道:既然皇上提起了那这就不是件小事了,他以后还是要避免万岁爷这个称呼,反正叫皇上也是一样,没有多大的差别。
蓦地又听到御案上首传来平淡沉稳的声音:“晚膳后,派人去接顺贵人来养心殿。”
苏培盛恭恭谨谨地应声道:“奴才领旨。”当下他便弯着腰后退离开,直到走到殿门口才挺直腰杆子,叫来徒弟吩咐道:“小洛子,你现在去启祥宫一趟,告知顺贵人,酉正时分会派人接她来养心殿。”
小洛子忙不迟疑地点头哈腰应道:“是师父,奴才这就去。”
第29章 万园之园
喜云轩接到旨意后,舒舒主仆几人立刻慌慌张张地预备起来。好在距离酉正时分还有好几个时辰,她们可以慢慢悠悠地准备齐全。不像上一次的侍寝,时间太过仓促,舒舒都没怎么精心装扮。
接下来的韶光似箭飞,又似龟爬,总之光阴总算来到了酉时二刻。舒舒从启祥宫出发,不到一刻钟时间,接她的辇轿就停在了养心殿后殿。
御前大宫女平雅带着几个小宫女立在殿门口,她见了顺贵人的辇轿过来,当即迎了上去,和跟着来的锦思一起扶着顺贵人下轿。
平雅温和笑道:“奴婢平雅给顺贵人请安,小主请跟我来。”
舒舒腼腆一笑道:“有劳了。”
兜兜转转后,舒舒被平雅带到了一间书房前,不同于上次在西暖阁见到的无倦斋,这间书房相比较而言,大了好几倍,不像是一间书房,更像是一间煌煌峻宇的展览室。这里是养心殿第一进的院落,屋檐下悬挂着一副金漆匾额,上书“泓樾书屋”,屋门口挂着一对硬木缠枝菊纹双莲亭式灯。
此时书房三面的步步锦扇全部敞开,任由窗外的月光倾泻而入,映射在镶嵌在四周的玻璃上,使得屋内通彻明亮,无一丝阴暗。
书屋的门槛旁边摆放着两盆苍润繁茂的三头龙须树,枝干粗壮挺拔、姿态优美,苍翠欲滴的叶片茂密如瀑布,叶片表面天然形成漂亮的旋花纹,散发出一团团淡淡的宜人清香。
平雅已走入书房禀报,舒舒则静静地站在外面等着。不过须臾,平雅就出来恭迎顺贵人,“小主,请进。”舒舒微微颔首,独自一人款款走进书屋内。
听到宫女的传唤声,皇上从紫檀木夔龙纹书桌后走出来,只见卷起的遮阳竹帘处,一位衣着绮丽的仙姿玉人出现在皇上眼前,袅袅娉娉的婉曼身段,金累丝嵌玫瑰晶孔雀开屏流苏步摇波漾在鬓边,如一朵盛开的清莹莲花向他走来。
舒舒微微屈膝,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走上前扶起她,一缕幽香沁入他的身心,皇上情不自禁地贴近佳人白里透红的小脸,语气低沉道:“你来了。”
舒舒粉面含春,轻轻点头道:“嗯,万岁爷。”又娇娇俏俏地问道:“万岁爷,这些是什么?”她伸出纤纤玉手指着书桌前放置的几个圆台底高筒楠木框,她刚刚行礼时看到,便产生了好奇心。
“来。”皇上揽着她走到书桌后,桌上展开着一幅如花似锦的园林景色图。只需一眼,舒舒就被画卷中绘制的似神仙居住的瑶台风貌所吸引,细腻的笔触,绚丽的色彩,无不让人赞叹不已。
“这是圆明园的一处景色――方壶胜境。那些楠木框里的画作,都是描绘的圆明园景色。”皇上看着她痴迷的样子,澄澈的双瞳透露出心驰神往,好笑地摇摇头。
“圆明园?”原来圆明园是皇上时期建造的,舒舒暗暗想着。
“它是皇阿玛封我为雍亲王时,一同赏赐下来的园林。它原本的景致是不错,但朕要对它进行规模化的扩建,让它成为办公、理政、寝食为一体的皇家御苑。”皇上的声音沉沉入耳,向舒舒解释道。
“圆明二字取自《中庸》中的‘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朕希望自己的统治功绩就像圆明代表的含义一样,如明光辉映,呈圆满无瑕,尽善尽美。”
闻言,舒舒出神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他穿着一袭墨色铉金丝菱纹织缎长袍,容貌气度皆是超于常人。舒舒来到这封建寂寥的深宫,她时常为自己感到悲哀凄楚,但庆幸得是她服侍的帝王是眼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