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齐妃娘娘旋而转身,殷殷切切的目光直视着皇上,铿锵有力地说道:“皇上,顺嫔既然如此触忤皇上,存心影射皇上德不配位,实在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皇上定要重重地惩戒顺嫔,不能轻放,免得其余人效仿于她。”
乾清宫原本融洽祥和的气氛瞬间变得滞闷和压抑,几个贵人常在都一脸惶恐地低下头,齐妃这般斩钉截铁地直接定了顺嫔的罪过,即使不是在说她们,她们也生怕被这场风暴卷入其中。
忽然,顺嫔扑哧笑了一声,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澄澈明净的双眸盈盈望着皇上,声音宛若黄莺般婉转清脆:“这么美满的佳节,总有些人借题发挥,齐妃姐姐,依妹妹看来兴风作浪的人是你才对,蛟龙何其无辜?”
“蛟龙在民间是祥瑞的象征,它能带来丰沛的雨水,帮助百姓们五谷丰登、收获累累,带来繁荣昌盛的景象,所以蛟龙有着繁荣、安宁、长寿、威武等美好的寓意。”顺嫔悠扬婉转的嗓音徐徐,恰如一缕温煦的春风拂过。
泰然端坐一旁的熹妃不动声色地望了好几眼皇上,见皇上虽一脸郑重肃然,但他凝视着顺嫔的眼神,宛似那柔和似水的月光浸醉在顺嫔的身上,溢满着一缕缕缱绻的温情和顾念。
熹妃娘娘两只手紧紧绞着精致的绣帕,漠然低叹了声,随后蕴起一抹娴淑的笑容,恭恭敬敬地站起福了福身,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臣妾有一言,要替顺嫔妹妹抱不平。”
“你尽管说。”皇上微微颔首,淡然说道。
熹妃落落大方、有条不紊地说道:“臣妾观这一只粉彩寿字纹花瓶,其花瓶底部有青色的蕉叶纹,这绘制的青色蕉叶纹层次分明,疏朗有致,但大家再仔细瞧瞧,就会发现青翠鲜艳的颜色在青料聚集处有凝滞的黑斑。宫内的造办处烧制的青色瓷精美清雅、纹饰明晰,绝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但有黑斑的青色瓷器在民间却很普遍。”
熹妃顿了下,目光如炬地定定看向齐妃:“刚才齐妃一直妄语说顺嫔是有意的,但其实有意的是烧制花瓶的人,带龙纹的瓷器只能是官窑烧制,我朝虽没有明令禁止民间使用龙纹瓷器,但百姓们只敬重皇帝是真龙天子,所以绝不会无故僭越地烧造和使用龙纹瓷器。”
“这只粉彩寿字纹花瓶的蛟龙少了威严的龙角,但它的形貌太似真龙,所以民间就会在日常器物中雕刻蛟龙,也是希望祥瑞的蛟龙能护佑他们,或家族繁荣兴旺、或父母长寿安康……”
皇上紧皱的眉眼霎时舒缓,他浅浅微笑道:“熹妃言之有理。”随后他笑意收敛,神色淡淡地扫了一眼齐妃,语气严厉道:“齐妃,望你今后不要寻风捉影,胡乱说些无稽之谈。你回宫后多念念佛经,好好清净清净心思。”
“皇上……”齐妃欲言又止。
“好了,你勿要再言,引风吹火的。”皇上摆手止住齐妃要说的话语,他的语气冷冽如冰,眼里掠过一丝不耐。
“是。”齐妃呐呐地应了声,微微垂下眼睑,她心中犹有不服气,便转头狠狠地剜了熹妃一眼,暗暗叱骂道:这个假惺惺的熹妃来搅什么局?难道她不怕顺嫔生下一个阿哥来争夺太子之位?
眼看这一场风波已平息,殿中的丝竹班子开始奏起悠长清逸、悦耳动听的曲子,随着这如丝如缕的雅乐声袅袅回荡,乾清宫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接下来便是贵人和常在进行献礼,她们的贺寿礼倒是别出心裁,各有各的风姿。
穆贵人翩然飘至琴桌前,一袭素净清雅的湖色蹙银线波纹长裙,衬得她绰约楚楚,纤纤玉指缓缓拨动细细的琴弦,奏出一曲优美动人的清韵,她的双眸如水,犹如秋山烟雨,痴痴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君主。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情意袅袅的琴声如落花掉入流水般,荡不起一丝涟漪,在匆匆而过的流水中被无情消逝,穆贵人奏完一曲,黯然离场。
在静默中,一道荡人心魄的箫声渺然传来,忽而沁入心肺的清新花香幽幽浮动,清越的箫声戛然而止,转而是欢快灵动的琵琶声中,有三个轻盈优美、飘若欲仙的女子翩跹出现,原来是庄贵人、常贵人、惠常在。
三人配合默契,如玉的素手挥舞出轻飘飘的淡粉色绸带,身子如燕、纤足轻点、曼妙旋转,裙裾翻飞中,仿若行云流水般萦绕出缥缈迤逦的舞姿。
舒舒陶陶然倚在铺了鹅羽软垫的圈椅里,恬然乐哉地欣赏着妃嫔们的舞姿,看得都入神了,虽然她们跳的舞无法比之技艺高超的升平署舞女,但好歹别具一格,富有新意。
乐声渐缓,欢快的舞姿也变得轻柔起来,舒舒顿时倦意上涌,想立马找张床榻躺下。宝座上的皇帝亦是慵懒闲适地欣赏着殿中人的舞姿,窈窕柔媚的女子只为他起舞,一双双美目在舞动中都不约而同地落在皇帝的身上,盼着他的眼里映入自己的身影。
皇上的目光波澜不兴,没有一丝迷醉动心的样子,在兴致索然中,他幽深的眼神朝着舒舒的方向望去,只见舒舒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霍地顿了一下,旋而又抬起头来。
皇上轻轻笑了一声,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
低低的声音在乐曲中并不突兀,但舒舒就是听到了,她仰起头,睁大自己朦朦胧胧的睡眼,看着皇上唇边凝着一丝戏谑之意,舒舒气恼地瞪了皇上一眼。
皇上瞧着舒舒羞红的脸颊,咳了一声。这时殿中的乐声倏然停止,三位丽人优雅地福了福身,告退离去。皇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语调沉静中带着一丝动容:“今日佳宴到此,大家的一片心意,朕念于怀,感于心,辛苦大家了。”
筵席即将要散场的时候,齐妃娘娘身后的大宫女丹歌,连忙提醒道:“主子,主子,烟火,放烟火……”心急如焚的话语总算唤起了还在怒火滔滔中的齐妃。
齐妃身子一晃,整个人惊醒了过来,她高声呼道:“皇上,臣妾还另外准备了一份非常精彩隆重的礼物,皇上可赏脸出去看看?”
正离席的皇上顿住脚步,不感兴趣地淡淡问道:“哦,是什么?”
“是烟火。”齐妃讪讪地应道。
“我们就不去凑这热闹了。”太后娘娘先说道,话音刚落,太后就携着太皇太后、恭嫔等人离开乾清宫。目送太后一行人离开后,皇上思忖了下,还是颔首同意去看烟火。
舒舒一听有烟火看,方才还充溢着倦意的小脑袋刹那间清醒,这会儿分外地有精神,一双迷蒙的大眼睛不再朦胧,乌澄澄、晶莹莹地泛着闪亮的光,期待感满满。
不过她的脚步刚想加快走出,就被迫在锦思、锦年的搀扶下,缓缓地迈着小步伐走出乾清宫,待她用乌龟般的速度挪到大殿门口时。
只见宫殿前的汉白玉月台已站满帝妃等一众人,丹陛前的白石栏杆上竖起了宏大华彩的八对万寿灯,灯火明光铮亮,让夜空中的皓月都黯然失色。
第68章 欲取姑予
舒舒静静伫立于大殿宽阔的门前,她极目仰望遥远的天际,此刻的夜幕还是无边无尽的黑黑沉沉,她抬头盯着夜空看了许久,蓦然生出一缕戚戚然,这时舒舒觉得肩膀上微微一沉。
“主子,虽然现在无风,但待久了肯定会着凉,还是披上吧。”锦思把那件紫貂皮斗篷又给舒舒穿上,这次她没有全部裹上,只在斗篷衣襟处别上两边的蝶恋花鎏金银扣。
“嗯,我们也过去吧。”舒舒点点头,带着锦思和锦年走到汉白玉月台上,瞅着右侧角落里没有多少人,便走了过去,这里安置着一个金色的小房子,舒舒站到小房子后,才发现是一个袖珍版的铜鎏金亭,亭子上挂着雕刻“社稷”两字的木牌。
距月台前百米处的乾清宫广场,已有数十位穿着貂蟒劲袍的侍卫随时待命,他们的面前是各种花炮和烟火盒子,再远处还有手执铜激筒水龙的火班侍卫,在燃烧烟火后,火班需要及时用水浇泼压火、清理炮火残纸。
在皇上宣布烟火燃放开始后,掌仪官以鸣锣传令,并大声高呼:“抬头见喜――福自天来――天佑有福――国泰民昌――”
只见开阔敞亮的乾清宫广场上,侍卫们不慌不忙地将花炮、烟火盒子所系的引线拉开,又迅速地用火点燃,几息后,“咻咻咻”先是烟火酝酿的刺耳声响起,接着是一阵“噼噼啪啪”声,乍然传至高高的天际。
此刻的夜幕宛若一张无比宽大的墨黑色绒布,刹那间绚丽多彩、金光灿烂的烟火在黑绒布上竟相绽放,那五彩缤纷、流光溢彩的点点星花把黑暗的夜空,点缀地姹紫嫣红,美不胜收,犹如百花争艳绽放出或金黄、或银白、或亮绿、或火红的花瓣。
还有那花炮“砰砰砰”作响,震耳欲聋的响声即使在喧闹中也是清晰可闻、如雷贯耳。几个阿哥公主围绕在皇阿玛身边蹦跳来蹦跳去,欢快的尖叫声、呼喊声刺地皇上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皇阿玛,皇阿玛,打雷了,好大声,悦悦害怕,要抱抱。”三公主怀悦双手捂着耳朵,嘴上说着害怕,但是一脸兴高彩烈、眉花眼笑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一丝害怕来,她蹦跳地赖到皇阿玛身边,做出一副要抱抱的姿态。
皇上轻笑了声,一脸宠溺地伸出手臂抱起了三公主这个小胖妞,怀悦在皇阿玛的怀里一点都不老实,紧紧地黏在皇阿玛身上扭来扭去,两只小胖腿蹬地十分雀跃,要不是皇上臂力惊人,实在是不能稳住三公主。
“哇,皇阿玛快看,是一朵好大的菊花啊,还有漂亮的大蝴蝶,拖着长尾巴的小燕子……”怀悦两只手鼓着掌惊叹不已,叽叽喳喳得在皇阿玛耳边说个不停。
“嗯,那是凤凰。”皇上倒是没有不耐烦,还是一脸慈父的表情,非常耐心地纠正到“小燕子”是“凤凰”。怀悦“吖”的一声,睁着大大的圆眼睛,头仰得高高的,小胖手指着天空,奶声奶气地问道:“皇阿玛,有字诶,大…一…八…一。”
只见夜幕中的烟花变化无穷、千姿百态,最特别的是此刻天空上那一排盛开的烟花,在彩焰腾辉中,最中间金灿灿的光芒组成了四个大字“太平万岁”。
“悦悦,天上有四个字,太―平―万―岁。”皇上一字一顿地教着女儿。怀悦鹦鹉学舌似的跟着皇阿玛念道:“天上有四个字,太―平―万―岁。”
怀悦念完这么四个字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激动地蹦来蹦去,一个鲤鱼打挺,她的小胖脚就踢了皇阿玛一脚,她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踢到皇阿玛了,只顾着四处张望,清澈灵动的双眸中瞬间映入前方一处的美丽身影。
紫雾苍烟,迷漫空宇,此起彼伏、响彻云霄的花炮声已烟消形散,只剩下绚烂缤纷的烟花还是尽情绽放着,没有了之前划破天空的热烈响声,喧闹的场面清静了些。
在这样璀璨的夜幕下,耀眼的彩光在千回百转中,照亮了那处佳人肤洁如雪、画意诗情的绝世容颜,是天姿风华,美目盼兮的顺嫔娘娘,当然再美得惊心动魄,也不是吸引三公主的原因,三公主是对顺母妃高耸显眼的肚子感兴趣了。
“皇阿玛,快放我下来,悦悦要去顺母妃那里。”怀悦扒拉着皇阿玛的衣服就要准备下来。
“哪里?”皇上一时有些心神恍惚。
怀悦用手指着顺母妃的方向:“那里吖。”
皇上也跟着女儿的目光看到舒舒,见到了那一抹幽兰伫立的身影,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愣了一下,才把不停扑腾的小女儿放到地上。
怀悦还没站稳,就跟小兔子一样奔向顺母妃,转眼间,就蹦到舒舒面前。她人小声音却脆亮:“顺母妃,我来看小宝宝了。”她话还没说完,那只小胖手就好奇地摸向顺母妃的肚子。
“你好啊,悦悦,你要不要跟小宝宝打个招呼。”舒舒很喜欢可爱的悦悦,虽然悦悦有个让人不喜欢的贵妃额娘,但舒舒不是恨屋及乌的人,所以一点都不介怀地任由悦悦摸她的肚子。
怀悦胖乎乎的小手带着温热,犹若轻轻的羽毛拂过似的摸着那异于常人的肚子,许是小孩子之间奇特的感应,原本安安静静蜷缩成一团小宝宝跟着闹腾起来,小宝宝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小朋友呢!
“啊呀……”怀悦被顺母妃圆肚中凸起的一个小包吓到,她顿了顿,登时充满疑惑地问道:“顺母妃,小宝宝在你肚子里玩捉迷藏吗?你快跟她说我找到她了,让她赶快出来和我一起玩。”
闻声而来的谦嫔见状,端着自以为亲切的面容问道:“三公主,你猜猜顺嫔肚子里是小公主还是小阿哥啊?你现在已经有两个弟弟咯。”
即便没有听出谦母妃的弦外之音,但三公主还是一脸坚定地说道:“当然是小妹妹了,我听到她叫我姐姐,还说她出来后,和我一起玩布娃娃。”
“呵呵。”听到心满意足的稚言稚语,谦嫔开怀大笑着:“都说小孩子的话最灵光,顺嫔啊,看来你要生下一个五公主了,我的七阿哥也多了一个妹妹了。”
谦嫔一脸幸灾乐祸地盯了顺嫔的肚子一会儿,又不怀好意地瞥了顺嫔一眼,想看看顺嫔愁云惨淡的脸,但遗憾的是顺嫔居然一点都不苦闷,只是略带诧异地问道:“五公主?不是序齿到四公主吗?”
“不是吧?这你都不知道?”谦嫔露出不敢置信的夸张神情,挥起手中的绢帕掩着嘴笑了好几声,“今儿本宫高兴,就好心告诉你吧,皇上前几日已恩封庄亲王的女儿为四公主了。”
“诶,安芹,你来帮本宫算算,皇上收养了几个公主,够不够嫁到蒙古联姻了?”谦嫔现在的心情就跟此刻天上绚烂飞舞的烟花一样,心花怒放到不行,她刚刚打量了好久顺嫔的肚子,圆圆鼓鼓的,不像她怀七阿哥的时候,肚子又尖又大,一看就是皇阿哥。
安芹亦是一脸趾高气昂的小人表情,她谄媚十足道:“回主子的话,才两个呢,二公主和四公主。奴婢斗胆猜测皇上估计还会再收养几个,当然若有娘娘生下公主也行,毕竟先帝爷那会的亲生公主下嫁了好多个到蒙古。”
说到这里,安芹的声音旋而变得低沉:“奴婢听说那些蒙古王子异常高大威猛,即使是尊贵的王子,也是一身粗暴蛮横的脾气,咱们娇娇弱弱的公主嫁到那里真真是可怜啊。”
“是啊,娇嫩的花朵开在这样的地方,没过多久就凋零了。”谦嫔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看着顺嫔凝重的表情,她正想接着再火上浇油几句……
“我们的五公主聪慧伶俐,一出生肯定会得到皇帝的喜欢,连太后娘娘都十分喜爱五公主呢,还夸赞五公主健壮活泼呢!”锦年蓦然打断谦嫔要说出的话,她一脸涨红,恨恨地瞪了安芹一眼,又悄悄对着谦嫔的脚翻了一个白眼,她作为奴婢,不敢明目张胆地怒瞪谦嫔,免得给主子带来麻烦。
谦嫔斜睨了她一眼:“顺嫔,本宫奉劝你安然接受现实,早给你女儿做出嫁外藩的准备,不然远在他乡,年纪轻轻就很有可能因为婚姻不幸郁郁而终啊。”
谦嫔又继续道:“虽然本宫不想贬低,但顺嫔你只是个嫔位,三公主是贵妃的女儿,大公主是长女,皇上之前就是为了这两个宝贵女儿才收养宗室格格的。要知道圣祖爷的固伦荣宪公主,可是荣太妃的女儿,还不是照样是和亲的牺牲品。”
当时,紫禁城夜空中狂欢的烟火在缓缓沉寂,漫天星雨般的烟火逐渐消退暗淡,乌沉沉的夜幕下倏而变得寥寂幽然,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硝烟味,微微有些刺鼻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