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鲁嬷嬷缓步走进寝殿内,就嗅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熏香气息,有藜藿、白芍、雄黄、玉簪、条岑、芜荑等等的特殊馨香,这些熏香不仅能驱逐蚊虫,还能防范疫病。
暖阁里的垂帘被掀开,都鲁嬷嬷抬眸望向前方,只见华丽典雅的床帐内,娘娘揽抱着小主子坐在床榻边,小主子窝在娘娘怀里,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那小模样别提多惹人疼惜了。
小悠悠半阖着一双睡意朦胧的大眼睛,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握着一个“自行虎”玩具,正无精打采地挥舞来挥舞去,她的另一只被包扎的小胖手乖乖巧巧地放在额娘的肩膀上。
小悠悠刚刚突然不想喝奶了,此时博络嬷嬷正端着一小碗南瓜小米粥,小心翼翼地给她喂食,只可惜小悠悠不怎么赏脸,接连几口都喂得艰难无比。
都鲁嬷嬷瞧着面色愁云惨淡的娘娘,还有依赖在娘娘怀里,蔫蔫巴巴的小主子,她心里亦是冒出一阵阵酸楚,涌到嘴边的话,突然不是很想让娘娘知悉。
孙嬷嬷是因为被沙蛛咬了,从而丧失性命。这件事娘娘如果知道了,只会愈加惶恐不安。
舒舒两眼无神地注视了一会儿沉默不语的都鲁嬷嬷,须臾后她才郁郁然道:“都鲁嬷嬷,那只沙蛛查出是怎么来启祥宫了吗?”
都鲁嬷嬷的嘴巴嗫嗫嚅嚅了好几下,还是无声地摇了摇头。
舒舒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也没有疑惑都鲁嬷嬷说有事禀报,却半晌无话。
都鲁嬷嬷轻手轻脚地走出寝殿,走到门口时,她踌躇了一会儿。
锦思见她迟疑离开的背影,眉尖皱了皱,带了几分探询的意味问道:“都鲁嬷嬷,您起先不是说有事要向娘娘禀告吗?”
闻言,都鲁嬷嬷旋而转过身子,眼神中微含惊慌道:“娘娘,孙嬷嬷殒命了。”
舒舒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艰涩地说道:“是和那只沙蛛有关是吗?”
都鲁嬷嬷重重点了点头,随后将孙嬷嬷的死亡真相,如实地禀报给娘娘。
听完后,舒舒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有后怕、有悲伤、有懊恨、还有深深的自责,这些阴郁的杂绪犹若噬骨的白蚁一样,一点一点地叮咬着舒舒的心……
她的小悠悠如果没有及时剜割掉毒红疮,那么也会和孙嬷嬷一样,在无声无息中离开这世界。
到底是谁?是谁这样的蛇蝎心肠?对脆弱的稚儿下手。
舒舒极力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她的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小悠悠刚刚放到她手里的“自行虎”,心里恨不得,抱着小悠悠逃离这座阴暗}人的皇宫。
**********
装潢古朴素雅、禅意环绕的永和宫内。
一个小太监正慌不迭地膝行到永和宫的太监总管面前,他一把抱住曹公公的大腿,瞪着惊惶的眼睛,切切恳求道:“曹公公,奴才的小命有可能不保了,您要救救奴才啊……”
曹法罡使力掰开小太监的手臂,走到罗汉床榻边,接着施施然地盘腿坐下,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徐徐喝下后,曹法罡才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小太监一眼,声音嘶哑道:“慌什么。”
小太监哀哀地哭道:“奴才今早从启祥宫回来,误了应卯时间啊,等会禁卫军把奴才抓去,奴才实在是不知……不知怎么撒谎啊?”
他今早天没亮,就被曹公公派去监视启祥宫的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即跟曹公公汇报。他盯了很久,终于看到了李太医踏进启祥宫,他想着多监察一会儿,待李太医出来,再看看是什么状况。
只是小太监死守了良久,李太医方才从启祥宫离开,离开的时候那李太医的神色,看上去并无什么异样,反而还害得小太监浪费了时辰。
曹法罡冷冷看着小太监低头耷脑的样子,他的声音中透着阴鸷:“你随意想个缘由,瞒报过去就好,那些禁卫军虽蛮横无情,可没有那些慎刑司的阉奴来得有手段。”
同样是阉奴的曹法罡这话刚说罢,外头就骤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永和宫的主位熹妃娘娘不在,这些禁卫军似乎也没有了顾忌,丝毫不把太监总管曹法罡看在眼里。
接下来的时刻,永和宫俨如被一群蝗虫过境一样,禁卫军所到之处,一点都不留情面般,将永和宫查了个天翻地覆,甚至把曹法罡埋藏在树根底下的水晶钗,都给挖了出来。
木盒中躺着一支镶水琉石镂空云烟水晶钗,虽然断裂成两半,但亦是珍贵之物,怎会无缘无故被埋到了泥土里。且狭窄的木盒被用黑色钉子封得死死的,和盛放遗体的棺材如出一辙。
挖开的洞口处,还有黄符焚烧的痕迹,也正是因为这黄色的符纸,禁卫军眼尖地发现了这处地方有诡异。
原来是曹法罡没有把黄符给焚烧干净,一不小心飘出了一小片纸屑,落在了树根间的缝隙里,他把焚烧好的灰烬和木盒一同掩埋好后,又细细观察了下四周,也没有发现这片黄色的符纸。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也在帮助有福气之人,这片纸屑在秋风的吹拂下,悠悠荡荡地飘出树根,停留在黑褐色的泥土中,终于使这里,有了一点吸引人注目的地方。
很快,熹妃娘娘留下的总管太监和一些大宫女等奴才,通通被禁卫军带离永和宫,去了慎刑司,接受双重的严刑拷问。
假如熹妃娘娘现在在永和宫,一定会大声斥骂这个自作主张的曹法罡,实在是蠢货一枚。只要悄无声息地给启祥宫投入“避日沙蛛”就好,何必多此一举,再给五公主下个诅咒之术。
两只来之不易的“避日沙蛛”是卫答应贡献给熹妃娘娘的,它们被藏在了香囊中。
孙嬷嬷的一个外甥女也在皇宫的御花园里当差,她时常会趁着空闲时间,缝制一些香囊来孝敬巴结孙嬷嬷,寄望自己的姨母,能够把她安排进启祥宫,成为顺妃娘娘身边的一等大宫女。
在曹法罡的暗中操作下,两只“避日沙蛛”和一些干花草,一同混入了那只胭脂红缀明珠棉纱香囊里。这样阴险诡诈的方法,不仅佩戴的孙嬷嬷一无所知,她的外甥女亦是不知道自己“助纣为虐”了。
这两只“避日沙蛛”曾被精心饲养过一段时间,它们虽然是“杀人于无形的刀客”,但是并不会去主动叮咬人的皮肤。
第130章 瑞贵妃
而这两只“避日沙蛛”,它们的日常调/教过程,就是主动去叮咬那些,皮肤上散发有甜甜奶香味的人。因此哺乳的孙嬷嬷成为了沙蛛的刀下之魂,而奶团子小悠悠也差点一命呜呼。
庄严肃穆的慈宁宫内,获悉事情全部真相的太后娘娘,颓然地跌坐在宝座上,她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神伤片刻后,太后娘娘怒不可遏地紧紧握拳捶了好几下旁边的靛蓝喜鹊纹迎枕,她连连叹气了几声,无奈地摇了摇沉重的脑袋。
“唉……”太后娘娘头疼不已,她扶着额头唏嘘道:“熹妃简直是糊涂啊,作出这等的下三滥之事……”
小悠悠只是个无辜的小女娃,熹妃怎能对她作出如此狠毒之事。一想到小悠悠可能小小年龄就命丧黄泉,她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后娘娘就恨不得立刻终结了熹妃的性命。
可弘历也才七岁,他有这样的额娘,今后要怎么苟活?在几个孙儿当中,弘历不仅聪颖非凡,更重要的是太后娘娘在他身上,看到了帝王的影子,弘历的各种举止,有着先帝爷的风范。
但是如今……都说是慈母败儿,唉,恶毒的母亲同样会祸害到自己的孩儿。
太后娘娘一脸的黯然无神,她低声问道:“燕贞,你说哀家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徐姑姑亦是满脸的错愕表情,在短暂的诧然过后,她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流露出忿忿之色:“娘娘,奴婢认为害人者,必定不能落个好下场,祸害必将自食恶果。”
闻言,太后娘娘静默了良久,半晌后,太后娘娘极其冷淡的声音响起,她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燕贞,去信给皇帝。”
太后娘娘顿了下,叹息不已道:“就由皇帝来解决吧,哀家不管了,唉……”
然则太后娘娘不知道的是,皇上早已收到了尚虞处加急发出的书信。
尚虞处本是皇上设置的专为天子一人服务的涉密情报机构,最主要的职责是侦查官员间的来往、外邦在本朝的动向等等。不过皇上东巡盛京后,特意让尚虞处时刻紧盯着启祥宫,有任何消息随时汇报。
从盛京出发的归程途中,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不疾不徐地行驶着,然而令熹妃等众人都没想到的是,明黄色的御驾里头是空空如也。
皇上在得悉小悠悠受到毒手后,第一时间就让人安排了神骏善跑的千里驹,和一众侍卫先行策马扬鞭,日夜兼程赶回了紫禁城。
**********
深夜时分,一路鞍马劳顿的皇上,刚进紫禁城,就迅即被太后娘娘派出的人,给请到了慈宁宫。
“儿臣叩见皇额娘,恭请皇额娘凤体金安。”皇上踏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走进大殿中,他的身姿依然是一派的矜贵从容,但还是难掩周身风尘仆仆、披星戴月的气息。
太后娘娘闻声抬头,她凝神地盯着儿子清隽如玉却冷冽如霜的脸庞,心底不由地感慨道:想来这次,皇帝不会轻易放过钮钴禄氏了。
太后娘娘怔怔地出神了会,直到徐姑姑悄然在皇帝身侧的桌上端来茶水,一脸关切道:“皇上路途劳累了,先喝水茶歇歇。”
皇上微微颔首,捧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茶水,便搁下茶盏不喝了,再是清甜的茶水也解不开皇上心中的怒气。
皇上冷厉的眉峰倏地蹙起,前日他收到消息时,只知道小悠悠有危难,匆忙赶来慈宁宫的途中,才知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熹妃。
想到那个一向谨守本分、温良恭俭的钮钴禄淑箐,皇上的心情顿时有些怅然,他朝着皇额娘的方向望去,只见皇额娘的神情也不再晏然自若,而是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
皇上幽深的黑眸仿若覆了一层凛冬的冰霜,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沉声问道:“皇额娘,您来说说该怎么处置钮钴禄氏?”
太后娘娘不觉苦笑道:“哀家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一切任凭你自个儿的意思吧。不过……”
说到这,太后娘娘停顿了下,随后她执起宝座旁的一柄白纶罗纱仙鹤松树团扇,这柄华丽精贵的团扇,一面绣制的是寓意延年益寿的高雅仙鹤图,一面是端端正正的孩童笔墨字体,题了一首恭祝太后娘娘吉祥安康的诗句――“慈范寰瀛仰,鸿庥福禄康。岁纪方周甲,南星正耀芒。”
太后娘娘一边轻摇着团扇,一边深深叹息了声,郁然感慨道:“皇帝,钮钴禄氏毕竟为你生下了小弘历,哀家很是喜欢这个孙子。你看在弘历的份上,对钮钴禄氏的发落,再酌情思量了下吧!”
皇上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那柄团扇,依稀记起这又是熹妃母子通力合作,献给皇额娘的节庆礼物。
看着皇额娘手中的团扇,皇上忍不住嗤笑了几声,笑过后,他忽地收敛起笑容,一字一顿地严肃道:“皇额娘放心,儿臣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闻言,太后娘娘霍然站起身,眼神中含着一缕薄薄的愁绪和忧虑:“你……你是要怎么处置她?”听听皇帝这话,太后娘娘哪里能放得下心来。
“没什么。”皇上从椅子上离开,躬身行礼道:“皇额娘无其它事情的话,儿臣先行告退了。”话音刚落,皇上就迈着略显急迫的步伐,匆匆离开了。
**********
亮如白昼的启祥宫里,自从得知孙嬷嬷因沙蛛而惨死后,惶悚不安的舒舒已经连续三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且夜幕降临之后,启祥宫里仍然是一片熠熠光辉、烛影闪耀。但住在里头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的内心,现在是灿烂无愁的。
舒舒害怕……害怕她的小悠悠会再次遭到沙蛛的叮咬,她这偌大的启祥宫,也许还藏匿有一只或者两只、三只毫不起眼的沙蛛。
它们有可能随时蛰伏在暗处,想趁着她们不注意,就出来祸害脆弱的小悠悠。
“娘娘,您已经好几宿没有合眼了。”锦思一脸的忧心忡忡,她苦口婆心地劝慰道:“娘娘,您不用这么担心,还有我们呢,奴婢几个必定睁大眼睛,照看守候着小主子,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锦年看着娘娘眉眼间的倦怠之色,亦是愁容满面道:“是啊,娘娘。您要不就躺小主子的床榻旁,稍稍安歇一会儿。要不然小主子睡醒了,想和娘娘玩耍,娘娘也没有精力陪伴小主子了。”
舒舒愣愣地凝视着此时此刻睡得香甜的小悠悠。
小家伙她这几日其实睡得并不安稳,被削了一层肉皮的手腕,即使有太医院的吏目进行针灸,还是有隐隐的疼痛产生。小悠悠又不懂得如何表达清楚自己的痛苦,只能哭哭闹闹个不停。
今晚,还是都鲁嬷嬷熬制了一碗小娃娃可以喝的安神汤,又在小悠悠的足底穴位按揉了片刻,小悠悠方才进入了安稳的梦乡。
看着娘娘依旧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盯着小主子。锦思几人真是心急如焚,完全不知所措。
正当锦年想着:是不是给娘娘也强制灌一碗安神汤……
登时,静谧的寝宫外面,冷不防响起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寝殿的门遽然被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舒舒几人面前。
锦年震惊地张大嘴巴,旋即她的衣袖被锦思拽着往下,她的身子趔趄了下。锦年顿时恍过神来,和大家一齐屈膝,恭恭敬敬道:“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径直阔步走进殿内,随意做了个“起身”的手势,接着大步流星地走到舒舒面前,他漆黑幽深的眸子,凝神注视着舒舒,这一眼便徒然感到一阵心惊。
实在是舒舒的脸色太难看了,往日里莹润娇美的容颜,此时变得憔悴不堪,灵动清澈的眼神也不再如从前般潋滟流转,反而充满着R不安。
皇上坐到她身旁,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声音柔和似水:“不怕,朕回来了。”
舒舒浑然如一座沉默不语的人形雕像,依旧是专注地盯着小悠悠的睡容。
随后,皇上循着舒舒的目光,看向床榻上静静睡着的小悠悠。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用白纱包扎好的伤口,
蓦然间,他幽晦如潭水的双眸,闪过一丝凛然的杀意。
恬静温暖的寝殿中猝然陷入一片冷浸浸的寒凉透心,锦思几人的额头上,都不由地渗出一滴滴冷汗出来。
许是感受到有一股不一样的气息,小悠悠不安地颤动了下粉粉嫩嫩的眼皮,她半睁半闭着眼眸,嫣红色的小嘴巴微微嘟起,发出弱弱的嘤咛声:“咿呀啊……咿噢呀……”
这声响动让舒舒的身体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随后她立即镇定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小悠悠的胸口,柔声安抚道:“小乖乖,不怕不怕啊,额娘在你身边。”
小悠悠在额娘的温柔抚慰中,又继续阖上双眼,安宁地进入睡梦中。
到了这时候,舒舒才如梦初醒,察觉到她身旁坐着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