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出现时,武陵春色的院落式戏台中,已坐满了一排排的莺莺燕燕,皇上的到来,让这一院子的花团锦簇,终于有了一丝绿色。
可是今日心不在焉的齐妃娘娘,内心并不欢迎皇上的到来。
她力持镇定地走上前,声音中隐隐含着几分颤栗:“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齐妃努力挤出一丝喜悦的笑容:“臣妾的小小生辰宴,还劳烦皇上的大驾光临,臣妾实在是……实在是高兴不已啊。”
皇上的心情倒是非常灿烂,他伸手虚扶起齐妃,笑容满面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朕也是特地来沾光的。”话音刚落,皇上扬声道:“来人,把礼物呈给齐妃。”
众人只见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座黑漆螺钿盔顶六角亭式佛龛,高大宽绰的佛龛里端坐着一尊镀了层暗金色的佛像,佛祖宝相庄严、无悲无喜,微垂的双眸似乎隐藏着一丝睥睨众人的姿态。
齐妃愣愣地看着这礼物,心中不自禁产生惴惴不安之感,直到她身后的丹歌拽了下她的衣袖,恍恍惚惚的齐妃方才回过神来。
“臣妾叩谢皇上的赏赐,臣妾必定会好好供奉佛祖的。”齐妃躬着身子,虔诚地说道。
皇上轻轻笑了笑,随后深沉的目光朝着前方的位置望去,就见舒舒正怡然自乐地坐在戏台前最佳的座位上。
皇上凝神注视了会,只见舒舒的身旁茶桌上还摆放了一盆开得非常绚丽夺目的凌霄花,散发出的气味浓郁醇厚,丝丝缕缕地飘浮在舒舒的周围。
看着颜色红艳的凌霄花,皇上露出了一抹春风般的笑容,接着他闲庭信步地走到舒舒旁边,此时宫人们早已在瑞贵妃的身侧,离一步的空地前摆了一张紫檀木嵌碧玉宝座。
皇上命人把宝座挪移到舒舒的位置旁,然后才落座,他坐下后就握着舒舒暖乎乎的手摸了摸,随即皱眉道:“天气这么热,怎么不在贵妃旁边放置冰鉴?”
齐妃立马走上前,细声细语地解释道:“回皇上,贵妃娘娘有了身孕,身体现在正是最娇贵的时候,一点都受凉不了。”
“臣妾不敢在娘娘旁边放置冰寒的冰块,不过臣妾特意让人备了雪梨枇杷奶酪,这个啊非常适合娘娘食用,味道酸酸甜甜的,还清热降火。臣妾还安排了两个小宫女,在娘娘身后打扇子。”
舒舒也跟着说道:“是啊万岁爷,齐妃姐姐是真的特别地、用心地照顾我。”她说着,边晃了晃万岁爷握住自己的手,调皮地笑道:“再说我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暖和的啊。”
“嗯,如若你的身体有感到不适,随时告诉朕。”皇上依旧是不放心地叮嘱道。
舒舒听后,嘻嘻笑了声,便转头去欣赏戏台上,戏子们精彩绝伦的演出。今天的曲目倒是投舒舒的所好,不再是歌颂盛世的无聊戏曲,而是别出心裁的《花王之争》表演,讲述了牡丹花神与梅花花神之间,为争夺花王之位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
其她人也都被戏台上迂回曲折、山重水复的神仙戏码给吸引住,一个个都观看万分认真。然而这场《花王之争》演到中途时,冷不防响起一阵压抑的痛呼声,接着是一道清脆的果盘碎裂声。
皇上霍然站起身,惶急道:“舒舒你怎么了?”
众人只见瑞贵妃瑟缩着身体,浑身抖索个不停,眼尖地还看见贵妃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好痛,万岁爷,我肚子……好痛……”舒舒捂着自己的肚子,声音已经痛得破碎不堪。
皇上紧皱起眉头,猛然将舒舒横抱起,高声道:“快传太医!”随即皇上抱着舒舒,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了戏苑中的偏殿里。
看着皇上抱着贵妃大步流星离开的身影,一脸懵懵的谦嫔突然提着嗓子尖叫道:“有血……有血,娘娘身上流出血来了……”
哗然一片,妃嫔们忙悄摸摸地忖度道:瑞贵妃流血了,是她肚子出现问题了。对了,她肚子里可是有孩子的,不会是……是落胎了吧,哈哈。
刹那间,热热闹闹的戏苑中,大家的面色皆是一色儿的精彩纷呈,娇艳的妃嫔们个个紧攥着手中的绢帕,极力掩饰着自己心底里,那幸灾乐祸的愉悦心情。
当夜,不负妃嫔们的众望,从九洲清晏中传出了一个“噩耗”――瑞贵妃不仅小产了,且她的身子因此次的落胎造成了严重的损害,今后都无法再为皇上生育小公主或小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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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沉凝的九洲清晏里,太后娘娘在听到了这极度不好的消息后,慌慌忙忙地赶来看望舒舒。
太后娘娘心疼地看着静静躺在床榻上的舒舒,往常那泛着红润光彩的小脸,此时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还透着一股悲切的哀痛。
“舒舒睡着了?”太后娘娘说话的声音轻柔无比,生怕吵醒舒舒。
“嗯,蒋太医给她开了安神丸。”皇上平静地说道,好似没有一点悲伤。但他黝黑的英眉紧锁,冷峻的容颜上仿佛是凝了一层凛冽的寒霜。
太后娘娘接连叹了好几声,沉声问道:“蒋太医也没有办法了吗?”
见儿子无声地摇了摇头,太后娘娘声音低哑道:“舒舒的身体一向很是康健,怎么……这次这么严重,她还这么年轻,就失去了再做母亲的机会,唉。”
这时,寝殿外头响起一道急促且小声的脚步声,苏培盛弯着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禀告道:“回皇上,奴才们查出了戏苑中的异常之物,以及茹古涵今中害人的东西。”
皇上遽然离开床榻,语气冷厉道:“把所有有干系的人,都抓来九洲清晏,朕要亲自一一审问。”
“是,奴才领命。”苏培盛旋即应道。
武陵春色中,齐妃娘娘怔怔地看着面前黑压压的御前带刀侍卫,她整个人如被惊天巨雷炮轰到一样,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最后苏培盛还是让两个老嬷嬷把齐妃浑身无力的身体塞到轿子中,由御前侍卫抬着进到九洲清晏里,当然被抓起来的还有齐妃娘娘身边的几位大宫女和首领太监。
肃穆的大殿中,一干人等都惶恐紧张、颤颤巍巍地跪拜着,在天子的威压下,好几个奴才甚至都不用严刑拷打,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抖落出来。
“皇上,一切事情都是奴婢所做的,齐妃娘娘一概不知。”丹歌决然地呼喊道,她虽一脸畏惧,却毅然地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责。
丹歌抖着声音发颤道:“那盆能嗅闻气味,能活血化瘀的凌霄花是奴婢摆放在贵妃娘娘身边的,至于茉莉花清露也是奴婢收买了茹古涵今的小宫女,撒在茉莉花的花盆里。”
舒舒的寝殿内,会放置几盆驱蚊虫的茉莉花,那瓶茉莉花清露虽有茉莉花清新的芳香,但还含有冰兰草制成的清露,冰兰草的气味非常淡雅,混合在茉莉花清露中,完全不会被察觉。
而冰兰草的样貌虽然是平平无奇,却有着一个非常霸道的名字――“见血封喉草”,它的汁液含有剧毒,一旦进到身体里,毒素就会随着血液流至人的喉部,致使人无法呼吸,直至无声无息地死亡。
而冰兰草清露,虽然它的毒素没有那么厉害,但长久闻入冰兰草清露溢出的气味后,极其容易引起窒息,更会使孕妇体内的宝宝直接憋闷而亡。
丹歌的话刚刚说完,齐妃便痛哭流涕道:“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真的不知丹歌会如此狠心,毒害贵妃娘娘。”
“臣妾作为两个孩子的额娘,最是能体会到失去孩子的痛苦,臣妾怎会忍心去伤害舒舒妹妹?”齐妃声泪俱下,说得好不可怜。
高坐在上首的皇帝,并没有言语出声,只是冷冷地望着齐妃,那眼神中凝成的森然寒气,宛如风刃般刺向齐妃的身体。
齐妃看着皇上冷漠无比的面容,颓然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呜呜哭嚎着。
“李氏,朕对你很是失望。”皇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语气中有浓浓的苦涩凄惘之感。
闻言,齐妃倏地停止了她哀哀的啜泣,她木然地望向皇上,心碎地发现,皇上的目光里有对自己的憎恶、还有满满的失望。
大殿中溘然变得鸦雀无声,沉默片刻后,皇上的声音犹若深秋里冷峭凛然的寒霜,他面无表情道:“齐妃胆大妄为、阴险恶毒,谋害瑞贵妃及其腹中胎儿,其心可诛,当以命抵命。”
皇上冷然看向齐妃,语气沉重道:“念李氏有生育之功,饶恕其性命。死罪可免活罪难赦,传朕的旨意――李氏,褫夺封号,贬为贵人之位。从即日起幽禁于佛殊阁中,抄万卷经书以涤心,诵三千忏悔以回善。”说罢,皇上就阔步离开大殿,毫无一丝对齐妃的情分。
齐妃抬起头,眼睛里满含着酸楚的泪水,她怔怔地望着皇上冷酷无情的面孔,嗫嚅地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告饶的话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的背影潇洒离去。
武陵春色中的璀璨光辉已然消逝,齐妃娘娘也就是李贵人,终此一生困囿于清寂如冷宫的佛殊阁中,念佛诵经,不再浮沉于世间的盛世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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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虚桂静里,太后娘娘惊讶地盯着坐在下首的儿子。
“你要晋升舒舒为皇贵妃?”太后娘娘刚端起的茶盏,骤然放下,装着茶水的杯盏晃悠了下,泼出了一点温热的褐色茶水。
“胤G,你可知一朝后宫里有了皇贵妃,那么皇后之位就如若被废黜。”太后娘娘语气凝重地说道。
皇上面色伤感地说道:“皇额娘,儿臣也是为了补偿舒舒,她失去了作母亲的能力,这几日她的心情一直悲痛难抑,甚至连小悠悠都不再理会。”
“儿臣只是想让舒舒能够心情开怀一点,不然她一直是沉浸在郁郁寡欢中,身体也难以康复完全。”皇上的眼神中流露出满满的疼惜之情。
太后娘娘望着自家儿子那满是脉脉温情的侧脸,心中深深叹了一声,半晌后,她仍旧面色冷厉肃然道:“哀家还是不同意,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宫事,舒舒难以担此重任。”
皇上却不疾不徐地说起另一个话题:“钮钴禄氏现已是断臂之身,如果将来儿臣立弘历为储君,钮钴禄氏也难以担当圣母皇太后的极位。”
闻言,太后娘娘惊诧地瞪大眼,有些疑惑儿子为何突然提起储君一事,但是弘历……她确实喜爱这个孙子,却遗憾弘历有个那样身体残缺的额娘。
皇上澹然地瞥了一眼皇额娘,继续说道:“所以儿臣打算将弘历交予皇后来抚养,今后弘历会是半个嫡子,钮钴禄氏则不会成为圣母皇太后,做个太妃而已。”
太后娘娘默然地盯了一会儿皇帝,没想到他给了两个选择。
她思索良久后,缓缓地点了点头,最终同意了舒舒晋封为皇贵妃一事。
翌日,太后娘娘赐封冬果尔舒舒为皇贵妃的懿旨,还有皇帝下旨让四阿哥给予皇后抚养的圣意,俨然如两道轰天巨雷,震撼到整个圆明园。
坦坦荡荡中,赫佳贵妃听完鹭夏的汇报后,嘴角扯出了一抹凄然的浅笑:“呵呵,原来那个男人,是真的为她做好了衣裳,铺平了道路啊……”
“鹭夏你说,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本宫出马,给冬果尔舒舒当垫脚石?”赫佳语蓉喃喃自语道,她并不需要得到鹭夏的回答,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答案。
第134章 香消玉殒
岁月流转,光阴荏苒,五年的漫长清浅时光,如流水般匆匆逝去。
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一寸又一寸的时光是度日如年的、是需要煎熬的,俨如赤脚踩在尖刀插满的道路上,每走一步就淌下淋漓的鲜血。
初冬的清晨,乳白色的薄雾轻轻地笼罩住淡金色的晨曦,使得整个京城仿佛被隔了一层灰纱一样,呈现空虚渺茫、不可捉摸的光辉。
额勒赫・庆蓉漫无目的地走在宽阔的街道上,天刚破晓,寒气犹冽,此时的街道并没有如往常般的热闹和繁华。她幽幽地游荡着,听着瑟瑟的北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姑娘,请留步,老朽今日刚开张,分文不取给你算一卦。”蓦地一道浑厚而圆润的声音响起,这突如其来的喊声,让庆蓉不由地停下了迷茫的脚步。
庆蓉循声望去,只见一座雅致的茶楼前,摆设着一张木桌,挂着一杆幡,一看就是个算命占卜的,再看这位自称老朽的摆摊人,清癯古怪的相貌,还有脸上那空洞黯淡的瞎眼,确实有算命先生的风范。
“好,你就给我算一卦吧。”庆蓉无所谓地说道,随后坐到了瞎子老先生的面前。
算命先生“咯咯”地笑了几声,然后伸出布满沧桑痕迹的手,直接拉过庆蓉白皙纤细的手腕,认真地摸索起骨相来。
他粗糙的指头一块一块地摁着庆蓉的手腕,就这样摸骨半晌后,算命先生莞尔而笑道:“姑娘你天生是好命啊,你自带福气运,这一世的生活皆是衣食无忧、平稳安逸。且印星得用,有贵人荫庇,是享现成福禄之人啊……”
闻言,庆蓉呵呵冷笑出声,隐隐带了一丝戚然的愤恨:“老人家,你既不收我的卦金,那我就不怨你诓骗我了。”
话音刚落,她就慢悠悠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哎诶……摸骨窥探不了,那姑娘,你就说一个字吧。”算命先生用和他面相不符的热情洋溢的声音招呼道。
庆蓉眉心细细地拧起,她的目光疏远而冰凉,沉默了一会儿,庆蓉从干涩的喉咙里吐出了一个字:“蓉,芙蓉的‘蓉’字,你测测这个字,是好还是坏。”
算命先生暗暗琢磨了会,笑影渐渐收敛:“‘蓉’字有欣欣向荣之意,可它的五行属性为木,怕火又怕金。唉……这个‘蓉’本是好的,却被压得变成一根泥泞里的稻草了。”
听完算命先生的话,庆蓉幽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怅惘,她轻轻笑了笑:“是啊,我就是被她们不断践踏的杂草一根。”
算命先生抬手捋了捋胡子,须臾后,他神色旋而变得活泛,慢条斯理道:“姑娘不怕,那些伦常乖舛,终究会泯没消亡,万般无奈下,你再忍耐三思,必将迎来曙光。”
说到这里,算命先生慨叹了一声,接着语重心长道:“但姑娘请记住,凡事当留一丝余地。”
庆蓉扬起如被乌云遮翳的黑眸,自嘲道:“我能给她们留下什么余地?”说罢,她顿了顿,还是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算命先生的手中:“不过还是感激您的惠言相告。”
算命先生摸了摸手中的银两,笑容可掬道:“姑娘慢走。”
庆蓉离开算命摊子后,继续在街道上悠悠荡荡,她郁郁垂首地走了很久很久……
猝不及防间,辘辘的车轮声近在咫尺,“迂~~”高亢的马车夫驾驭声骤然响起,一辆低调的靛蓝色马车横档在了庆蓉的面前。
“庆蓉姑娘,我家主子邀你一聚。”马车帘子霍然被掀开,一位老嬷嬷打扮的奴仆居高临下地看着庆蓉说道。
庆蓉并没有拒绝,因为她见过一次这位老嬷嬷,老嬷嬷所说的主子是当今皇帝的养女,也就是即将出嫁蒙古的怀慎公主。
庆蓉上了马车,由着老嬷嬷将她带到了一家酒楼。
进到安谧僻静的二楼雅间,庆蓉见到了倚靠在窗前的明媚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