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馥郁、轻烟袅袅的焚香袅袅飘拂在佛堂中,熹妃静静地听着儿子怏怏不平的诉说,看着儿子不甘的眼神,熹妃那如萎黄枯叶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光亮――胸口窝藏的心脏,因给儿子进行谋划思量,终于恢复成了平稳有力的跳动。
“弘历,你莫要着急,额娘会帮你的。”熹妃露出一抹从容安然的微笑,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儿子日益健硕的背,心里涌现出一丝骄傲,她的儿子最终一定是登临大宝之人。
当年,她给李氏所生的三阿哥精心筹谋了一条路,那条踏进地狱的死路,如今用在六阿哥身上正好合适。
熹妃喃喃自语道:“额娘原本还想着留给八阿哥呢,哪想到皇贵妃的肚子――空有个虚名,生不出个皇子出来,实在是不争气啊……”
熹妃说完,晦暗的脸上扬起一缕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她怔怔地仰头望着慈悲为怀的佛像,渐渐地,好似有一股浓墨般的乌云,从佛像中飘浮出来,笼罩在她的头顶,随后那股墨色吞噬了她秀丽的面容。
**********
秋风送爽,秋阳温煦,皇帝于九月初率领八旗精兵、文武百官,携皇子公主及后宫妃嫔,浩浩荡荡地前往木兰围场进行秋狩。
深秋的日头升得也极快,此时已是五公主早膳后的消食时光。
九岁的小姑娘长得是亭亭玉立、端得是神彩奕奕,她正捧着几簇艳丽盛开的金莲花,蹦蹦跳跳地闯进围场中央最大最华丽的帷幄里。
“额娘,额娘,你怎么还没睡醒啊?”小悠悠眉花眼笑地说道,她的嗓音清亮无比,稍稍唤醒了睡在床榻上的女人。
舒舒秀眉轻轻蹙起,娇滴滴地嘤咛了一声,嘤嘤……她还是不想起床。都怪臭男人,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年轻小伙子,天天地“虐待”她,愈是夜深人静,愈是“张狂激烈”,让娇弱无比的舒舒完全承受不起。
舒舒在心里嘟嘟哝哝地抱怨个不停,这时冷不防间,蓝色的海水江崖纹帘帐被掀开,精致娇俏的小脸蛋探了进来,小悠悠脆生生道:“额娘,你看,我给你摘了好多金莲花啊。”
见到女儿,舒舒急忙地把锦被往上提,盖住了自己的全身,只露出一张脸,她嘟了嘟嘴,面色愈发红润,向着女儿撒娇道:“悠悠啊,额娘还是好困啊,你让额娘继续睡觉,好不好?”
悠悠疑惑道:“额娘你怎么要睡那么久啊?你昨天晚上很晚才睡的吗?”
话落,也不待额娘回应,悠悠兴致勃勃道:“额娘,正好女儿今天摘的金莲花,听说和枸杞子、甘草、玉竹等一起泡水喝,可以提神醒脑,让人精神抖擞起来。”
闻言,舒舒看向那些金黄璀璨的金莲花,呃……看上去确实挺有朝气的,跟活活泼泼的小悠悠很像。
“悠悠,真是谢谢你啊。”舒舒一脸诚恳地感谢道,随即她指着桌案上的置物篮,细声细语道:“你把花放到篮子里吧,我待会起来再泡水喝。你现在乖乖地出去玩哦,额娘还要再睡上一会。”
“好吧,那等会儿午膳时分,女儿再来找额娘一同用餐。”小悠悠有些依依不舍地说道,富有朝气的小脸蛋顿时萎靡了起来。
小悠悠和很多孩子不一样,有的孩子越长大越是想独立,不再那么依赖自己的母亲,而小悠悠却截然相反,她年龄越长,反而愈发喜欢黏在额娘身边,有时候还缠着额娘,要跟额娘共寝,简直是舒舒最爱的暖烘烘、一点都不透风的小棉袄。
小悠悠离开御帐不久,狩猎终于尽兴的皇上策马赶了回来,他一进帷幄,就有些无奈地看着窝在床榻上,睡得昏天暗地的舒舒。
倏然间,睡得十分香甜的舒舒,脸上霍然感触到一阵微带痒意的刺痛,她皱了皱眉心,懊恼万分地睁开眼睛,就见到躺在她身旁的万岁爷。
“好讨厌你……”舒舒气哼哼地推开紧紧贴着她脸颊的大脑袋,鼓着腮帮子,嗔怪道:“你又拿胡须蹭我,讨厌死你了。”
皇上看她气呼呼但软绵绵的样子,闷然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鼻尖:“快醒来,你看你一个早上都没吃东西了。”
“哼哼,还不是你害的。”舒舒顿时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扑到万岁爷身上,小手灵活地伸到他鼻子下,想要拔掉他的胡须。
皇上一把抓住舒舒不安分的手腕,哑然失笑道:“你又想要糟蹋我的胡子了。”
闻言,舒舒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也不知道万岁爷咋想的,觉得自己留着八字胡的相貌,很是帅气、很是威严,所以非常珍惜那几捋积蓄良久的胡须。
还美其名曰,说是和“美髯公”武圣关羽的胡须,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他的胡须没有关羽的潇洒飘逸,但自有九五之尊的霸气,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还略带有一种温文尔雅、成熟内敛的味道。
舒舒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在心里默默道:我看是一种四十岁中年老男人的味道才对。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万岁爷低下头,温柔地凝视着一脸气鼓鼓的舒舒,抬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凤眼微扬起的弧度带着显而易见的身心愉悦:“来,朕给你换衣裳。”
说着,不待舒舒同意,就揭开舒舒身上紧紧裹着的锦被,把她抱进自己怀里,像对待小宝宝一样,兴致十足地给舒舒剥开衣裳,然后给舒舒穿上新的衣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明黄色的帷幄内是温情脉脉、情意绵绵的景象,而在另一个亦是宽绰华丽的帐篷中,却呈现出一种风雨欲来的凝滞惶悚氛围。
**********
“六阿哥现在何处?”赫佳语蓉力持镇定地问道,她捂着胸口,将从心底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惊呼给死死扼住。
“小敏子来报,六阿哥一早和几位蒙古世子,相约在西北处的山坳里,进行一场真实的‘围鹿棋’活动。”周显安飞快地应道。
围鹿棋是极具有蒙古特色的棋艺游戏,但今日六阿哥和那些蒙古台吉,玩得并不是下在棋盘上的“围鹿棋”,而是一场真正的狩猎游戏。
“棋盘”选在树木郁葱深幽的山坳里,将四十八只饿了几天的獐鹿、猞猁、狐狸、鹰隼等飞禽走兽,毛发上涂抹了黑白两色,然后捆绑在树干上,当做“黑棋子和白棋子”。
对抗的两方阵营,需要保护自己“棋子”的捆绳不被对方的弓箭所射击到,如果“棋子”的绳索被射中断裂,“棋子”挣脱开来,必须把“棋子”追逐回来,送往自己的大本营。
围鹿棋最重要的一条规则是,双方先是要让猎物解开束缚后,才能把猎物击毙。而在这之前,并不能直接射杀死被捆绑的猎物。这就考验了射箭之人的精准度,毕竟猞猁、鹰隼等这些猎物,即使是被牢牢地捆在原地,也不可能一动不动待在那里,它们猛烈晃动的躯体,大大增强了射中捆绳的难度。
而四阿哥弘历正是想利用这次“围鹿棋”的活动,策划一场暗杀六阿哥的密谋。
赫佳语蓉早在潜邸中,就安排了两个小太监在四阿哥身边。今日清晨,其中一个叫苏文凯的太监,悄然获悉了四阿哥的图谋,立即去给贵妃娘娘报信。不过苏文凯并不清楚四阿哥的具体筹划,只知道现在六阿哥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眼见贵妃直接让人备马,打算自己一行人前往狩猎场,鹭春担忧地劝道:“娘娘,我们还是去告知给皇上吧,让皇上派人去把六阿哥找回来。”
贵妃娘娘描得细长的眉毛紧紧拧了起来,她恍惚地想了下,旋即摇头道:“现在证据不够,揭发不了四阿哥的阴谋。估量着皇上,可能还会怀疑本宫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说罢,贵妃娘娘加紧扬鞭,策马疾驰,奔往那处山坳……
很快,贵妃娘娘及她身后的十多名侍卫,就驾着骏马,停在了西北处的山坳前入口。
此时入口的不远处,一阵呼啸的马蹄声伴着滚滚尘土,奔涌而来,旌旗招展中,有一道俊逸非凡、神采飞扬的身影出现在贵妃娘娘眼前。
“弘景,弘景……”贵妃娘娘看着万分熟悉的面孔,情不自禁地呼唤道。
六阿哥眼睛一亮,他忙不迭地驾驭着身下的骏马,骑到额娘的旁边,他一脸兴奋道:“额娘,您怎么来了?是不是知道儿子赢得了胜利,特地来嘉赏儿子的?”
他嘻嘻笑着,俊朗的容颜和矫健的身姿,彰显出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昂扬向上,犹如旭日东升,充满着无限的朝气。
看着儿子依旧完好无缺的样子,赫佳语蓉不由松了一口气,她瑰丽妩媚的脸庞上漾起一缕和蔼的微笑:“儿子你真棒,额娘这就回去亲自给你,做一顿烧烤大餐。”
弘景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雀跃地拱起手,对着额娘滑稽地拜了一拜,乐滋滋道:“儿子谢谢额娘的赏赐。”
随后,两母子骑着骏马,说说笑笑地离开了深幽的山坳。而就在这时候,他们行到一处山坡的拐角时,低矮隐蔽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道沙沙的声音。
猝然间,上百条颜色灰花斑斓、蛇首诡谲恐怖的大蛇,宛如飞鞭一样从灌木底下窜腾而出,只在一瞬间,扭曲的蛇躯,迅速蜿蜒盘绕到骏马的四肢上。
训练有素的骏马并没有被惊到,但它们此时已顾不上马背上的主人,四肢在不断地踢踏着,想要甩掉这些缠绕的蛇躯。
侍卫们也神速地下了马背,纷纷扬起手中的马鞭,身手敏捷地用鞭子卷起大蛇的头颅或蛇尾,把它们一一给摔打在地面上,再用刀尖砍断蛇的七寸位置。
然而一向机警的侍卫们,此时此刻,并没有发现远处树冠遮天的大树上,还藏匿着两道充满杀意的人影。
见自己的骏马上已没有蛇躯的痕迹,弘景急忙说道:“额娘,你坐儿子后面,我们先离开这里。”
“不用了,额娘的马也没有问题了。”贵妃娘娘高声应道,随即她挥了挥手,示意弘景和她一起,驾马离开这是非之处。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赫佳语蓉的心头蓦然涌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猛地转过身,就见到身后那处树林中倏然射出两道疾如闪电的黑影。
“弘景……”在惊慌下,赫佳语蓉完全来不及思考,她本能地跳到儿子的身后,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那两支急遽袭来的箭矢。
贵妃娘娘的双手向前抵着,隔开了她和儿子的距离,但她却失去了倚靠,被冷箭射中的身躯,在摇摇晃晃中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六阿哥惊惶失措地滚落到地上,他小心地扶起额娘,凄厉地喊道:“额娘……”随即他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把侍卫队长叫过来。
侍卫队长都有着处理刀箭等外伤的经验,他急匆匆地赶到贵妃娘娘身边,麻利地检查起她的伤口。
可无情的上天并没有眷顾贵妃母子俩,贵妃娘娘的箭伤不是致命的伤口,那冰冷的箭矢上被残忍地涂抹上剧烈的毒药。
不过几瞬间,那伤口就流出一股股黑浓的鲜血,贵妃娘娘浑身开始抽搐,她无力地伸出手,艰难地张开嘴角:“弘景,你今后要好好的……”
弘景已然泪流满面,他握住额娘苍白寒凉的手,眼神坚定地说道:“额娘,你坚持一会,儿子这就带你回去,太医一定能救你的。”
听完儿子的话,贵妃娘娘无声地笑了笑,她的嘴角慢慢地吐出一堆白沫,她缓缓地眨了眨渐渐沉重的眼皮,说出了生命中最后的一句话:“照顾好姐姐……”
“额娘额娘……”弘景绝望地哭嚎着,他咬紧牙根,声音悲切无比:“额娘,儿子必会好好照顾姐姐的,你放心。”
赫佳语蓉静静地躺在儿子温暖的怀抱中,她澄澈的黑眸中泛出最后一缕光亮――看向遥远缥缈的高空,那里的世界是无拘无束的,是自在逍遥的。
彼时的阳光正烈,绚烂带血的曦光染红了半边天,将和煦的色彩洒落在赫佳语蓉身上,她沐浴着这流溢铺散的温暖,渺若烟云的身子逐渐地飘往自由自在、恣意翱翔的天际。
但在人间她还是留下了一缕哀恸惘然的魂魄,那轻飘飘的赫佳语蓉,满目惆怅地吟唱道:“云断长空叶落秋。寒江烟浪静,月随舟。西风偏解送离愁。声声南去雁,下汀洲。无奈多情去复留。骊歌齐唱罢,泪争流。悠悠别恨几时休。不堪残酒醒,凭危楼。”
鸟尽弓藏良可哀,往事尽飞烟,悲欢皆如梦。
弘景、怀悦,额娘跟你们永别了……
第136章 坚贞不渝
雍正十二年九月十八日,赫佳贵妃溘然薨逝,消息传出,京城内外皆大感惊愕。
六阿哥亲自带兵,一寸一寸地搜寻木兰围场,势必要找出毒害他额娘的凶手。
皇天不负苦心人,几日后,戕害赫佳贵妃的凶手终于被抓到。
原来射出毒箭的杀手正是准噶尔部叛乱中逃往他方的余孽,当年残余的达瓦齐势力逃亡到撒伊纳山里,他们自知对抗不了大清朝的八旗精锐,遂暗中布局,时刻准备给予大清皇帝致命一击。
六阿哥是最被看好的未来储君人选,毙了六阿哥的性命,才能消除达瓦齐的一点灭族之恨。
夜幕降临,养心殿西暖阁中,尚虞处的储季云正在禀报六阿哥的最近动向。
六阿哥认为他额娘的死,达瓦齐虽然是罪魁祸首,但其背后必定还有另外一个元凶,两方人马内外勾结,才有可能在防卫森严无比的木兰围场,谋划了这一场阴谋。
这些恶毒贼人想要谋害的人是他,额娘是为了保护他而死亡。六阿哥明白,他们费尽心机地想要杀害自己,是因为他挡住了他们的路。假若他死了,最大利益获得者最有可能是另外布局的背后之人。
端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听完储季云的汇报后,他冷峻的面容依然是古井无波,他缓缓地啜了一口茶,沉吟了良久,有明亮的烛火在他的眉心跃跃跳动:“季云,你多放出一点线索吧,让六阿哥慢慢地查出那些作祟之人。”
“是,微臣这就去安排。”储季云淡然应道,心里却念叨着:这真正装神弄鬼的“黄雀”,还装得挺大义凛然的呀。
一个月后,六阿哥终于彻查出赫佳贵妃被谋害一事的背后凶手,是整日诵经念佛的钮钴禄氏,和她的儿子――风光霁月、谦恭贤达的四阿哥。
面对铁板钉钉、无可辩驳的证据,熹妃娘娘和四阿哥颓然放弃挣扎。
皇上大为震怒,在审问四阿哥一番后。皇帝下旨,革去四阿哥弘历的黄带子,削除宗室玉牒,贬为庶民,终生圈禁于京城西郊的皇庄里。
至于钮钴禄氏,皇帝的旨意更加冷酷无情,皇帝宣告:钮钴禄氏谋害皇嗣,间接害死赫佳贵妃,实在是罪不可赦。特褫夺妃嫔身份,贬为庶人,直接赐死,念但其曾是朕的后妃,恩惠留予全尸,赏赐鹤顶红一杯。
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
转眼到了雍正十三年,皇帝昭示了文武百官,他已抉择好了合心意的储君人选,特地亲笔书写了一封立储密旨,放置在锦匣中,密藏于乾清宫的“正大光明”牌匾后。
待皇帝百年之后,由他指定的辅佐新君的顾命大臣,将锦匣中的立储密旨取出,谕告众人新君的人选,之后敬奉新君登临皇帝的宝座。
满朝文武在得悉此旨意后,反而都消停了下来,不再整日窥探皇帝的心意,琢磨着太子是由哪一位皇子担任,自己有没有站错队伍,会不会得罪了将来的新帝还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