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就算以后宫中的嫔妃们爱美,对发式的要求更高些,也不至于像她印象中那般珠翠满头,恨不得能压断脖子。
这就挺好的,省的每日里死要面子活受罪。
相对来说,蒙古发式就要更加复杂华丽一些,与昭华同来的巴尔虎部秀女,就梳着硕大的像羊角一般发型,还有些小部落的秀女,带着满头的玛瑙珠串,异常华贵。
反倒是科尔沁部因为受满汉文化影响较深,发式常用簪钗,年轻的姑娘们更是喜欢半散着头发,只梳着一条条长长的细辫,配上一顶镶嵌宝石的帽子,既好看又不累赘。
昭宁最爱这种发型,只是昨日要座马车怕散发易乱,才都梳了起来,今日想来也不怎么需要出门,便图个省事了。
谨雅自不会拦着昭宁,认认真真的给昭宁编好了发辫,又仔细的挑了一顶精致而轻巧的帽子来给昭宁戴。
要不了多久就要选秀了,自那之后,宫里便再没有什么蒙古格格,都会是一样发型一样衣裙的秀女,不趁着如今空闲再松泛几日,以后哪还有这样的时光了?
昭宁收拾整齐之后,便走到外间的桌子旁坐下用早膳。
正如昨晚谨雅所言,尚膳监伺候的很周到。
虽然只是一份寻常早膳,其中却是很有心思的。
尚膳监伺候宫中各处饮食,自然有能人会揣度各位主子的性子,昨夜见昭宁并未要膳,便心里有了数,今日早膳撤了半数之前定好的蒙古菜式,换成了宫里常备的样式,故而昭宁这份早膳比起其他秀女虽然丰盛了些,但大致看起来菜式也都差不多。
这正合了昭宁如今的心思,不张扬但也不会故意示弱,维持着科尔沁格格的尊贵,也显现了想要归于大清皇室的诚意。
这顿早膳昭宁用的很满意,吩咐了谨雅赏送膳的小太监,她没有提赏尚膳监,因为以她如今的身边并不合规矩,但她的意思,尚膳监和这宫里的有心人,自然都会明白。
撤下了早膳,尚衣监的人还没到,昭宁便想去瞧瞧琪琪格,刚出了房门,迎面就碰上了含笑而来的苏茉儿。
“请大格格安,您今儿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想是奴才们伺候的还不错,”
苏茉儿走到近前,福了福身,“太后惦记大格格,怕您在宫里不习惯,叫奴才给您送些日用的东西来。”
不管这次的选秀在明面儿上是怎么个说法,太后既然叫了昭宁两姐妹进京,自是必要下任皇后姓博尔济吉特的。
琪琪格年纪小,还是小孩儿脾气,而昭宁这一路行事却颇让太后满意,故而她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说,直接将昭宁当成未来皇后来对待了。
苏茉儿带来的很多东西论规矩都不是一个秀女能用的,但太后就是赏了,光明正大的让苏茉儿带着人一路捧过来,毫不避讳的送进了昭宁的屋子里,这就是告诉这紫禁城上下的人,谁才是正主儿,以免有不懂事的给冲撞了。
这道理很简单,苏茉儿说的也直白,昭宁自然是懂的。
事到如今,也不容她还有什么犹豫,太后既然要她立起来,那她就得立住了。
见昭宁没有丝毫犹豫的收下,苏茉儿满意的笑了笑,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盒香来,亲手递到昭宁的面前。
“太后说她常用的沉香有些老气,不适合大格格,故而叫奴才寻了上好的龙涎香送来。这是前朝留下来的老东西,咱们宫里也只有乾清宫用,太后说,让您也品一品。”
昭宁并不懂香,只觉得既然苏茉儿特意送来,那必是很珍贵的,再加上只有乾清宫用这么一说,更觉得这香定然与众不同。
“多谢太后,我一会儿就让谨雅点上,见识一下龙涎香的气韵。”
昭宁答应着接过了香,也不递给谨雅,就这么自己拿在手上。
苏茉儿仔细打量着昭宁的神色,见没有任何异样,便明白这位主儿是当真不知道昨日熏吐她的正是这龙涎香,昨日之事真真是赶巧了。
这样也好,不知者不怪,皇上那边也能有个交代。
苏茉儿也不知道昭宁到底明不明白太后的意思,但有些话她一个奴才也不能直说,只能盼着这位大格格聪慧些,别让太后白费心思。
奴才们将太后赏的东西送进屋里后,苏茉儿也不多留,躬身告退了。
她这一出闹得动静不小,住在附近的秀女们纷纷开了门张望,就连还没彻底睡醒的琪琪格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来。
“用过早膳了吗?”
昭宁走到琪琪格面前,拿着手帕帮她擦掉因为太困眼角泛出的泪花,“这是昨晚上没睡好还是睡的太沉了?”
琪琪格接过帕子自己擦眼睛,带着鼻音说道:“我也说不好,明明睡了很久,却还是觉得很困。”
跟着她的宝音开口禀道:“回大格格,我们格格早膳没用多少,说吃不惯,奴才正想去一趟尚膳监要些格格喜欢的吃食来。”
“你别去,”昭宁开口拦住宝音,“谨雅,你拿了银子去跑一趟,就说咱们蒙古秀女们大多口重,请他们送膳的时候多费些心。”
其实今儿尚膳监送来的早膳准备的很用心了,只是想来是这宫中主子们口味偏淡的缘故,就是那几道蒙古小菜也做的很清淡,味道上跟琪琪格往常喜欢的浓油赤酱差上不少,也难怪她吃不惯。
只是此时再去重新要膳却是不妥的,昭宁不想让妹妹在这个时候出风头,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开口拦下,让更熟悉宫里的谨雅去安排。
以尚膳监的灵性,谨雅去这一趟他们就应该明白今后的膳食该怎么上了。
若非要有一人出头,去承担顺治乃至各处的关注,那昭宁宁愿是自己,而不是才十三岁的琪琪格。
“我屋子里有太后刚刚叫人送来的东西,琪琪格自己去挑喜欢的好不好?”
昭宁哄着妹妹回屋,“我瞧着有个食盒,里面应该是点心果脯之类的,你先吃些。不是说困吗?那就在我屋里再睡会儿,等午膳来了,我再叫你起来。”
琪琪格是很愿意昭宁亲近的,只是以前的昭宁性子弱不喜与人多言,即便是亲妹妹也一向保持距离,而如今的昭宁却很喜欢这个单纯可爱的妹妹,言语动作自然比以往更亲近几分。
琪琪格见状开心极了,也不在意早膳到底如何,左右昨天夜里她饿了起来吃了糕点油茶,此时也并不算饿,干脆伸手抱住昭宁的胳膊,拉着她就要进屋,生怕动作慢了,昭宁会反悔。
昭宁耐心的哄着妹妹拆了帽子脱了外衫,将她塞进了自己的被窝,又坐在床边轻声同琪琪格说着闲话,不多时,琪琪格的呼吸便变得均匀,不再出声了。
昭宁帮琪琪格盖好被子,然后走出内室,将一直放在袖子里的香盒递给谨雅:“这是刚刚姑姑送来的香,去点上吧。”
谨雅答应着去找了个香炉过来,倒好白灰埋了碳之后,才用一支小小的银勺将香粉小心翼翼的舀进去一点。
昭宁坐在一旁,饶有趣味的看着谨雅弄香,只觉得甚是有趣,没想到这香粉竟不是用来点燃的,而是要这般复杂的熏。
香炉内的温度慢慢升高,一股暖香缓缓四散开来,此时昭宁才突然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这香味怎么闻起来这么熟悉?
这一股混着咸腥的胭脂水粉味儿,不正是昨日顺治身上那股把她熏吐了的香味吗?
原来,这是龙涎香的味道。
所以昨日不是顺治留恋后宫沾染了脂粉香气,而是她少见多怪了?
可这也不能怪她,即便她昨天就知道这是龙涎香,她也忍不住不吐出来啊!
可是太后为什么要让苏茉儿将这香送过来给她呢?
昭宁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只觉得头大如斗――
宫里人做事当真是好难琢磨,有时大张旗鼓,有时偏又遮遮掩掩,不肯直说。
刚刚苏茉儿送香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现在谁能来给她翻译一下,太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6章
“万岁爷,大格格刚刚派人往尚膳监去了。”
林升打门口进来,面上带不解,“昨晚尚膳监严以待阵一晚上,她都没叫膳,今儿早膳还给了赏,也不知道这会儿叫人去做什么。”
顺治靠在躺椅上微眯着眼睛,往常不离手的扇子却不见了踪影。
“事到如今,你还觉着她跟静妃不一样吗?”
顺治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恶,“朕已经告诉过你了,科尔沁的女人本质上都没区别,只不过有的人心思藏的更深罢了。行了,秀女那边没大事无需理会,博果尔这几天怎么样了?”
林升恭声回道:“太医说襄亲王已无大碍,昨儿递了进宫请安的牌子,这会儿人应该已经到慈宁宫了。”
顺治“嗯”了一声,翻身坐了起来:“走,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
昭宁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
虽然一屋子的龙涎香味让她的脑子很乱,但没有奶膻味交杂,也不是不能忍受,总比现在被一个陌生男人堵着逼问更好些。
“爷差遣你带个话就这么为难你吗?”
博果尔微微皱眉,年轻英俊还带着点孩子气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解,“你只管帮爷去跟那科尔沁格格通传一声,便是她不肯见我,爷也不怪你就是了。”
昭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这么喜欢自说自话的吗?
眼前这位拦着她的男子,也不自报姓名,也不问她是谁,上来就非让她去秀女住所请科尔沁来的格格出来相见,她还没来得及说清楚,他就开始不高兴了,当真像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
“这位爷,我看起来应该也不像是宫女吧?”
昭宁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装束,“您觉得您在这儿拦着我给您通传,合适吗?”
博果尔一愣,仔细的去打量昭宁,昭宁也不躲闪,就站着任他看。
博果尔此时也有些后悔。
他在宫里随意惯了,一向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便是顺治身边的林升,他也是随意差使的,所以叫昭宁去通传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
如今听昭宁如此说,方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做的不太合适。
昭宁这一身装束,一看就是蒙古来的秀女,虽然相貌比不得静妃绝色,却也生的娇美动人,又一身沉静端庄不卑不亢的气质,入选的机会想来不低,便是做不成妃嫔,也会被指给宗室做福晋,确实不是自己该随口差遣的人。
博果尔看着在自己的注视下依旧落落大方的昭宁,突然觉得她跟自己见过的其他女子都不太一样。
少年平生第一次认真的去观察一个少女,偏这少女又并不闪躲回避,甚至用一双大大的眼睛跟他互相对视,目光中没有畏惧也没有奉承,只是带着几分无奈和笑意,让他不由得心念一动。
皇上不是总说什么缘分缘分的吗,今日自己随手一拦便正巧拦住了这蒙古秀女,有正巧跟她看对了眼,这是不是就是有缘分?
“其实,我也不是非得要见那科尔沁的格格,”
博果尔也不在纠结见科尔沁格格的事儿了,有些生硬的改了口,“你,你陪我聊聊也行。”
昭宁:……
这是什么情况?
博果尔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发,又开口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哎,我是博果尔,你,你应该听说过我吧?”
和硕襄亲王博穆博果尔,顺治的弟弟。
传说中被亲哥哥抢了福晋活活气死的那位亲王。
不管这离谱的传说是不是真的,昭宁对于这位英年早逝襄亲王都还是有几分同情的。
如今已是顺治十三年,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自己进宫的时间变成了现在,但以那位鼎鼎大名的董鄂妃的年纪,这次必在选秀名单内,若当真指婚给了这位襄亲王,那他――
想到了博果尔未来的命运,昭华又在心中叹了口气,客气的福了福身:“襄亲王,我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怕是没空同您说话,便先告退了。”
她与博果尔没有任何往来,博果尔要找她也不会有什么正事。
他们本就是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最好还是不要有任何交集。
博果尔听懂了昭宁言语中拒绝的意味,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和不甘。
他从小就知道,虽然自己跟皇上是亲兄弟,但他们的命运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皇上想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而他,却要等着皇上选完,才能伸手。
东西如此,人亦如此。
难道连眼前这个让他有些心动的少女,眼里心里也只有皇上吗?
昭宁见博果尔不说话,只当他默许了,带着谨雅绕过博果尔,继续往前走去。
“你想做嫔妃吗?”
昭宁还没走出去多远,便听到博果尔突然这样问道。
昭宁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坚定的往前走。
她不知道博果尔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管是年少轻狂也好,一时兴起也罢,都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并没有换个男主改变命运的雄心壮志,无论是顺治还是博果尔,她都没有什么兴趣。
女人为什么非得依靠男人活着呢?
她偏就觉得,顺应历史等着做太后更好些。
……
昭宁出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打算去向太后请安的。
昨日刚进宫便已经见过,今天再去,未免过于殷勤。
可那博果尔也不知道走了没有,昭宁实在不想回头,以免又被那正值叛逆期的小子堵住问一些奇怪的问题,而这偌大的紫禁城,以她的身份如今也没有别的可去之处,最后只能当真往慈宁宫去了。
今日的慈宁宫里没了奶茶的香气,只剩下了沉香的味道。
昭宁刚一进门,苏茉儿便迎了出来,一脸笑意:“刚刚太妃们还说昨儿没见到大格格,大格格就来了。”
苏茉儿一边将昭宁让进门,一边低声提点:“贵太妃和淑太妃都在,大格格只管请个安就行。”
这话一则是点明了里面太妃们的身份,二则是告诉昭宁不必太过谦卑,既然请个安就行,那便不必行大礼了。
这样还算直白的话,昭宁是听得懂的,故而进了西间,她如同平时见家中长辈一般,向太后和两位太妃行了个常礼,也不等人招呼,便自己起身,走到了太后身边,拉住了太后对着她伸出的手。
“大格格休息的可好啊?”
太后像是对自己孩子一般,亲昵的将昭宁拉到身边坐下,甚至还伸手帮她理了理秀发,“今儿这身穿的好,衬的我的大格格好看的紧。”
昭宁身上沾染着刚刚熏的龙涎香气,让太后满意极了。
这就对了,只要肯听话,那就是个好孩子。
昭宁也不怕生,脆生生的答道:“回太后,我休息的很好,姑姑安排的谨雅也很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