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的话让顺治面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只是以前静妃是在背后嘲讽他，而眼前这个看似温婉的女人更大胆些，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儿出言相讥。
“大格格慎言，”博果尔看着顺治的脸色变了，赶紧上前一步，对着昭宁使了个眼色，“龙涎香自古便是帝王之香，清灵温雅，可不是什么胭脂水粉的味道。”
昭宁领了博果尔这份好意，顺势而下：“皇上恕罪，我向来不怎么用香，见识浅薄，您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昭宁服软服的太快，反倒让顺治不好发作，只能冷声道：“不懂就学，学不明白就闭嘴，不要随便开口丢人。”
昭宁也不恼，微笑着福了福身，态度看起来十分的敷衍，顺治被昭宁这么一闹，也没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情，一甩袖子，转身便走了。
待到顺治走远了，博果尔方才松了一口气，对着昭宁说道：“皇上一向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以前静妃便是多说多错，你，你以后还是顺着他些吧。”
昭宁依旧不甚在意的说道：“我便是什么都顺着他，他就会觉得我好了吗？”
博果尔愣了一下，却没有答话。
谁人不知顺治不想要科尔沁的皇后，即便是昭宁再好，怕也难讨顺治的欢心。
看着面前仿佛已经淡然接受命运的女子，博果尔的心里一阵难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昭宁很好。
若她不是这样的出身，那他一定会想办法求到她，可如今，她却是他想都不能想的人。
“多谢襄亲王今日替我解围，”
昭宁对着博果尔福了福身，“您今日想要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昭宁有种感觉，博果尔今日进宫想要见她，可能会与那日她落水一事有关，故而趁着还有机会说话，赶紧问道。
博果尔倏然握紧了拳头，低着头不敢去看昭宁，用力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事，就是听说科尔沁来的格格敢在宫门口跟侍卫们对峙，心下好奇，想要见见而已。”
看博果尔这幅模样，昭宁也不信他的话，但博果尔不肯说，昭宁也没办法勉强，只好点了点头，说道：“没什么事就好。如今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虽然她很想知道落水一事的原委，但也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今日她与博果尔不过初识，自不该强求交浅言深，既然有了线索，以后总有机会再问的。
博果尔没有挽留，只是也对着昭宁拱了拱手，然后就站在原地，目送着昭宁远去，直到完全看不到背影了，方才长长的一声叹息。
进宫这一趟，他感觉自己仿佛长大了许多，突然萌生出一种求而不得的遗憾。
虽然只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但却是博果尔第一次感受到了萌动，于他而言，昭宁是与别的女子有些不一样的。
虽然身份有别，但博果尔还是想要为昭宁做点什么，以弥补因为自己一时冲动，给她带来的麻烦――
不止为了今日在慈宁宫的胡言，也为了那日在湖边发生的事情。
……
有了前车之鉴，昭宁再不愿出去乱逛，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连几日都不曾出门。
反倒是琪琪格闲不住，每日里都会往慈宁宫去玩，昭宁也不拦着她跟太后亲近，只是叮嘱宝音要小心谨慎，盯紧了琪琪格不要往其他地方去。
然而昭宁没有想到，顺治真的会对还是个孩子的琪琪格下手，当谨雅焦急的进来禀告说琪琪格被顺治带去了乾清宫的时候，昭宁整个人都是懵的。
“什么叫被带去了乾清宫？”
昭宁只觉得指尖冰冷，“这个时辰，她怎么会碰到皇上的？”
为了避免琪琪格碰到顺治会有麻烦，昭宁特意拘着琪琪格，每日午后才叫她出门。
这个时辰是顺治每日听讲学的时间，最是安全，怎么会叫琪琪格遇到了顺治了呢？
便是当真遇到了，太后也不该让顺治带走琪琪格啊！
“小主别慌，”谨雅扶住昭宁，“奴才瞧着，皇上怕是意不在小格格，而是在您。”
昭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怎么说？”
谨雅答道：“小主，便是皇上当真对小格格有什么心思，这消息也不该这么快传到您这儿来。奴才瞧着，那碎嘴聊天让奴才听到这事的小太监很是眼生，可不是排房附近伺候的，便留了个心眼，偷偷绕了一圈回去跟着他，果然见他往乾清宫去了。”
“所以是皇上故意叫人将这消息传给我，想要引我过去？”
昭宁不解，“若是皇上想要我去，直接命人召见便是，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奴才也不懂，但奴才觉得，既然皇上想让您去，您就该去瞧瞧。”
谨雅帮着昭宁把有些散乱的头发理好，“便是为了小格格，您也得去不是么？”
昭宁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其中必然有诈。
但妹妹在顺治手上，她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就算明知道乾清宫是个大坑，如今她也不得不跳进去了！
“谨雅，找个人将我跟琪琪格都去了乾清宫的事儿告诉姑姑一声。”
虽然宫里的事儿是瞒不过慈宁宫的，但这话从她这儿传过去，便有了求救的意思，也给了太后插手的理由。
希望那个小心眼的皇帝只是日子太无聊，想要拿她逗逗乐而已，可别真出什么要命的花样。
哎，这选秀怎么还不开始呢？
董鄂妃娘娘，你在哪里，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进宫收了顺治这个妖孽啊！
第9章
方才到了乾清宫附近，昭宁心中便已确定今日之事定是顺治搞的鬼无疑了。
不然这帝王的住所，怎么可能放眼望去连一个侍卫都看不到呢？
这不是明晃晃的在告诉她，周围没人，赶紧进去吗？
“谨雅啊，你看这乾清宫，像不像是那抓麻雀的筐？”
昭宁感觉心好累，“你再看看我，很像是傻麻雀吗？”
一路上忧心忡忡的谨雅被昭宁的形容逗得没忍住笑了出来：“小主当然不是麻雀，您注定了是凤凰。”
“麻雀也好，凤凰也罢，都没什么差别，左右被筐一扣就扑腾不起来了。”
昭宁自暴自弃的抬腿往前走，“你就别进去了，在外面等着吧。”
鬼知道顺治到底要干什么，她倒是不怕，可别连累了谨雅。
毕竟这个地方，奴才的命都由不得自己，有些可预见的危险，能避则避吧。
在宫里伺候了数年的谨雅自然明白这是昭宁对她的爱护，心里自是感激，低声道：“小主别担心，若有什么――，您只管大声喊，会有人来救您的。”
这紫禁城里能从顺治手里救人的，便只有太后了，谨雅这话背后的意思便是，乾清宫里有太后的人，并且还有什么能快速向慈宁宫传递消息的方法。
尽管来之前昭宁已经让人往苏茉儿那儿递了消息，但有谨雅这句话在，她也能更有底气一些。
昭宁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提起裙摆，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门户大开的乾清宫。
这是昭宁第一次如今近距离的直面这象征着皇权的高台御座，新修缮的乾清宫还尚未经过岁月的洗礼，不似后世所见的沧桑，金漆雕龙的宝座屏风威严华贵，却又在这空无一人的大殿中，显得有些幽深莫测，让人望而生畏。
“怎么着啊，大格格对朕的龙椅有兴趣？”
顺治的声音突然从昭宁背后传来，“要不要上去坐坐？”
昭宁转过身，只见顺治站在西暖阁的门口，一身深紫色的常服，手里摇着扇子，不似帝王，倒是有几分风流公子哥的神韵。
“给皇上请安。”
昭宁只当没听到顺治刚刚的话，直接了当的说道，“我听说琪琪格不懂事跑来叨扰皇上了，不知她现在人在何处？”
“朕倒是觉得，小格格比大格格你懂事的多，”
顺治依旧漫不经心的模样，“至少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在这个宫里，谁才是她未来的主子。”
昭宁愣住了。
顺治这话里有话，暗讽她讨好太后这她懂，可她怎么听着顺治这意思是琪琪格自己跑来讨好他的呢？
“大格格没听懂？”
顺治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朕倒是忘了，大格格不太通汉话，想来是朕说的太隐晦了些。这一点上，大格格就更不如小格格了，她的汉话，可是好的很。”
昭宁轻轻攥紧了手心。
她不愿意相信顺治的话，但又很清楚，顺治没有必要说这种一问就会被识破的谎。
她一直把琪琪格当成小孩子，却忘记去问问，妹妹是不是有自己的想法。
昭宁明显有些慌乱的表情取悦了顺治，顺治脸上的笑意更盛，他收起折扇，指了指西暖阁，说道：“要不大格格自己进去瞧瞧？”
昭宁缓缓的长出一口气，然后抬脚走向西暖阁。
刚一掀开门帘，阁内浓厚的龙涎香气便扑面而来。
琪琪格背对着门口坐在绣凳上，正饶有趣味的往香炉里添香，听到身后有动静，也不回头，而是用汉话娇声道：“皇上，你看我这香添的好不好？”
顺治绕过昭宁走到琪琪格旁边，意有所指的说道：“添的不错。没想到你倒是很喜欢这龙涎香，不像你姐姐，受不了这个味道。”
“姐姐素来不喜欢香料嘛，”琪琪格的声音娇滴滴的，“可我喜欢呀，姐姐的香是太后赏的，我不敢乱用，皇上您送我一些好不好？”
站在门口的昭宁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
这些日子她不断的思虑未来该如何，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保护好琪琪格，可却没想到，原来琪琪格并不需要她的保护。
若早知道琪琪格是这般想法，她又何苦去争皇后的位置，直接让琪琪格去做皇后，她做一个无需多思，安稳度日的嫔妃，不也是极好的吗？
“皇上您看什么呢？”
琪琪格终是发觉了不对劲，顺着顺治的目光转过头，正对上了昭宁的眼睛。
琪琪格顿时慌了，立刻站了起来，慌乱间打翻了香炉，一股极其浓郁的龙涎香瞬间弥漫开来。
顺治立刻退开老远，以袖掩鼻，琪琪格呛得直咳嗽，不断的挥手想要驱散味道，昭宁却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强忍着想要吐出来的冲动，转身跑了出去。
琪琪格顾不得别的，赶紧跟着追了出去，只剩下顺治一人，得意的笑着。
女人嘛，不过都是如此。
当面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甚至故作姿态惹他生气，好似真的无心受宠一般，实际上还不是一样的会拈酸吃醋？
科尔沁那地方能养出什么好格格来，小的才多大就知道狐媚勾人，大的自以为一肚子心眼实际上就是个憨的，连自己亲妹妹都看不懂。
“林升啊，你说这世间的怎么就没有一个又聪慧又懂事又知情识趣的女子呢？”
顺治看着正指挥着小太监们收拾香炉开窗透气的林升感慨道，“怪不得当年汗阿玛只宠宸妃一人，若朕也能得了那般女子，定也会如此的。”
林升吓得差点将手里的香炉又扔了，赶紧阻拦：“万岁爷，这话可不兴胡说的！”
这宫里谁人不知太后最不喜先帝宸妃，皇上这话要是传到太后耳朵里，那还了得？
“朕敢说便是敢认，怕什么！”
顺治满不在乎，甚至提高了声调，“记得往慈宁宫说一声，朕自己去奉先殿请罪去了！”
说罢，他完全不管在身后呼喊的林升，径自头也不回的走了。
……
昭宁的心情很复杂，脑子里更是乱成一团，只是本能的知道不能在外面谈论这些事，故而一路快步走回了住所。
琪琪格自是一路追着昭宁回来，谨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看昭宁和琪琪格的神情，便也知道她们姐妹二人必有事要谈，所以也没有跟着进屋，而是帮她们关好了门，守在门口。
“姐姐，你生气了吗？”
琪琪格小心翼翼的靠近昭宁，语气中带着几分惶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只是我怕我跟你说了，你不会让我去的。”
昭宁此时也平静了一些，放缓语气道：“琪琪格，姐姐只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做皇后？你与我说实话，若你真的想要，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自始至终，昭宁都没在意过历史会不会因为她而改变，她只想好好的在这个陌生而古老的时代活下去。
她的到来本身就不合常理，更何况她进宫的时间比历史上孝惠章皇后进宫的时间晚了整整两年，这里到底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个时代，本就不得而知，又何谈改变历史的后果？
若是顺应历史，她能当上皇后，然后顺顺当当的做太后自然是好的，可若是琪琪格做了皇后，她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嫔妃、太妃，也没什么不好的。
以前她总当琪琪格是小孩子，下意识的想要将琪琪格护在身后，如今想想，确实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在这个时代，十三岁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琪琪格虽小，但也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姑娘，她的确应该开诚布公的跟妹妹好生谈一谈。
“姐姐，我，我不是想跟你抢，”琪琪格一脸苦恼的表情，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终只是问道，“姐姐，其实你并不喜欢皇上，也不想当皇后对不对？”
琪琪格又不傻，她一直跟在昭宁的身边，又怎么会看不出昭宁对顺治的敬而远之呢？
姐姐甚至看到皇上就想吐！
反正她们都得留在这里，若是姐姐不愿意，那就让她来，她不怕！
昭宁淡淡的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妹妹毛绒绒的头发：“傻姑娘，如今这情形，还能由得我喜不喜欢，想不想要？我无意争宠，只求能安稳度日，所以皇上如何看我，并不打紧，能不能做皇后，也不打紧。”
“宝音也说姐姐其实并不想做皇后，都是为了保护我，”
琪琪格的眼圈有些泛红，“我知道科尔沁必须得出一个皇后，如果姐姐不愿意，我，我可以做，我来保护姐姐！”
宝音。
昭宁微微皱了皱眉，这丫头从小就跟在琪琪格身边，自然十分了解琪琪格的性子，她在这时候跟琪琪格说这些，到底是什么目的？
冷静下来之后，昭宁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琪琪格若是真心想要争宠，刚刚又怎么会丢下顺治跟着她跑回来呢？
这傻姑娘竟是信了宝音的话，想出了个这么傻的法子，殊不知被顺治当成笑话拿来嘲讽她！
昭宁本以为顺治搞这么大阵仗是有什么惊天大阴谋，她还心惊胆战了半天，却没想到竟不过是顺治看透了琪琪格的小把戏，顺势想要她们她们姐妹失和罢了。
堂堂一代帝王，竟然把心思用在这种地方，当真是不知所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