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一路走来,最让她惊讶的不是这些奇花异草,而是这偌大的御花园竟然空空荡荡的,给人感觉过于幽深,毫无人气。
“喜福晋叫人清过场了。”谨雅在昭宁耳边低声说道。
昭宁轻挑了下眉,却没有停下脚步。
她本还有些犹豫自己对喜福晋要不要更尊重一些,毕竟也是她的姑姑,总还是要留些颜面,但如今瞧喜福晋这架势,却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顺治的后宫里统共也没多少人,便是都出来逛,御花园里也不会挤,喜福晋不过是个尚未册封的福晋,摆出这样的架势来见她,着实是有些让人看不懂。
若将她当成晚辈,断没有这般郑重的道理,若将她当成未来的皇后,又不该在她面前逾越。
难不成喜福晋觉得等选秀之后就没有机会了,想要现在先过过当长辈的瘾?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过去。”
一个年轻女子突然从树后转出来,笑眯眯的看着昭宁说道。
她一身鹅黄,头发半盘半散,却是一身汉人的打扮,在这紫禁城里,看起来十分的特别。
她的面容稚嫩,看起来跟琪琪格差不多的年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娇俏可人。
“小主,这是孔格格。”
谨雅低声介绍道。
昭宁恍然,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定南王的女儿,太后的养女,孔四贞。
这位在历史上有众多传说的女子,如今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可爱到人心坎上。
“孔格格安好。”既是太后的养女,那如今论辈分算长辈,昭宁问个安也是应当的。
“大格格安好,”孔四贞没有丝毫的架子,笑眯眯的回了一礼,“前几日我出宫玩去了,没见着你们,今儿本想去寻你和小格格玩,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啦。”
昭宁回以微笑:“格格要寻我们,只管叫人来说一声便是了,只是今日喜福晋说想见见我,怕是要等晚些,我再带琪琪格去慈宁宫见你。”
孔四贞往前走近昭宁,对着喜福晋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我要是你啊,就不去搭理那个女人,她正端着福晋的架子,坐在亭子里等着教你规矩呢。”
孔四贞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写着对喜福晋的不屑和嘲讽。
昭宁也觉得,如果孔四贞说的是真的,那的确有点可笑。
虽说如今皇后的人选尚未盖棺定论,但若论起谁最不可能当皇后,这位喜福晋定是榜上有名的。
若是太后和顺治有意让喜福晋上位,那昭宁和琪琪格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既然如此,那喜福晋就该同昭宁好生相处,毕竟是血亲,总有些情分,可她如今却还想端架子压着昭宁,岂不是自讨苦吃?
昭宁顺着孔四贞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一人,虽然距离远看不清面容,但这时候能在御花园里端坐的,也就只有喜福晋了。
喜福晋明显已经发现了昭宁和孔四贞在说话,她身边的宫女探身出来看了几眼回去禀报,但她却依旧纹丝不动的坐着,丝毫没有起身过来一起说话的想法,甚至都没有派个宫女过来请昭宁和琪琪格上去的意思。
“看吧,她还做皇后梦呢,”孔四贞嘻嘻笑着,“皇上哥哥最讨厌她这样子,从来都不搭理她,咱们也别理她了,叫上小格格一起去玩吧。”
喜福晋这做派让昭宁原本想跟她过过招的心情全无。
她倒是做足了棋逢对手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好了脑子不够武力凑,大不了就胡搅蛮缠一点,却不想这对手竟是个招式比她还直的。
这么直的球她真是不太想接,接下来不难,就是有点丢人。
“那格格先回慈宁宫,我回去叫上琪琪格一起去给太后请安。”
昭宁果断的放弃了陪喜福晋演戏,她倒是觉得这个自来熟的孔四贞很有意思,想要仔细瞧一瞧,这位孔格格特意来拦下她,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正想瞧瞧秀女们的住处长什么样子呢!”
孔四贞非常自然的挽住昭宁的胳膊,拉着她转身往回走去,“也不一定要去慈宁宫呀,我跟你说,宫里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我带你们去一个比御花园更好看的地方!”
昭宁自是顺着孔四贞,两个人宛如相熟多年的姐妹一般,手挽着手说说笑笑的走远了,而这时还在亭子上的喜福晋却是发现不对,赶紧叫人去拦。
喜福晋身边的宫女还没走出几步,反而被另外一个人给拦住了。
林升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皇上问是谁胆敢占了御花园不让人进呢,哪个跟我去给皇上回个话啊?”
宫女们纷纷跪倒在地上,瑟缩着不敢接话。
喜福晋这下子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着林升怒道:“本宫想跟自家侄女儿清清静静的说说话,怎么就不行了?难道这御花园本宫还来不得了?”
林升拱手为礼,脸上表情不变:“喜福晋您什么时候想来自然都成,但却没有拦着不让别人来的道理。至于科尔沁的两位格格,您还是等着册封完再叙旧吧。”
“你这狗奴才什么意思!”
喜福晋气的直跺脚,“本宫没册封是因为年纪小!如今本宫年岁已足,册封还不是片刻的事情!你竟然敢以此为由质疑本宫的地位,本宫定要禀告太后,好生治一治你这狗奴才!”
林升依旧不疾不徐的说道:“喜福晋您误会了,奴才说的是,等科尔沁的两位格格册封完毕之后,您再去请安见礼,才合规矩。”
他这句话一出,喜福晋心里的怒气腾的一下就克制不住了。
这分明就是在说,无论昭宁还是琪琪格,册封之后位份都会在她之上!
她本来盘算着自己在福晋的位置上多年,这次就算不能如愿封后,一个妃位总是有的,而她入宫时间久又是长辈,怎么说也能在妃位中居首。
到时候她依仗着姑姑的身份,又是皇后之下的地位最高的妃子,便是昭宁真当了皇后,也得敬她几分,所以她才敢端着架子等着昭宁拜见。
可如今林升却用了请安见礼这样的字眼,于她而已,简直是侮辱!
“我不活了――”
喜福晋一声高喊,响彻云霄,转身就往身边的树上撞去,她身边的宫女们早有准备,手疾眼快的将人拉住,熟练的围在中间,不给喜福晋一丝一毫再撞树的可能。
林升无语的翻了翻眼睛,连声道:“得了得了,还不赶紧将喜福晋扶回去,皇上还等着逛园子呢!”
宫女们答应了一声,也不顾喜福晋的奋力挣扎,就这么拥簇着她离开了。
不远处,一直看着这边的顺治也是翻了个白眼,抬腿踢了一脚在身边偷笑的吴良辅,说道:“叫人看好了,不许她再去招惹秀女们,朕可不想哪天听说哪个秀女跟喜福晋一起跳湖了之类的消息。”
吴良辅嘿嘿笑道:“皇上放心,奴才会仔细安排,定不会叫大格格吃了亏的。”
“啧,多新鲜啊,朕还管她吃不吃亏?”
顺治一甩袖子,转身便走,“去告诉孔格格,下次她再来搅和朕的事儿,朕就把她送去跟喜福晋作伴。”
一场好戏,硬是叫突然回宫的孔四贞给搅和没了,着实是有点可惜。
不过不急,时间还长,有的是机会来领教这位大格格的心性纯善。
第12章
孔四贞拉着昭宁走出了御花园后,方才压低声音说道:“我刚回宫正跟博果尔哥哥闲聊,听说了喜福晋在御花园摆鸿门宴,他叫我来找你的。”
这话,也是能说的吗?
昭宁诧异的看着孔四贞,有点闹不清楚这姑娘到底想干什么。
孔四贞挥手叫跟着的奴才们离远点,然后才笑嘻嘻的对着昭宁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博果尔哥哥这么着急呢,好似我不来喜福晋能吃了你一样!”
“格格慎言,”见孔四贞越说越直白,昭宁连忙制止她,“我是待选的秀女,您这么说让旁人听到了,怕是会连累襄亲王的。”
不过是一面之缘,昭宁并不觉得博果尔会真的对她有什么想法,只不过这位少年亲王自小习惯了身边人的驯顺,那日被她怼了两句,心里便留下了印象罢了。
昭宁心里还是很感激博果尔的,虽然他看起来有点中二,但那日面对顺治的胡搅蛮缠却很拎得清,今日又叫孔四贞来帮她,若非二人身份有别,她倒是很愿意交这个朋友。
“秀女怎么了?”孔四贞微微歪着头,尚还稚嫩的脸上带着满不在意的神情,“我还是秀女呢,难道我也要嫁给皇上哥哥不成?博果尔哥哥说,姐姐你并不喜欢皇上哥哥,皇上哥哥也不喜欢你,那你为何还要嫁给他呢?”
博果尔怎么能胡乱跟别人说这些!
昭宁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天真的小格格解释其中利害,最终只能道:“我与格格是不同的。格格是太后的义女,是皇上的妹妹,自是可以随心所欲,但我却是科尔沁的格格,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担起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说的自然是场面话,昭宁虽然有以前的记忆,但着实对科尔沁没什么感情,更遑论为了科尔沁牺牲什么。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若是离开历史的轨迹该如何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她也不觉得,换一个地方,她能过的比历史上更好。
所以她宁愿不改变,就这么顺其自然的过下去。
“可是,不是还有小格格吗?我听说她是很喜欢皇上哥哥的,”
孔四贞不死心的还想当说客,“姐姐,皇上哥哥其实很心软的,若你跟博果尔哥哥都坚持的话,他会成全你们的。”
昭宁更加头疼了。
且不说顺治到底是不是个心软的人,怎么说着说着好像她跟博果尔两情相悦已经要护许终生了呢?
天知道他们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格格,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与襄亲王只有一面之缘,何谈成全?”
昭宁不想遮遮掩掩的惹来更多麻烦,干脆直接将话说清楚,“至于我与皇上,也是初识,说不上喜不喜欢,以后相处久了,自然便能和睦。多谢格格的好意,但我当真过的很好,对未来的日子也充满期待,还请格格不要误会。”
孔四贞没想到昭宁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怔忪。
她兴冲冲的赶来,本以为自己是个月老红娘般的人物,却不想原来是博果尔一头热而已。
二人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没了相约同游的兴致,昭宁便开口向孔四贞告辞,孔四贞也想再去问问博果尔,二人互相道别之后,各自离去了。
回到房中,昭宁立刻瘫软在躺椅上,一动都不想动。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融入这个世界的打算,但今儿折腾这一趟,又让她觉得心很累,严重怀疑自己跟这里的人都有代沟。
不然为什么一个两个的做事风格她都看不懂呢?
说起来,进宫多日,让她觉得最正常的画面是那日在慈宁宫里,太后和两个太妃看似和睦实则语带机锋的场面,那才是她印象中皇室相处应该有的模样,然而这个优良传统似乎并没有遗传下来,无论是顺治还是博果尔,乃至喜福晋、孔四贞,给人的感觉好似都――
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难道当真是她高估了古人的早熟程度,其实他们也不过是正常的年轻人而已?
想来也是,便是最年长的顺治也还不足二十岁,正是随心所欲的年纪,哪里就有那么多思虑了?
哎。
昭宁翻了身,只觉得头大如斗。
她原来那些想象中和平共处的画面都是基于双方非常理智的基础上的,如今看来怕是很难实现了。
这才几日功夫,一切都在偏离她的预期,她那个安安稳稳等着当太后的梦,仿佛离她越来越远了。
这可怎么办呢?
昭宁无力的看着高几上袅袅升起的香烟,那原本能让她吐出来的香气,闻多了,竟然也不觉得难受了。
昭宁突然体会到了太后特意让人将这龙涎香送给她的用意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习惯。
不管之前有多么的不喜欢,用久了,养成习惯了,便能适应了。
这才短短的几日功夫,她就能接受这龙涎香的味道,那时间久了,她也能接受顺治,做好一个皇后。
太后这是在告诉她,她现在喜不喜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要去习惯。
昭宁又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任重道远。
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博果尔,而是顺治。
倒不是她多自恋,觉得顺治会看上她,只是今日博果尔的事给她敲了警钟。
她自问并没有与博果尔说过任何逾矩之话,却好似还是让他误会了,才会对孔四贞说那些话,也不知道顺治是不是也误会了她,所以才会特意招惹琪琪格来试探她?
她是想顺应历史,安安稳稳的当皇后、当太后,可却不想跟真的跟顺治搅和到一起去,那根烂黄瓜,还是留给董鄂妃吧!
昭宁思来想去,觉得在思想有代沟的情况下,放任他人脑补难免会有意外,倒不如更直接一点来的有用――
毕竟人长了嘴,就是用来说话的,有事当面说清楚,总比胡乱猜测来的强。
……
虽然昭宁打定了主意跟顺治说清楚自己的想法,但一时间却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她总不能直接闯到乾清宫去告诉顺治自己对他没兴趣吧,这种雷阵雨式的沟通方式,很显然并不适合这个时代。
她可不想把小儿女的情感问题上升到挑战帝王权威的程度,她还没活够呢。
顺治的事情倒是还能先放放,目前对昭宁来说最棘手的,却是自许红娘的孔四贞。
昭宁本以为那日已经与孔四贞说的很清楚了,却没想到转天这位格格又跑来找她,还给她带来了一份礼物――
一盒檀香。
昭宁看着香盒有些不解:
她一直觉得香料这种东西在宫里应该会有些忌讳,很少用于赠礼,却不想这一个两个的都来给她送香。
“这是前朝时印度的贡品,稀罕的很,姐姐你不喜欢龙涎香,不如试试这个,我觉得比沉香闻着舒服。”
孔四贞十分自来熟的坐了下来,顺手将香盒递给了谨雅,“咱们宫里少有人喜欢这个,才落到我手里的。”
孔四贞这自然的态度,让昭宁不好拒绝,左右一盒香再名贵也不算什么,收下也无妨。
“那就多谢格格了,”昭宁示意谨雅收下,然后亲自去柜子里取了一个首饰盒出来,打开放在孔四贞的面前,“这套绿松石的首饰是我从科尔沁带来的,虽不贵重,但胜在精致,还望格格不嫌弃。”
“姐姐你叫我阿贞就好,”孔四贞开心的拿起盒子里的流苏珠串仔细看着,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多谢姐姐,我很喜欢。太后有一套跟这个差不多的,宝贝得很,都不许我乱碰,今儿我从姐姐这儿得了,正好打扮一番,也叫太后眼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