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察觉了博果尔的心思之后,顺治一直想找机会试探试探昭宁。
只是这段时间昭宁窝在排房里不肯出门,顺治再不庄重也不可能闯到秀女的住处去,而琪琪格自从那日之后也不再胡闹,整日只跟孔四贞在一起,叫顺治想打歪主意也无从下手。
今儿难得昭宁被太后召来,顺治一收到消息便赶了过来,故作嫌弃又不经意的显露出亲近,便是想看看昭宁会是怎样的反应。
若昭宁因为他的嫌弃耍脾气,或者他给点好脸色就往上蹭,那就算博果尔当真开口要,他也不会答应的。
那种女子留在宫里祸害他一个人就够了,决不能叫弟弟吃了亏去。
昭宁并不知道顺治弯弯绕绕的心思,在她的眼里,顺治就是她老板,还是任期将满的那一种,她敬着等着把神送走就行了,没必要攀附,更没必要较劲儿。
所以顺治嘲讽她几句,她只当没听到,顺治送到她面前的肉,她也是并不推拒,而是接过来转身直接送到了太后和太妃们桌子上。
正好刚刚顺治送去的那盘肉被分光了,昭宁此举丝毫不显突兀,好像顺治真的是给太后切的,只是叫她送去一样,便是太后和两个太妃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十分顺手的继续分着吃。
顺治似笑非笑的看着昭宁,眼神中带着不明的意味。
这女人倒也不像他想象中的蠢笨,反而奸猾的很。
若是易地而处,他也会如她这般处置的,既不谄媚也不逾越,可谓周全――
除了让他心里不太爽之外。
不过从前几次相处来看,这女人大概是故意的。
她好像很矛盾,若说她不想进宫做皇后,却又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那日陪着太后处置宫务的时候,虽然想法还有些稚嫩,但也看得出是用过心的。
若说她想要的是权势宠爱,却又偏偏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被喜福晋挑衅了也没有报复的意思,对他更是从没有什么好脸色。
简而言之,她似乎并不抗拒做皇后,却很抗拒他。
即便骄傲如静妃,当初也是极力争宠的,吃醋嫉妒乃至出手伤人,皆因想要得到更多,而如今的昭宁,只想要那空中楼阁般的皇后之位,却不愿求一份真正的荣宠。
顺治盯着昭宁看着,想要探究她到底是不是在欲擒故纵,然而昭宁却并不想跟顺治纠缠,早就挤到琪琪格和孔四贞旁边去吃自己刚刚切下来的肉了。
虽然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嘛,也不知道那个幼稚的皇上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不远处,贵太妃一边吃着烤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太后说话,眼神却时不时的飘向昭宁这一边。
这几日博果尔都没有进宫请安,贵太妃也不知道那日顺治把博果尔叫到乾清宫之后到底说了什么,她只是有种直觉,她那个傻儿子在顺治面前,绝对藏不住心思。
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顺治会利用博果尔这点小心思做文章,以达到他不愿意再娶一个科尔沁皇后的目的,若是将太后的怒火引到博果尔的头上,那她的傻儿子又如何承受的起?
她绝不会让儿子的婚事变成顺治母子博弈的战场,她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只是――
贵太妃又看了看正在撒娇求顺治教她切肉的孔四贞,暗自叹了口气。
太后的心思太深了,一步步都安排的周详,可惜了这顶好的福晋人选,如今却也不是她能要的到的了。
慈宁宫的一只烤羊吃了大半个时辰,直到所有人都吃足了,太后才叫散了。
其他人吃的满不满意昭宁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有点消化不良。
太后留下了琪琪格,让她跟孔四贞一起去暖阁休息,却叫顺治送昭宁回去。
告退之时,昭宁不经意间跟太后对上了视线,只那一刹那她似乎读懂了太后眼中的深意。
怕是刚刚她刻意跟顺治保持距离被太后发现了,才会故意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也不知道这算是关心还是警告。
顺治和昭宁一前一后走出了慈宁宫,行至路口,昭宁先开口说道:“皇上日理万机,我不敢叨扰,先告退了。”
说罢,便想就此自己转回排房去。
可顺治却是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说道:“朕倒是不急,倒是大格格不知有什么要紧事,就这么着急回去?”
“我哪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怕耽误皇上的时间罢了,”昭宁谨慎的回道,“午后应是皇上听学的时辰,皇上还是早些回去吧。”
顺治嗤笑一声:“大格格还未经选秀,倒是已经有几分贤后的风姿了,不过你这份心,是不是操的太早了些?”
“臣女不敢。”
昭宁依旧低着头不去看顺治,“皇上要如何便如何,我却是要回去的。如皇上所言,如今还未经选秀,我自不该胡乱在宫中走动,还请皇上恕罪。”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但凡不在太后面前,她只管恭敬的避着顺治就是了,省的总在顺治面前晃悠,让他又想出什么折腾人的法子来。
昭宁见顺治半晌没说话,以为他是默许了,行了个礼就想离开,可还没走出两步,却被顺治一把按在了肩膀上。
“大格格这个躲着朕的毛病,还是改改的好。”
顺治抓着昭宁的肩膀,将她提溜回来,“今儿下午大格格就去乾清宫伺候笔墨吧,也好让太后安心。”
顺治搬出了太后,叫昭宁不知道该如何推拒。
她是不在乎顺治怎么看她,反正要不了多久董鄂妃就要出现了,到时候顺治自是没空搭理她,可太后那边,她却不得不顾忌。
为了今后在宫里的安稳日子,太后是她决不能得罪的人,连顺治都看出太后不安心了,看来刚刚她并不是错觉。
既如此,若是现在她甩下顺治自己回去,传到太后耳朵里,指不定就觉得她对这桩婚事不满,未免节外生枝,似乎也只能按着顺治的意思了。
昭宁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之时已是一脸假笑:“皇上说的是,我都听皇上的。”
顺治:……
呵,女人。
……
昭宁不是第一次进乾清宫了,可那高台宝座依旧让她震撼。
顺治顺着昭宁的目光看过去,故意怂恿道:“喜欢就上去坐坐,朕不介意。”
昭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说的倒是轻巧。
就算他真的不介意,外面也有的是人介意。
更何况她知道这乾清宫里有太后的眼线,若是她今日敢信了顺治的鬼话,明儿说不定就要彻底跟后位说再见了。
太后是要通过联姻稳定大清与科尔沁的关系,但却绝不会要一个妄想逾越本分的皇后。
她不傻,绝不会往顺治挖的坑里跳。
顺治见昭宁并不接茬,只是玩味的一笑,然后不再管昭宁,径直走进了西暖阁。
昭宁自是跟着进去,刚一进门,就被里面的情景下了一跳。
御案上、高几上、甚至是躺椅上,都堆着一摞摞的奏折,看着不像是帝王的书房,倒像是堆放奏折的仓库一样。
昭宁这才明白,顺治将她抓到这儿来,嘴里说着是让太后安心,实际上是叫她做苦力来了。
这么多奏折,得磨多少墨才能批完啊!
“愣着干什么,过来了伺候。”
顺治坐在了御案后面,顺口说了一句,便拿了一本奏折看起来。
昭宁走到他的右手边,那里放着一方白色砚台,墨池里朱砂半满,应是乾清宫伺候的人提前准备好的。
这朱砂,要怎么磨来着?
昭宁拿起斜放在一旁的朱砂条,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朱红色的墨条上盘着一条金色的巨龙,上面有三个字,应是纂书之类的,她却是不认识的。
“大格格别着急,这墨是刚磨好的,还得一阵子才需要加,您慢慢磨就好。”
林升取了几滴水在砚台上,口中提点着,“朱砂墨质地坚硬,需要重按慢转,您可以先试一下。”
虽然曾经被昭宁装作不会汉话耍了一次,但林升倒也不会因此记恨昭宁,只觉得她一个女子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有些警惕心也是正常的。
故而见昭宁拿着墨条犹豫,便上前来提点。
昭宁感激的对着林升笑了笑,按照林升教的将手中的墨条按在砚台上,一圈圈的慢慢转着,眼看着砚台上了清水慢慢染成了朱红,倒也颇有一番意趣。
顺治换折子的间隙又看了一眼昭宁,见她虽然动作生疏,但却也算是有耐心,也没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两个人一个磨墨一个批折子,倒算是和睦。
等墨池里的朱砂被顺治用了大半,昭宁也磨的差不多了。
林升取了金针来教昭宁将刚磨好的朱砂与原先墨池里的残墨搅拌均匀,顺治将笔伸过来沾了沾,在折子上画了几下,还算满意。
朱砂要比普通的墨条质地更硬,磨起来也更费力,昭宁磨了这么一池之后,手腕已经有些酸软,再拿起朱砂条的时候,不免有点颤抖,林升见状,赶紧接过朱砂道:“大格格先歇歇,奴才来就好。”
“你倒是心疼她,”顺治顺手将一本奏折丢出去,哼了一声,“这才磨了多久,大格格就受不住了?”
昭宁根本不受他激将,顺坡下驴的走到一旁坐下,泰然道:“皇上说的是。”
顺治:……
就在顺治还想开口再嘲讽昭宁几句的时候,外面的小太监进来回禀:“皇上,襄亲王到了。”
顺治略有些得意的扫了愣了一下的昭宁一眼,挥手道:“叫他进来!”
第17章
这个妖孽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听到博果尔到了,昭宁倏然站了起来,震惊的瞪向顺治――
明知道博果尔要来,还把她带到乾清宫,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大格格这是怎么了?”
顺治得意的看着昭宁,“不是累了吗,好好坐着歇着啊。”
昭宁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这西暖阁里会堆得到处都是奏折了。
整个西暖阁里除了她刚刚坐的小几旁边有两个能坐的木凳之外,再没有别的能坐的地方,若是她不起来,等会儿岂不是要跟博果尔相对而坐了?
这个混蛋皇上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头发太黑了,想要亲手染点绿色上去!
昭宁虽然暗自腹诽,但却是真的不敢就这么大喇喇的跟博果尔坐到一起去的。
她倒不是怕顺治挖坑后翻脸,而是一来不想叫博果尔再过多脑补,误会她的意思,二来不想叫此事传到太后耳中,再惹出其他麻烦。
所以她只能顶着顺治戏谑的目光,重新走回顺治的手边,接过林升手中的朱砂墨条继续磨墨。
要不是余光看到博果尔已经走到门口,不想迎面撞上,她一定会直接跑出去,而不是留在这儿受罪。
“给皇上请安。”
博果尔一边给顺治行礼,一边偷偷瞄向昭宁。
昭宁只当没察觉,低头安静的继续用力推着墨条。
“起来,坐。”
顺治招呼了博果尔一声,然后转头对着昭宁道,“那是上等的朱砂墨,可禁不住你的蛮劲儿!”
小气鬼。
昭宁腹诽一声,将手中的朱砂墨条往旁边一放,福身道:“皇上要跟襄亲王议事,我就先告退了。”
还不等她起身要走,顺治就阻拦道:“不急,你帮朕把地上那些折子整理一下再走。”
昭宁立刻摇头:“皇上说笑了,我怎敢乱动您的折子。”
顺治却是不肯放过她:“朕叫你整理你便整理,怕什么!哦对了,朕记得你不怎么识得汉字,日子总能看得懂吧?实在看不懂也无妨,林升,伺候你大格格认一认。”
林升自是听顺治的话,捧着几本折子到昭宁的面前,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大格格,这些折子是这几日内三院票拟过呈上来的,只是因为底下奴才疏忽,都混在一起了,万岁爷的意思是请您按票拟的日子整理出来。”
所以并不是让她看折子内容,只是让她分一下送过来的先后顺序?
这种事随便找个小太监要不了一时半刻就能做好,顺治非得叫她来做,分明就是故意找个理由把她留下来,也不知道到底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博果尔也很尴尬。
昭宁或许不清楚顺治的意图,但博果尔却是清楚的很,虽然他知道这是兄长想要成全的意思,但未免太过刻意,反倒不美。
博果尔都不敢去看昭宁现在的脸色,赶紧开口道:“皇上,还是我来吧。”
他怕昭宁误会这是他的主意,而对他心生厌恶,也不等顺治答应,直接便动手整理起来。
“也行,”顺治呵呵一笑,“那就你来教大格格吧。”
博果尔:……
昭宁:……
博果尔捧着一摞奏折不知所措,昭宁赶紧从林升手里接过折子,说道:“我虽然不太识得汉字,但日子还是会看的,不劳皇上操心了。”
昭宁四处环视了一圈,最后选择从距离这兄弟两个最远的躺椅上的折子开始下手。
内三院的票拟一多半夹在折子里,露出来的部分除了写着日期外,还标注着圈圈点点的符号,昭宁盲猜应该是用以区分轻重缓急的,便挑着相同符号的放在一处。
见昭宁默默的开始干活,博果尔也赶紧动了起来,顺治左看看右看看,觉得甚是无趣,继续低头批他的折子去了。
这一屋子的奏折看着杂乱,实际上分起来倒也不困难,顺治一池朱砂还没用完,林升已经把昭宁分出来的,最紧要的一摞折子放在了他的手边。
顺治用手指在票拟划了一下,突然开口说道:“早上朕瞧着白兔的毛都发灰了。”
林升秒懂,苦着脸答应着:“奴才今儿晚上就去伺候着。”
上次因为他被昭宁蒙了的事儿顺治罚他刷马,可巧那日昭宁当着顺治的面儿吐了,叫顺治洗了一晚上澡,忘记了这件事,让他逃过了一劫,却不想这都过了这么久了,顺治竟然又提起。
白兔是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蒙古马,小巧温润,灵气逼人,最得顺治的喜爱,只是那一身白毛美则美矣,却很难打理,想要洗的如雪一般,他今晚是别想休息了。
昭宁却是有些意外的看向顺治,心里琢磨着他这么大一个男人,竟然还会养兔子。
感受到昭宁的目光,顺治也看回去,问道:“怎么,大格格对白兔有兴趣?要不要朕叫人带你去瞧瞧?”
昭宁正不想跟这兄弟两个在一起,立刻点头答应了:“那就多谢皇上了。”
顺治总不能在这乾清宫里养兔子吧?
只要离了顺治的视线,她就可以随便找个借口离开,想来跟着的人也不会阻拦的。
顺治笑吟吟的看着昭宁,仿佛一只正在算计的狐狸,看得昭宁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却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