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半信半疑,却也无人可问,她总不能去找还在慈宁宫“养病”的静妃问问,当初大婚的时候,静妃是不是也自己张罗吧?
不过忙起来也有忙起来的好处,白日里累了,晚上就不会多思多想,缠了昭宁好几日的梦魇,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昭宁并没有去动坤宁宫的格局,毕竟坤宁宫不止是她的住处,还是祀神之所,一应布置皆有忌讳,她着实是不敢乱动。
到此时她更是无比庆幸顺治将永寿宫也给了她――
就按照坤宁宫日常祭祀不断的情况,怕是住不了多久她就要神经衰弱了。
等大婚之后,她还是趁早搬走,永寿宫虽然看着不如坤宁宫气派,但自成一院,更像是家。
顺治也是猜到了昭宁的心思,永寿宫的图纸是与坤宁宫的一起送到昭宁的手上的,里面一应家具摆设,十三衙门也是一起备好,虽然赶不上坤宁宫的宏大,但无论是取材还是精美程度,都是上上之选。
宫中其他人并不知道永寿宫也是昭宁的,见十三衙门如此精心布置,都在纷纷猜测是何人入了圣心。
有人猜测是给静妃的,毕竟虽然是废后,但也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总不能一直住在侧宫,这西六宫之首的永寿宫,倒是合乎她的身份;
有人猜测是给董鄂婉瑜的,因为顺治看上董鄂婉瑜的流言自初选开始就在宫中流传,再加上董鄂婉心指婚给了博果尔,更是将董鄂婉瑜的身份抬得更高,所有人都觉得,她必会封妃;
还有人猜测是给石映月的,那日顺治在御花园与石映月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人,所以许多人都在猜测顺治对这位唯一中选的汉人秀女十分偏爱,若说给她点不一样的待遇,也非常有可能。
这些传言昭宁都听到了,也是一笑置之,只是不免在心中感慨,无论在什么时代,流言都是会越传越离谱的,也不知等圣旨下了之后,又会叫多少人现在就开始各处巴结的人悔青了肠子。
昭宁身边的人自然也是香饽饽,就连果儿最近都经常被各种不认识的人或拉着闲聊或硬塞东西,烦得果儿跑到昭宁面前告状。
“主子,您瞧瞧,我就是去要点丝线回来绣东西,这些人都塞了些什么东西进来,”
果儿将装丝线的篮子放在昭宁面前,从那些成束的丝线下面翻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银子,金珠子,宫花,这,这竟然还有糕点,也不怕弄脏了丝线!”
“知道有旁的东西你还拿回来?”
谨雅重新拿了筐来,将干净的丝线整理出来。
果儿气道:“要不我怎么生气呢,他们要给东西,至少要告诉我他们是谁,想要求我做什么吧?一个个冒冒失失的塞了东西就跑,也不知道为个什么!”
“就算他们求你了,你能帮他们什么忙?”
谨雅看得更明白,“我估摸着,皇上要给主子选伺候的宫女太监了,这些人都是得了消息想要过来伺候的,也没指望你能帮上忙,只是想讨个眼缘罢了,将来若是真能过来,也算是有个相交的由头。”
两个宫女在讨论着这宫中奴才们的生存之道,昭宁却是伸手拿起那个金珠子仔细瞧着。
这金珠子看起来分外的眼熟,应该就是从云儿包袱里搜出来的同一批,也不知是谁出手这么大方,就连宫里的普通宫人手里竟然也有,还能这么轻易送给果儿。
“既然不知道是谁给的,那就当时无主的东西,你自己收起来吧,”
昭宁捏着那金珠子说道,“这个金珠子我有用,我就留下了,谨雅,你去拿些银子补给果儿。”
果儿赶忙摇手:“不用不用,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主子要就拿,不用给我银子。”
昭宁却道:“无妨,以后再有人给你这种小东西,你只管收下,他们若是求你办事,你也不必当场拒绝,只说要考虑一下,回来与我说一声,再做决定。”
昭宁身边能信任的人并不多,如今只有谨雅和果儿两个,等她大婚之后,她们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求到她们面前的人自然也会更多。
一味的拒绝并不是长久之计,即便她是皇后,也要学着去适应这个紫禁城暗藏的规则,而谨雅和果儿,便是她的眼睛,她的手。
所以昭宁并不介意谨雅她们有自己的交际,甚至乐于鼓励她们去多与人交往,从中能得到许多不能在明面上说出来的消息,做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做的事情。
当然,这也只是想要防范于未然而已,若没有意外,昭宁也不会轻易去用暗地里的手段做事。
“果儿,你想办法打听打听,是谁给你塞了这颗金珠子,”
昭宁将那颗金珠子放到果儿的手上,“就说还想再寻个一样的做耳环,打听一下这金珠子的来路。”
果儿应了一声,接过金珠子出去了,谨雅却有些担忧的说道:“主子想知道什么,不如还是我去打听吧,果儿没城府,怕耽误了您的事儿。”
昭宁却笑道:“不用担心,我也不是非要她打听出什么结果来,一来想要做做姿态,二来也是想叫她锻炼一下,以后咱们宫里的事儿只会越来越多,她也该长大了。”
谨雅依旧有些不放心,但昭宁这么说了,她也没再多嘴。
昭宁心里倒是还有个别的想法,只是也不急,她还得寻个机会跟顺治求个情才行。
……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很快,待到坤宁宫的新房布置妥当的时候,从科尔沁远道而来的绰尔济一行人已经离京城不远了。
顺治遣镇国公巴布泰、内大臣巴图鲁公鳌拜、礼部侍郎渥赫、理藩院侍郎沙济达喇等人出京相迎,给足了绰尔济颜面,而京中给昭宁待嫁的府邸也已经装饰一新,论规制,已经远远超出了绰尔济身为镇国公应有的制式。
第二日一早,昭宁换回了蒙古服饰,前往慈宁宫拜别太后。
太后这两日被静妃闹的精神不济,却还是撑着亲自将昭宁送到了出宫的马车旁。
“乌仁图娅,今日我是作为娘家长辈来送你,”
太后第一次唤昭宁的蒙古名字,语气亲昵,“今日一别,再见便是大婚之日,到时候你便不再是科尔沁的小公主,而是大清朝的皇后了,也不知为何,我竟是有些舍不得。”
苏茉儿笑道:“太后这是说什么呢,还没听说谁家婆母舍不得儿媳嫁给自己给儿子的,这要是叫皇上听到,怕是要吃味的。”
“谁要管他,”太后拉着昭宁的手,“乌仁图娅,别怕,宅子那边我已经派了人过去替你张罗好了,就叫她们留下陪着你,缺什么东西只管来要,不要委屈了自己。”
昭宁没想到在宫里出了这么多事的时候,太后还能想着派人帮她打理宫外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感动,抱紧太后的胳膊蹭了蹭,轻声道:“您放心,如今我有您宠着,有皇上护着,绝不会再叫自己受委屈的。”
有些话不必说清楚,她们心里都有数。
绰尔济对昭宁这个女儿到底如何,太后心知肚明,所以她才会插手昭宁宫外备嫁的事儿,而除了太后之外,顺治也心里有数。
所以当昭宁拜别太后,马车行至宫门口,就见一队御林军候在宫外,等待着护送她去往待嫁的府邸,带队的正是顺治的身边的侍卫统领傅达礼。
昭宁打开车门,正打算跟傅达礼打个招呼,却不想一人竟是直接翻身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里的谨雅和果儿都吓了一跳,果儿正要大喊,却被谨雅一把捂住了嘴,拉出了马车外。
“皇上,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昭宁好笑的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顺治,“您若是想要跟着去,大大方方的去便是了,做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顺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却道:“你不懂,我若是光明正大的在外面,有些事就看不真切了。”
昭宁如何不懂,她只是觉得没必要。
顺治偷偷跟着无非就是想看看绰尔济对她的态度,可如今她身份已定,外有御林军护送,内有太后派去的宫人打点,绰尔济又怎么会对她不敬呢?
便是硬装,也得装的父慈女孝,做给天下人看。
不过这是顺治的一片心意,昭宁并不想拒绝,因为如今她也正想跟他更加亲近一些。
嘴里再说着不怕,昭宁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她跟顺治如今正是热恋之时,自是什么都好,顺治也不曾再去看过旁人,可他毕竟是皇帝,他有三宫六院那么多的女人,谁又能保证,他待她的这份特殊能坚持多久呢?
昭宁虽然喜欢顺治,但心里却始终还有防备,总还会觉得好景不长,故而分外珍惜如今的每一寸光阴。
马车缓缓的前行。
这一次与上次微服出宫不同,有御林军在前面开路,马车走的分外顺畅。
路两旁的百姓皆知马车里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不敢高声喧哗,分跪在两旁,这一路走下来,尽显皇家威严,也昭示着皇室对这位未来皇后的看重。
顺治给昭宁选的府邸离皇宫并不远,不多时便已经行至正门。
马车停了下来,傅达礼下马过来,在车外禀道:“皇上,娘娘,府外并无人迎接。”
这是昭宁完全没想到的情况。
虽然记忆里绰尔济对她一直很冷淡,虽是亲父女,却是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但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了,按规矩,她回府绰尔济理应在门口相迎,并在她面前行臣子礼,可现在门口却是空无一人。
“去问问,没有人来知会过我今日要回府吗?”昭宁隔着门说道。
傅达礼答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去敲门。
顺治对着昭宁挑了挑眉:“如何,我这一趟算是没白来吧?”
昭宁皱眉不语,心里只觉得荒谬。
这绰尔济对女儿到底有多大的仇怨,竟然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
昭宁可是为了科尔沁才来到这里和亲的,难道不值得一份尊敬吗?
强压着内心深处生出的一股不平,昭宁轻轻掀开车窗的一角,向外面看去。
傅达礼敲了几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是个睡眼惺忪的蒙古汉子,一开门看到这么一队御林军上门,吓得直接缩了回去。
傅达礼用刀顶住大门不让他关上,不知说了些什么,那蒙古汉子赶紧将大门完全打开,用蒙语向里面高呼着:“皇后娘娘来了,皇后娘娘来了!”
顺治也凑过来看,在昭宁耳边说道:“我昨日特意嘱咐了鳌拜他们告诉绰尔济今日你出宫之事,怎么竟像是真的不知道一样?”
昭宁冷笑一声:“鳌大人自然不会忘记皇上的吩咐,但别人会不会听到只当没听到,就不一定了。”
“好了,别生气了,”
顺治心里也是一股火往上顶,但还是强忍着安慰昭宁,“如今你是皇后,等会见了面只管端好了架子,他不敢对你不敬的。”
昭宁觉得,顺治大概是低估了绰尔济。
绰尔济若是想给她这个面子,就不会做到这个程度,除非顺治现在亮出身份,否则怕是还有更不敬的事情在后面呢。
果然,那蒙古汉子喊了半天,里面还是没什么动静,傅达礼耐不住,直接便想带人闯进去,却见一个一身蒙古服饰的中年女子从带着人从里面出来,将他挡在了门外。
一见到那蒙古女人,昭宁内心深处突然凭空生出一抹恐惧,不由得浑身一抖,往顺治的怀里钻了钻。
顺治脸色一沉,搂紧昭宁沉声问道:“她以前欺负过你?”
昭宁闭了闭眼,将这个蒙古女人的身份从记忆深处挖出来:“她叫巴哈,是我的乳娘。”
在这个时代,乳娘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时候是比亲娘还亲的存在,可昭宁的记忆里全是对巴哈的惧怕,没有一丝的亲密。
顺治没有再问,只是将昭宁抱得更紧,眼神也更加冷冽。
他的小皇后曾经受过的伤害,他也许无法抹平,但从今往后,他不允许她再受任何委屈。
至于那些伤害过她的人,既然敢来,那就别回去了。
巴哈嬷嬷趾高气昂的从大门里走出来,一直走到昭宁的马车之前,傅达礼紧紧跟在她身边,随时准备出手。
“乌仁图娅,你为何还不下车?”
巴哈嬷嬷停下脚步,大声说道,“难道你要做皇后了,就忘记自己是谁了?你不记得你的额祈葛,也不记得你的额么了吗?”
她这话一出,周围所有人都变了神色。
“大胆!”
傅达礼直接抽出佩刀架在巴哈嬷嬷的脖子上,“皇后娘娘面前,安敢无理!”
巴哈嬷嬷丝毫不惧,甚至还故意往刀刃上凑了凑:“来啊,乌仁图娅,叫你的侍卫杀了你的额么啊!”
傅达礼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泼辣的妇人,赶紧往后撤了一步,生怕当真叫她血溅当场――
倒不是怕杀人,只是怕给昭宁添晦气。
就是因为傅达礼退这一步,让巴哈嬷嬷以为她占了上风,竟是又往前两步,伸手就想要去开马车的门。
傅达礼当然不会让,反手便用刀背拍在巴哈嬷嬷的手臂上,巴哈嬷嬷痛呼一声,坐倒在地上。
“乌仁图娅你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还没当上皇后就敢对你的额么动手,我要到皇上面前去告你的状,让他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唔――”
巴哈嬷嬷坐在地上破口大骂,傅达礼反应不及,竟是叫她说了好几句才捂住了她的嘴。
马车里的顺治已经是面黑如铁,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下令道:“傅达礼,杀了她。”
傅达礼应了一声,立刻就要挥刀杀人,林升赶忙拉住他的手臂,回头对着马车里面喊道:“皇上,今儿可是主子娘娘回府的好日子!”
这日子可是礼部仔细算出来的,哪能在大门口见血啊,多不吉利!
昭宁此时也反应过来,也劝道:“皇上要处置她不急于一时,且见了我额祈葛之后再说。”
巴哈嬷嬷的确一向仗势欺人,但敢在这么多御林军侍卫面前对她如此口不择言,决计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冤有头债有主,巴哈嬷嬷固然可恶,但她背后的绰尔济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你不许心软,”顺治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是大清的皇后,他敢叫人当街如此羞辱你,有损的是大清的颜面,我绝不会轻饶了他。”
“可他毕竟是我的额祈葛,是太后的亲侄儿,代表的是科尔沁,”
昭宁此时反倒是更冷静的那个人,“我不会为他求情,但请皇上处置的时候,也要顾及一下太后和科尔沁。”
昭宁这话,正中顺治的痛处。
若非为了太后,为了维系与科尔沁的关系,他堂堂帝王也不会在婚事上如此憋屈。
“我知道,放心,我有分寸。”
顺治闭了闭眼,压住了心中的杀意,然后复又睁开,“不要急,今日绰尔济不出来跪迎,你便不用下这个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