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心里好奇却又问不到消息,气得直瞪顺治,顺治也不恼,依旧嬉皮笑脸的往昭宁身边凑――
吃不到嘴,便是时常抱着也是好的。
这一连串的事情到此时也算是了结了大半,剩下的,就看贵太妃能在静妃和淑太妃手底下撑过多久了,而昭宁却没工夫再去想这些,因为她突然开始孕吐了。
之前昭宁还曾经跟顺治吹嘘自己肚子里的娃娃乖得很,怀孕以来她除了贪吃嗜睡,再没有旁的不适,可没想到打脸来的这么快,冬日里的第一场雪落下之时,她已经吐得眼冒金星了。
“主子,多少还是得吃点,您受得了,肚子里的小主子可受不了,”
福嬷嬷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七八样小菜,每样都只有一两口的分量,“这是皇上从通州猎场调过来的江南厨子做的,说是您当初去的时候很喜欢,您来瞧瞧有没有想吃的?”
昭宁没精打采的瘫软在躺椅上,眼皮都没睁开就挥手道:“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想吃,晚一点再说吧。”
“中午您就是这么说的,如今两个时辰过去了,您还是这么说,当真要急坏人了!”
果儿在一旁跳脚,“您要是不想吃江南菜,要不叫进宝出去给您买点市井小食?冰糖葫芦蜜饯酥饼之类的,您吃个新鲜可好?”
昭宁依旧摇头:“不想吃,听着就恶心。”
福嬷嬷和果儿对视了一眼,一起叹了口气。
“主子,皇上早上走的时候可是说了,今儿您要是再不吃,永寿宫上下都要受罚,您只当可怜可怜奴才们吧。”
果儿没有办法,只能卖惨。
昭宁睁开眼睛斜了她一眼:“别以为我没听到,不就是罚钱吗,他罚多少我双倍补给你,不会叫你少攒了嫁妆的。”
果儿瞪大眼睛:“谁心疼那点儿银子了,我是心疼主子和小主子!您要是再这样,奴才可要去向苏茉儿姑姑告状了!”
昭宁现在是整个紫禁城里最金贵的人,便是顺治在她面前也只有做小伏低哄着来的份儿,若说还有谁能治得住她,那便只有太后了。
前几天昭宁就是不肯好好吃饭,惊动了太后,太后来了之后也不责怪也不哄骗,只管叫人上了顺口的吃食,亲手夹了送到昭宁嘴边。
昭宁哪里好意思让太后喂饭,只能赶紧自己接了碗筷吃,太后也不逼着她,瞧着她吃不下了就让人撤下去了,等过一个时辰,又叫上新的。
太后一向是很节俭的人,她自己用膳都不会多让上,便是顺治瞧着哪个不喜欢让撤下去,都要被她骂一句浪费粮食,而如今对昭宁,却是各种好的都给,即便昭宁只吃一口,她也不觉得浪费。
不过那些剩下的,太后也不许扔了,只说留着她晚膳用,却叫昭宁羞红了脸颊。
就算她怀着孕再金贵,也没有叫太后吃她的剩饭的道理,可若叫她说将剩饭扔了,她也是说不出口的,那实在是太浪费了。
“你如今不要多思,没什么比顾好身子更重要的了,”太后却宽慰道,“若是你觉得不好,那便叫他们每日多准备些菜,你这里每样分上一点,也够你用的了,剩下的照常给宫里其他人上,也不算浪费。”
这也算是宫里其他嫔妃们沾了昭宁的光,自打那之后,尚膳监每日的菜式不断更新,倒是叫所有人都吃了个新鲜。
只可惜,便是花样再多,昭宁该吐还是吐,依旧没有胃口,顺治无法,只能把主意打到宫外去。
这不,连通州猎场的厨子都给弄进宫来了,若是昭宁再不爱吃,怕是要去民间的酒楼里抢人了。
“小丫头,如今愈发厉害了,都敢来威胁我了,”
昭宁对着果儿瞪了瞪眼睛,却还是自己坐了起来,“行,听你们的还不行吗?我来尝尝这通州猎场的厨子手艺有没有退步。”
这一尝,竟是当真对了胃口,七八样小菜吃了个干净之后,昭宁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肚子,说道:“还想要。”
“还想要什么?”
顺治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已经在正殿脱了披风暖好了身子,走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暖烘烘的气息。
昭宁很欢喜的靠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道:“你闺女说还想要吃刚刚那些小菜。”
“吃吃吃,闺女想吃什么吃什么,”
难得昭宁开了口,顺治亦是惊喜,“还不快叫多上些!”
“也不要太多,刚刚那几样就够了,”昭宁嘱咐了一句,“还用这样的小盘子,大的看着难受。”
顺治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大盘子会看着难受,疑惑的对着昭宁微微隆起的小腹问道:“闺女啊,你额娘这是什么癖好,怎么会突然不喜欢大的只喜欢小的了?可是你阿玛我其实挺呜――”
昭宁紧紧捂住顺治的嘴,竖起眼睛瞪他:“在孩子面前你胡说什么呢!”
素了许久的顺治用眼神在昭宁的胸前逡巡,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深深意味,不言而喻。
“皇上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昭宁不满的哼哼,“想当初我刚住进景仁宫那会儿,你多纯洁啊,如今怎地如此,如此轻浮。”
顺治将昭宁的手从自己嘴上拿下来,翻了个面亲了亲,笑道:“那时候你还不是我媳妇儿,若是不庄重些,万一把你吓跑了怎么办?如今咱们娃儿都这么大了,我还装什么?”
顺治又执起昭宁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那纤细的手指:“再说了,对着自己媳妇儿怎么能用轻浮二字形容呢?昭宁这汉话学的还是不够好,让为夫来好好教教你,什么才轻浮。”
说着,他手上一用力,昭宁整个人就被他给拉到了怀里。
昭宁吓了一跳,赶忙用双手环住顺治的脖子,嗔道:“别闹,你闺女可看着呢!”
顺治叫昭宁在自己腿上坐稳,然后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用力嗅了嗅,叹息道:“你我才成婚多久,就有了这个小冤家,可是当真苦了我了。”
昭宁轻笑:“刚刚还喊闺女,这会儿就变成小冤家了?再说了,即便我有孕在身不能侍奉,宫里不是还有那么多――呜――”
顺治用嘴将昭宁还未说出口的话堵住,不许她再说下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有了自己心爱的妻子,其他女子又如何能入了他的眼?
这小没良心的,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却非得故意说这些话气他,当真是该好好的教训一下了。
第81章
昭宁对腹中这个孩子的到来是非常期待的,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对她来说除了是血脉传承之外,还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这个孩子的出生,将意味着她改变了史书上自己无后的记载,也说明历史不是不可以改变的,之前发生的事,也许只是巧合而已。
然而在一个风雪漫天之夜,昭宁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始腹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所有人,太医们匆匆而来,给昭宁诊过脉后却都是一脸凝重。
几个太医围在一起商议了一阵,李太医上前给顺治递了一个眼色。
顺治心下一沉,知道这是有话不好当着昭宁的面儿说。
顺治跟着李太医走出门外,李太医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皇上,臣观皇后娘娘面色青黯,舌紫黯,脉沉涩,恐是瘀血阻滞冲任,损及胎气。”
顺治顿时脸色大变。
自从昭宁有了身孕以来,他常读医书,李太医未敢将话说尽,但这脉象和症状顺治曾经读过,正是胎死血瘀之征。
“皇后未曾受过外伤,可是中了什么阴损手段?”顺治咬牙问道。
李太医摇了摇头:“从脉象上看,并无中毒迹象。皇上,臣之前也与您说过,皇后娘娘年纪不足,本就不适宜这么早有孕,这一胎看似稳妥,实则隐患诸多,如今这情况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顺治闭了闭眼,沉默了一会儿。
相比于未知未觉一心只以为自己一切正常的昭宁,顺治其实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只是总是心存侥幸,想着万一能挺到七八个月,便能将孩子生下来,就算身体弱了些,精心养着,也一定能养得活。
可如今才不到五月,既然已有胎死血瘀之征,那便是没有希望了。
“皇上,如今最重要的是尽快行气活血,祛瘀下胎,否则恐怕会伤了皇后娘娘的身子。”
见顺治不说话,李太医又催促道。
顺治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却有些不敢进去面对昭宁。
他知道昭宁有多么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多少次他看着昭宁一个人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满满全都是慈爱和期待。
她那么喜欢孩子,对不是亲生的玄烨和二公主都那般的宠爱,若是肚子里这个生下来,还不得捧在手心里疼着?
可如今,这孩子与他们的缘分却是如此的浅薄,他尚且心痛如绞,更遑论是她。
他要如何对她说,才能叫她少一点伤痛呢?
顺治正在迟疑之时,一向稳重的谨雅却慌张的跑了出来,满眼焦急的说道:“皇上,李太医,主子她流血了!”
“皇上,当真拖不得了!”李太医也焦急的又催到。
顺治终是下了决定:“你去准备汤药吧。”
然后他又重新回到殿内,走到昭宁的床边。
昭宁脸色青白,额头上都是冷汗,虚弱的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帐子发呆。
见顺治过来,她侧过头对着顺治问道:“是不是他要离开我了?”
这话一出,顺治顿时红了眼眶。
他将头转到一边,不让昭宁看的他的眼泪,可昭宁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叫他坐到身边。
“你再摸摸他吧。”
昭宁牵着顺治的手,跟自己的手一起交叠放在小腹上,她的小腹冰冷,抽痛的厉害,仿佛里面的小生命在痛苦的挣扎。
顺治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亦是那么期待这个孩子,还为了他去祭告天地,只求天地宗亲能保佑这个孩子平安健康,可如今,却是缘浅至此。
“我其实是知道的,”昭宁喃喃说着,“我早就知道我留不住他的,是我太贪心,非要强求,可天命如此,我又能如何呢?”
“福临,我要是注定了一辈子都不能有孩子,我该怎么办?”
昭宁紧紧抓住顺治的手,心中全是惶恐和害怕,“你会不会也不要我了,去跟董鄂氏相亲相爱?”
“胡说什么呢!”
顺治坐在床头,让昭宁靠在自己怀中,“李太医说了,你只是年岁不足罢了,等过两年我将你好好养大了,我们自然还会有孩子的。”
“不会有的,福临,你不懂,我不会有孩子了,”
昭宁用力摇着头,绝望的哭泣,“这是命中注定的,我真的努力过了,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博果尔还是死了,董鄂氏还是进宫了,我还是失去了我的孩子,福临,我就快要失去你了!”
“昭宁!”
顺治收紧双臂,将昭宁抱得紧紧的,“不许胡思乱想,你怎么会失去我呢?孩子没了不是你的错,是他跟咱们的缘分还没到,你相信我,过两年他还会再回到咱们身边的。”
“缘分,”昭宁的双目渐渐没了神采,“是啊,缘分又怎么能强求得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顺治只觉得心如刀割,却又无能为力,他只能紧紧的抱着自己心爱的妻子,试图用体温去分担一些她的痛苦,然而昭宁此时却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哀伤和惊惶中,无暇再去顾及顺治的感受。
一碗苦涩的汤药送走了昭宁那没有缘分的孩子,也似乎带走了她的全部精气神,自那日之后,她变得更加沉稳安静,再不见往日的活泼和调皮。
顺治依旧每日都来,然而夫妻之间的话却越来越少。
昭宁将自己重新装回了那具叫做大清皇后的伪装中,恭敬、谦卑、柔顺、慈和,就是再没了独属于昭宁的性格。
她似乎并没有沉溺于丧子之痛,吃饭喝药都很听话,身子也一天天好起来,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只是她的伪装。
昭宁其实也说不清自己如今是什么感受,仿佛不是伤痛而是麻木。
她曾经自以为能改变的一切,都重新回到了它们原本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未来,若是一切早已经注定了结局,那她是不是应该早些抽身,就像一开始计划的那样,做一个局外人,才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
顺治不懂昭宁的迷茫,他觉得昭宁是因为失去孩子伤痛难以自拔,故而思虑再三,最后将玄烨打包送到了昭宁面前。
“昭宁,我知道你喜欢孩子,但太医也说了,你还小,过两年再生才好,所以我先将玄烨给你养好不好?”
顺治期盼的看着昭宁,“玄烨很乖的,你只当他是自己亲生的,你要是愿意,我立刻就叫人去改玉牒――”
“我不愿意。”
昭宁冷下脸拒绝,“皇上,丧子之痛你我都感受过,又何必要佟佳福晋也来感受一次?玄烨很好,但他不是我生的,他有自己的亲额娘,我不会去抢别人的孩子。”
顺治并未强求,但也没叫玄烨回去,只说叫他在永寿宫陪昭宁住些时日。
佟佳福晋亲自将玄烨平日里用的东西都送了过来,嘱咐他要听话,并未见有什么不舍,反而劝昭宁:“主子娘娘,臣妾从来不曾觉得您会抢走玄烨,您愿意疼他,臣妾感激还来不及。”
昭宁神色复杂的看着佟佳福晋,问道:“你当真不介意你的儿子管别人叫额娘吗?”
佟佳福晋微笑摇头:“若是这宫里的娘娘们都能如同您这般疼爱他,那臣妾愿意让他对着她们也叫额娘。臣妾相信玄烨,他不会因为多了其他额娘就忘了臣妾的生养之恩,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昭宁突然发现,眼前这个有些胆怯有些社恐的佟佳福晋,竟是如此的心胸豁达。
历史上多少生母养母之争,非要子女从中做个抉择,可实际上就如同佟佳福晋所言,哪里就非得要比一比生恩和养恩哪个大了呢?
但明白这个道理归明白这个道理,实际上若是昭宁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很难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孩子到底更爱谁这个问题,所以她对佟佳福晋这份豁达是很钦佩的。
“你将玄烨带回去吧,”
昭宁依旧婉拒了佟佳福晋的好意,“多谢你愿意让玄烨来陪我,可我如今却是自顾不暇,实在没心力好好教养他。等我精神好些了,再叫玄烨过来玩吧。”
玄烨终究是被昭宁送走了,顺治又打上了二公主的主意,却被昭宁拦住了。
“皇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二公主体弱,叫她突然换了环境怕是要生病的,还是不要惊动为好。”
昭宁微笑劝阻。
顺治看着昭宁如此懂事的模样,心里却如难受的很。
自从没了孩子,昭宁就再也没唤过他的名字,重新叫回了皇上。
她依旧是他理想中的那个好皇后,甚至比以前的时候更加完美,可这样的完美却只叫他心惊胆战,没有一丝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