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昭宁,本来是调皮的,活泼的,迷糊的,会撒娇的,她是那么的鲜活,就连贪嗔痴怨都叫他爱不释手,可如今,她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再没了半分人气。
若是可以,顺治宁可昭宁把痛苦倾泻出来,哪怕是发泄在他身上,也比这么憋着强。
他不想要一个完美的皇后,他只想要他的昭宁。
……
顺治尝试了许多办法,甚至故意对着昭宁发脾气,想要昭宁生气,可昭宁却依旧紧锁内心,平静的接受他的无理取闹。
顺治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求助于太后,可太后亦是无能为力。
就在顺治一筹莫展的时候,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他出了个主意。
静妃难得跟顺治心平气和的说话:“皇上想要乌仁图娅走出伤痛,就得叫她发泄出来,如今这般好声好气的劝着没有用,不如叫她受个更大的刺激。”
顺治对静妃并不信任,皱眉道:“你不会出主意就别出,她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怎么刺激她?”
“你懂什么,就是日子太平静了,她才会没办法发泄出来,”
静妃不屑的白了顺治一眼,“要我说,你就该带她去看点刺激的,最好是她以前不能承受的,才能叫她忍不住,就比如,带她去看砍头?那场面,她还能不被吓哭?”
顺治总觉得,静妃是在给他挖坑。
可李太医偏偏认同的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皇后娘娘如今郁结于心,总压抑着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能激得她大哭一场,说不定当真有奇效。”
顺治看向太后,太后拍板做了决定:“行,既然是个办法,那就试一试,皇上且去安排好,到时候我陪着昭宁一起去!”
昭宁是没有一点心里准备的。
知道要出宫的时候,她只当是太后和顺治想带她出去散心,直到坐在刑场的高台之上,看到一排犯人被反绑着押出来跪在地上,她才意识到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皇上,你,你怎么带我跟额娘来看这个!”
昭宁震惊,“这也太,太――”
太荒谬了。
许久没见到昭宁这么激烈的情绪,顺治顿时觉得有戏,故意继续刺激昭宁,说道:“不就是看个砍头嘛,这有什么的。我告诉你,等会刽子手手起刀落,那人头就滚下来了,血能喷起老高!只是咱们离得远,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真切。”
她一点都不想看得真切!
昭宁急了,起身道:“我不想看这个,我要回去了!”
顺治去拉住她,状若不解的道:“为何不想看?以前静妃就爱看这个,求着我带她来我还不肯呢,今儿特意带你出来,就是想让你高兴高兴。”
她一点都不高兴!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杀人,又怎么可能会因为看死人而高兴!
“皇后啊,这下面的都是该死之人,你不必觉得他们可怜,”
太后将手中的文书递给昭宁,“都是刑部和大理寺仔细核对过的死囚,没有一人无辜,今日杀了他们,是为了天理昭昭,你看,远处还有百姓在围观,他们也都想看着恶人伏法。”
昭宁不是可怜那些死囚,她是害怕这种场面。
对她而言,鲜血绝不是会令她兴奋的东西,只会叫她恐惧。
昭宁抬头望去,果然刑场的另一边人头涌动,有许多人也在等着看砍头。
似乎围观行刑这件事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甚至值得兴奋的事情,但她却是无法接受的。
“皇上,我真的不想看这个,”
昭宁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我去后面等你们行吗?”
顺治不由得心中一软,正要说好,太后却开口道:“皇后,百姓们都看着你呢,你若是畏惧,那他们也会觉得处死恶人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再不敢嫉恶如仇。”
昭宁不知道太后这话到底有没有道理,但见她表情严肃,却又不得不当真。
她僵立在原地,既不想坐下,也不敢离开,一时间没了主意。
“别怕,我拉着你,”
顺治得了太后的眼色,逼着自己狠下心来,“坐好吧,就这一次,下次不叫你来了。”
昭宁无法,只得重新坐了回去。
下面监斩的刑部官员上前请示,得了顺治的旨意后,直接下令行刑。
刽子手上前一一再次核对死囚的身份,确认无误后扬起了手中的刀。
昭宁轻轻的喘息着,心跳的极快,她握着顺治的手死死攥紧,手心已然全是冷汗。
刽子手手起刀落的那一瞬间,昭宁终究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听得百姓们一阵叫好,随之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血腥气。
昭宁强忍着恶心,被顺治牵着走下了高台,自始至终都没敢往刑场里看一眼,等回到马车上之后,她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一直跟在昭宁身边的李太医立刻上前查看,把了脉之后对着顺治点了点头,顺治差点绷不住的心这才安稳了一些。
昭宁浑浑噩噩的被送回了永寿宫,随即便发起热来。
李太医早有准备,安神清热的汤药及时给昭宁喂了进去,不多时,昭宁便昏睡了过去。
“皇上放心,皇后娘娘这口血吐出来是好事,这发热也是情理之中的,只管好生照顾着,夜里就能退热。”李太医眉头舒展了些。
顺治用手轻轻抚摸着昭宁的脸颊,却依旧担心的很。
其实自从没了孩子之后,昭宁夜里一直睡的不好,经常闭着眼睛却意识清醒的挨到天亮,白日里竟也甚少觉得困倦。
许是因为发热,许是因为安神的汤药,昭宁这一觉却是真真睡着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就连她那未出世的孩子都未曾梦到过,可今日,她却在梦里见到了他。
那是一个像雪团子一样的小娃娃,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圆滚滚的身子,穿着一个红色的肚兜兜,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可爱。
他咿咿呀呀的笑着,对着她挥着手,可当她想要上前去抱住他的时候,却扑了个空。
“宝宝,你在哪儿?”
昭宁焦急的寻找着。
那娃娃却突然出现在她怀里,软软的香香的,真实极了。
“宝宝,我的宝宝,”昭宁喜极而泣,“额娘抱着你,你不许再跑了。”
可是还没等她亲一亲怀中的娃娃,那娃娃却又凭空消失了。
“别走!”
昭宁哭着大喊,“宝宝,别离开额娘,求你了,快回来吧!”
那娃娃再一次出现,却是在空中飘着,他依依不舍的看着昭宁,手舞足蹈的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可又因为不会说话,只能干着急。
昭宁跳起来想要抱住他,却怎么也够不到,她着急的四处望去,想找个能垫脚的东西,可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终于,空中的娃娃放弃了继续跟昭宁沟通,慢慢的开始往天上飘去,昭宁急坏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娃娃离她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苍茫的天空中。
“不要消失,不要!”
昭宁大喊一声,豁然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熟悉的帐子,再没有那娃娃半分的踪迹。
“为什么要离开我――呜呜――”昭宁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昭宁的哭声惊醒了趴在床边上的顺治,顺治不顾发麻的双腿,赶紧上床去抱昭宁,却被昭宁一把推开。
“你走,我不要你,我要我的宝宝!”
昭宁蛮不讲理的大哭,“都是你故意吓唬他,他才被吓跑的!”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顺治根本不计较昭宁在说什么,只是顺着她,“我再也不吓唬他的,他会愿意回来的。”
昭宁抽噎的看着顺治,心里恐惧和不安喷涌而出,大声的哭诉:“你竟然承认了!你吓跑了宝宝,你还故意吓唬我,你竟然带我去看砍头!呜呜――福临,你就是个混蛋!”
“对对对,我就是个混蛋,”
顺治继续应着,“哭出来就好,昭宁,你想怎么发泄都行,我在这儿呢。”
自从没了孩子,这还是昭宁第一次喊他福临,顺治只觉得惊喜极了。
“你果然是故意的!”
昭宁哭成一个泪人,“你果然不要我了,你一点都不心疼我了,你明明知道我害怕,你还逼着我看,呜呜,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了!”
“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
顺治觉得不对,赶紧找补,“是静妃说要让你受些刺激才能好起来,李太医也同意,还有额娘,是额娘不让你走的,我没有不要你,你不能讨厌我啊!”
他心里一急,将所有人都给卖了个干净。
可哪知昭宁一听,哭得更厉害了:“你,你竟然跟她们联起手来欺负我?!”
顺治手忙脚乱的给昭宁擦眼泪,口中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要吓你,只是想让你快些好起来。昭宁,这段时间你真的把我吓坏了,你知道我每天看着你对着我僵硬的微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比杀人还可怕!”
“不可能,怎么可能比杀人还可怕,”
昭宁被顺治带歪了,“我才没有那么吓人!”
“真的有,不信你自己问谨雅她们,”
顺治见昭宁情绪稍缓,大着胆子上前将人搂紧怀中,“以后便是发生天大的事,你也不准再这么吓人了,若是心里不痛快,不管你想怎么发泄都可以,就是不许什么都憋在心里。”
顺治也有很多的委屈:“昭宁,失去了孩子,我跟你一样的心痛,你怨我怪我,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顺治将脸埋在昭宁的肩头,“你总说我不要你了,可是昭宁,明明是你不要我了啊!”
昭宁怔然。
顺治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肩膀,她能感觉到他在努力的忍着,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脆弱。
可将心比心,那是他们的孩子,她满心期盼,他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他早早的就去敬告天地,又拜了奉先殿,只求孩子平安康健,他许下太子之位,却又怕她有压力,改口叫了公主。
她才刚刚有孕,他就安排好了一切,近到从小如何教养,远到未来在京中的府邸,只怕是连嫁妆聘礼都已经开始准备了。
这般的期待下失去了孩子,不知他有多么的心痛,可他却还要强撑着哄着她,想尽办法让她发泄出来,可她却从未曾关心过他。
“对不起,福临,对不起,”
昭宁扶起顺治的头,用手替他擦眼泪,“是我太自私了,我只顾着自己难过,却忽略了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也没有不要你,我就是太难过了,我好舍不得我们的孩子,真的好舍不得。”
顺治也伸手替昭宁拭泪,摇头道:“我不要你道歉,昭宁,我只要你好好的,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相信我,再过两年,等你再长大些,我们的孩子会回来的,到那时,他一定会平平安安的降生。”
昭宁用力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不再惊惶。
为了眼前深爱自己的男人,她要再努力一次,她既然能来到这里,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这一次,她跟他一起,一定会成功的。
第82章
时间荏苒,光阴如梭。
紫禁城里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似乎每一年都并没有什么差别,但住在其中的人,却是在不断的成长。
永寿宫中,昭宁坐在廊下,看着果儿带着小宫女们收拾院中的花草。
时值秋日,这些花已有凋零之像,即便是不摘,也只会落花成泥,倒不如趁着花瓣还算新鲜摘下来做成干花,冬日里插在屋子里,也算是留住了一抹春情。
一晃三年过去,当初娇小稚嫩的少女如今竟是长高了三寸,出落得亭亭玉立,温婉动人。
长开了的面庞终于有了几分来自家族遗传的艳丽,却没有丝毫的咄咄逼人,让人在感叹娇美的同时,亦心生亲近。
“主子,襄亲王三周年的祭礼已经都准备妥当了,只是苏姑姑说太后不想出宫,叫您陪着皇上去即可。”
谨雅亦是愈发的沉稳,这两年她帮着昭宁处理后宫事务,如今宫中都尊称一句姑姑。
“嗯,就依太后的意思吧,叫惠妃和石福晋好生照顾着,莫要让太后站的太久。”
昭宁懒散的说道,“去告诉董鄂庶妃一声,明日叫她跟我一起去襄亲王府。”
一转眼,博果尔已离去三年。
贵太妃终是没能熬过那年冬天,而在贵太妃去世后,静妃亦是跟着病倒,不出一月,便也去了。
淑太妃大仇得报,自知不容于太后,故而自请去五台山修行祈福,一去两年多,至今未归。
董鄂婉心在慈宁宫住了一年后,独自回到了襄亲王府,前两个月宗室里选了一个阿玛战死的男孩儿送了过去,董鄂婉心虽然留在身边抚养,却至今尚未松口同意过继之事。
董鄂婉瑜当真改变了许多,她本就是个有能力的人,全心扑在宫务上后,成了昭宁的好帮手,虽然如今依旧是庶妃,但无论是日常用度还是在宫中的地位,都不会输给一宫主位,等到后宫晋封之时,必会有她一席。
“主子忘了,董鄂庶妃这两日身子不适,昨儿就说了不出去了,”
谨云拿了披风过来给昭宁披上,“前几日她出去帮着襄亲王福晋布置,想是该说的话都说过了,明儿祭典上人多口杂,她不去也是好的。”
“好吧,那便随她,”
昭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她如今已经不在意董鄂婉瑜出不出风头了,但董鄂婉瑜想要避嫌,也不是坏事,“公主府派人问过了吗,阿贞怎么说?”
谨云答道:“公主说要去的,明日在襄亲王府恭候。”
今年春日里,孔四贞终究还是嫁给了孙延龄。
婚后两个人倒也算是和睦,昭宁身在宫中,也总能听说孙延龄追着孔四贞满京城的跑的消息,公主府夜夜红灯高挂,可见孔四贞虽然面上别扭,但却也不是真的不待见这位额驸。
说话间,进宝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米灰色的大肥兔子,是去年秋天顺治亲手抓来的小崽子,给昭宁养着玩的。
“你怎么又带它出去野了?”
昭宁轻笑,“上次玄烨跑来告状,说它偷吃了他种的青菜,还吓跑了他养的小鸡,害得我将皇上送的小马驹都赔了出去,今儿这是又祸害谁去了?”
进宝嘿嘿一笑,挠头道:“奴才瞧着灰大爷今儿食欲不好,就带着它去尚膳监打打牙祭,主子放心,绝对没有祸害东西。”
带兔子去尚膳监打牙祭?
去看自己的同类是被红烧还是被炭烤吗?
也就是她养的兔子没心没肺,不然还不得被活活吓死?
“小灰从来不胡乱祸害东西的,三阿哥那青菜小鸡是怎么回事儿,主子您还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