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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若泱大惊失色,猛然抬起头来脱口而出:“父皇要姑娘家的玩意儿作甚?”总不能是自个儿囊中羞涩就要拿亲闺女的东西去赏嫔妃吧?那也太无耻了。
正常人绝对干不出这种事儿。
但……周景帝算是个正常人吗?
一颗心才放下半截就又迟疑了,挂在半空飘忽不定的。
一方面觉得这事儿实在离大谱,一会儿却又感觉,以这糟老头儿如今的昏庸程度再干出点多离谱的事仿佛也都不那么离谱了。
“什么姑娘家的玩意儿?”周景帝皱眉,也亏只是昏庸还没真蠢到那个份儿上,急道:“今儿在外头不曾有人给你送银子?”
单若泱愣住了,看着他那一脸急切的表情,忽然就福至心灵。
“是父皇派人去暗示他们的?今儿也是父皇向外透露了我的行踪,让他们来‘请安’?”说到最后,已经难掩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周景帝倒也光棍儿得很,无比利索地直接就认下了,道:“朕仔细想了想,你是大周朝的福星,更是天下百姓的救星,与寻常公主自是不同的,若出嫁连座公主府都没有未免太过委屈,是以朕想了个法子……”
“那些富商个个家财万贯富得流油,但凡随口暗示两句,他们就会主动捧着金山银山来求着你收下。如此一来不仅可以为你建造一座奢华公主府,还能有余力稍稍充裕国库,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借钱的人都不敢如此理直气壮,他这抢钱的人倒是能耐了。
单若泱简直被他这无耻程度给惊掉了下巴,硬是呆了好半天没能找回言语。
那头周景帝还在追问呢,“依着朕对那些人的了解,他们应当不会蠢笨到领悟不到其中含义才对,怎么你竟不曾收到?”
“收到了。”然而还不等他高兴,单若泱就面无表情地吐出了后半截,“又被儿臣退回了。”
“你说什么?”周景帝懵了,“你为何要退回?”
“无功不受禄罢了。人家的银子再多那也是人家努力挣回来的,与旁人有何关系?今儿儿臣若是理所应当伸手要了,又与那些仗势欺人搜刮民脂民膏的权贵子弟、贪官污吏有何区别?”
“儿臣自是想要公主府,那是儿臣身为公主应得的。没有公主府出嫁固然难免遭人耻笑,可若是这公主府得儿臣伸手跟人家讨要众筹得来,那还不如没有,真到了那个地步……”单若泱不屑地冷笑起来,“再高贵的身份再光鲜的外衣也难以遮掩那副丑陋的乞丐嘴脸。”
周景帝的脸都绿了,“你……你在骂朕?”
“儿臣不敢,儿臣不过是在自嘲罢了,父皇想多了。”单若泱摆出一脸诧异无辜的表情,总之问就是不承认。
“你……”周景帝气恼得直哆嗦,略显狼狈地辩解道:“你当朕愿意跟人伸手要?朕那也是没法子。”
“朕想给你最好的,想叫你风风光光出嫁,奈何国库空虚无力承担,故而才只好出此下策,你倒是清高!况且国库何其重要你身为公主如何不知?”
“届时洪涝了干旱了地龙翻身了,朕拿什么去救百姓?今儿胡人上门来烧杀抢掠,明儿倭寇又祸乱沿海……朕又要拿什么去应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凡打仗必得烧钱!”
“朕是一国之君,江山社稷天下百姓都是朕难以推卸的责任!你身为公主可以清高可以视钱财如粪土,但是朕不行!”
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慷慨激昂,说得是正义凛然舍生忘死。
若是刚到这个世界那会儿,单若泱指不定真能被他给糊弄住了,但如今嘛……呵,呸!
“既然父皇这么说了,那儿臣少不得要跟您掰扯一二,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父皇宽恕。”似模似样地对着他福了福身,单若泱就扬起头来,面无表情眼冒火光。
说句心里话,对于皇权这东西她还是有些畏惧的,是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也一直在努力装聋作哑,尽量“安分守己”。
除了上回企图利用她增收赋税一事实在太过荒唐,她忍不住站出来一回,余者任凭这个狗皇帝如何作妖――拿所谓仙丹当糖豆儿吃也好,纵着那些妖道肆意妄为以致朝堂一片混乱也罢,又或是拿国库当自个儿的私库肆意挥霍享乐……这些她都只装作看不见。
不是不知其中利害,却到底还是“自私”二字占据了上风。
面对皇权,她选择明哲保身,清净安稳的当一个公主就好。可眼下种种却叫她顿感腻味。
狗皇帝太狗,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其一关于公主府,据我所知父皇多年来的私人花费所用其实也都是从国库中支取的,甚至时常还会扒拉国库充盈自己的私库,是以如今国库空虚不假,父皇的私库却必然十分可观。倘若父皇当真心疼儿臣,只需打开私库就可以了,建个几百万的豪华公主府都不成问题,何须可怜巴巴地朝旁人伸手呢?”
周景帝的脸色僵了僵。
“其二关于国库的重要性……还是那句话,只要父皇肯打开私库,暂且支撑几个月想来也不是多大问题,等回头今年的税收入库自然就缓过来了,哪里真就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了?”
话不多,却是一针见血戳破了他那正义凛然的面具。
丁有福默默往角落里缩了缩,企图将自个儿隐身似的。
“那是朕的私库!朕还得留着寻仙问药……”
“儿臣以为父皇应当还会继续掏国库的银子去寻仙问药,虽说如今国库已经空虚了。”
被毫不留情打断的周景帝听见这话愈发恼羞成怒,脱口道:“整个大周朝都是朕的,国库自然也是!朕用自己的银子何错之有?你身为公主胆敢冒犯帝王威仪,是为不忠!身为女儿胆敢指责父亲,是为不孝!你……”
“要不父皇将我拖出去砍了吧。”
“大胆!”周景帝震怒,“你当朕不敢?”
单若泱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真等着他下令似的。
这下可就尴尬了。
周景帝还真不敢。
一则她预知天灾人祸的本事实在神秘莫测,瞧着就像是仙家手段,民间传言她是菩萨转世,他又何尝没有怀疑?纵然不是什么神仙菩萨转世,那也必定是被仙人所偏爱看重的,否则这样大的造化怎么没落在旁人身上。
万一他将人砍了,仙人震怒甚至触怒天庭玉帝可如何是好?他可承担不起罪责。
二则他怕死,怕得要死。
他还指着她帮自己逢凶化吉呢,还得指着她修功德好白日飞升呢――如今在他眼里,这个女儿就是一颗行走的仙丹。
他哪敢砍?哪舍得砍?
可话赶话说到这儿,杵在台子上上不去下不来着实怪尴尬的。
无法,他只好给自己的心腹大太监使了个眼色。
丁有福立时会意,舔着笑脸说道:“三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父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啊?不过只是气性上头拌两句嘴罢了,怎么就犯得着喊打喊杀了呢?公主快给皇上说两句软和话哄哄,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正如他所言,皇帝再怎么尊贵再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也没有跟自己的儿女吵一架就要砍人的,真气恼极了的情况下顶多也不过是撸爵圈禁罢了,除非他想做一个嗜血暴君。
单若泱心里明白这一点,仗着反正死不了就行,故意试探了一下他对自己的态度。
结果嘛,正在预料之中。
这人很忌惮她未知的身份来历,也很依赖仰仗她的这份本事。
想也是,吃饭都要太监试毒几回才敢入口的人却能将成分不明的“仙丹”当糖豆儿吃,可见当真是想成仙想疯了的。既是如此,那她可就不打算继续忍了。
她要开始作了。
心里如是想着,单若泱这会儿也不再犟,顺着丁有福的话福了福身,就算给那位搭了个梯子。
周景帝根本就不满意她这态度,不想就这么下梯子,还想要再说点什么,没等张嘴就被她接下来的话给吸引了注意力。
“父皇既不愿动用自己的私库,充盈国库却又着实刻不容缓……恕儿臣直言,这般明晃晃冲着不相干的人伸手实在是说不过去,父皇何不想想自个儿身边的人?”
“据儿臣所知,父皇后宫中嫔妃无数,其中不少都来自于豪门勋贵之家,个顶个的门第显赫,家中财富数不胜数。与其叫那些个纨绔子弟拿着去挥霍享乐,还不如用来充盈国库为君分忧、解天下万民于困境,父皇以为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声音轻柔甜美,带着股难以言喻的诱惑,瞬间就叫周景帝动了心。
只他还勉强要点脸,“到底是朕的嫔妃,叫朕跟女人伸手要钱不合适吧?朕的脸面往哪儿搁?”
打着她的旗号去跟那些富商要钱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脸面问题呢?
合着她就不要脸了?
单若泱暗暗白了一眼,面上仍一派恭谨,笑道:“何须父皇张口伸手呢?父皇只需适当给出一点暗示,还怕嫔妃们不理解啊?到时候自会有人捧着银子争先恐后来送给您的。”
这倒也不难。
后宫嫔妃平日为了争宠什么花样都能使得出来,只需叫她们知晓自个儿的奉献与宠爱息息相关,她们自会抢着来。
如此一来既保住了他的私库,又不会短了仙丹。
接连两个搞钱计划都被迫胎死腹中的周景帝此时的确心动极了,可隐隐却又总觉得仿佛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不等他顺着深想下去,他的好女儿又开口了。
“父皇……今儿儿臣算不算是帮了父皇一个大忙?”
勉强算是吧,若忽略她先前气死人的言行。
周景帝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单若泱立即打蛇随棍上,嗔道:“那儿臣跟父皇讨要一点赏赐不过分吧?父皇方才自个儿也都说了,叫儿臣连公主府都没有就这么出嫁多委屈啊?眼下摆在父皇面前的大难题既是解决了,那儿臣的公主府是否也该接着盖了呢?”
“儿臣不要国库的银子盖,就想要父皇开私库替儿臣盖这府邸。”
先前周景帝说国库没银子不盖公主府了,她当时没说什么就接受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就是因为那是国库。
国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本也不该将皇子公主的花销强加在国库上,奈何出了周景帝这么一个奇葩。
如今既是这人上赶着来作妖,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手痒痒,想伸进私库里掏掏。
毫不意外,周景帝选择拒绝,“你若当真想要,待朕弄到银子再给你盖。”
“父皇!”单若泱眼泪汪汪地跺脚,“这些年儿臣不得父皇看重,被兄弟姐妹欺负不说,就连奴才都敢看不起儿臣,如今……儿臣就想叫兄弟姐妹、满朝文武乃至全天下的百姓都知晓父皇是何等宠爱儿臣看重儿臣!”
“儿臣就只这么一个要求父皇难道都不愿满足吗?这段时日的宠爱难道都是假的吗?父皇……”单若泱一脸伤心地看着他,委屈哽咽道:“父皇若不肯答应儿臣,儿臣定是不依的。”
怎么个“不依”她倒是没说,但周景帝却想得有些多了,当下不免有些恼怒头疼。
只想着自己已然有了“生财之道”,犹豫再三还是松了口。
单若泱立时破涕为笑,欢天喜地说道:“就知道父皇最好了!”
“好了,朕还有政事处理,你退下罢。”周景帝烦闷地挥挥手,将她撵了出去。
有句老话说得好――无欲则刚。
若非心中欲/望太多,以一个帝王的威严、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怎么也不至于被拿捏至此。
如今是真真被掐住了命脉,想挣脱都不知该从何下手,打又打不得,杀……更是不敢杀舍不得杀。
不过这性情倒是更像她母妃当年的模样了。
冤孽。
“皇上,夜深了。”
周景帝想了想,道:“今儿就宿在景福宫罢,去将后宫嫔妃的名册找来。”
嫔妃太多他早就记不清谁是谁了,得先仔细琢磨琢磨哪些是能用上的……这么一想,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又涌上来了。
回到自个儿的寝宫,单若泱就再忍不住抱着被子笑得肚子都抽了。
风铃和无忧两人完全不知她笑成这样究竟是在笑什么,一时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迷茫。
单若泱也无法说出来,总之这个世界除了她自个儿以外,怕是没有人能够领悟到其中精髓所在了。
“公主……”无忧满眼无奈地说道:“快别笑了,再这么笑下去该肚子疼了。”
已经开始疼了。
单若泱揉了揉肚子,接着又揉揉酸涩的腮帮子,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了笑意,不期又想起了她给周景帝挖的那个坑……
很多事就不能开那个口子,一旦开了,就再也止不住了。
周景帝这些年来为了寻仙问药恨不能砸进去金山银山,又是个沉迷享乐的主儿,早就挥霍不起了。
等将来那些豪门勋贵被掏得肉疼了不愿再支持家中的娘娘以这种方式奉献争宠,那时就是这个坑真正开始发力的时候了。
一个体会过源源不断有人送银子来供他挥霍的人,又怎么能够坦然接受突然的断供?
享受过这种被人无限供养的快乐,他必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届时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无疑都会极大程度上引起豪门勋贵的不满,甚至他若再将手伸向其他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那乐子可就更大了。
谁都不是傻子,割肉割得疼了自然就该想要反抗了。
加之周景帝这些年来的行事作风早就惹得满朝文武及百姓们怨声载道,差不多也就只缺一个火星子就能引爆了。
她不介意做一回煽风点火的恶人。
这种没有最昏庸只有更无耻的皇帝,还是早点该死死该下台下台吧,再这么让他胡乱折腾下去,大周朝估计能成为有史以来最短命的王朝。
她倒不是对这个王朝有多深的感情,只不过……一将功成万骨枯,王朝更替必定战火连天尸骨成山,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能避免尽量还是避免吧。
再者说,大周朝好好的她就还是尊贵的公主,一旦大周朝被周景帝玩儿完了,她的好日子也就该到头了,“前朝余孽”这种身份还是算了吧。
是以,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她愉快地决定送周景帝一程。
希望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妖道也再使使劲儿帮帮忙。
只是,挖坑人单若泱自己也没能料到,这头一个被周景帝盯上的猎物不是旁人,正是大有渊源的贾元春。
说来也是巧了。
早前李贵妃就在盘算着想将贾元春推出来,可奈何周景帝当时摔伤了腿不良于行,一直也就不曾往后宫进,平日宠幸嫔妃都是叫人去景福宫的。
再怎么心急,李贵妃也不可能带着贾元春去景福宫送上龙床,更何况……侍寝都是年轻美人儿的事,压根儿轮不着她去景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