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库房都空了,甚至就连那二十万两“保管费”都被要回去了,就剩这么一箱子罢了,勉强也算是个安慰。
管它什么能不能沾手呢?反正甄家的人已经将东西都搬走了,跟她王夫人又有什么关系?抵死不认账就行了。
压根儿没有过多犹豫,王夫人果断吩咐道:“另外找个咱们自家的箱子将东西存放进去,这个箱子等晚些你拿回去劈了当柴烧。”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王夫人怕是到死也绝不会想到,这根本就是旁人故意给她留下的催命符罢了。
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
却说王夫人抱着那仅剩的一箱子是越想越心如刀绞,彼时的公主府内,夫妻二人却对着那满满一屋子瞪大了双眼。
“这便是公主说的,天上掉钱?”
单若泱默默咽了咽口水,“不过这数量却是我不曾想到的,当日驸马所言果真不曾夸大其词,这一家子才是真真顶尖豪富呢。”
想也知道,甄家不可能将所有家底全送出来,否则抄家时没有东西可抄,那不是摆明告诉朝廷有问题吗?
他们偷摸送东西出来是为了给自家留条后路,是心存幻想,而非为了给自家增添罪名的。
是以这份东西绝不会是全部,或许也不过只是其中一半罢了。
而仅仅只是眼前这一部分就已是如此难以想象,实在也太过骇人听闻了些。
“真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恐怕连皇上也未必敢想,抄他们家确是不曾抄错了。”单若泱上前随手抓起一把珠宝,又一颗一颗往箱子里丢回去,淡淡道:“原本我还寻思着只怕钱不够用呢,如今有了这批财物,便是暂且养他几十万大军也尽够了。”
转头又看向林如海,“我知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些东西说到底其实也都是些民脂民膏,等将来……本宫承诺,必定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林如海叹了口,“我自是相信公主的为人,公主也不必将我想得太过迂腐。”目光在那满屋子的财物上扫过,神情变得异常冷淡,“这些东西若都落在皇上的手里,改天不是变成仙丹就是变成摘星台了,又或是花费在了那些个美人身上……甚至由始至终他都绝不会想到‘民’这个字。”
“公主与他终究还是不同的,如今我倒愈发相信公主能够取而代之了。”
或许在为君之道上还有些不足,或许对于各种棘手的朝政问题还不能游刃有余……但这些都是可以教可以学的,唯独“心性”二字不可更改。
无论如何,一个心里能时刻记得百姓的人至少绝不会成为那祸国殃民的昏君。
林如海上前大致看了一眼那些箱子里的东西,说道:“金银上面并没有任何标记,珠宝也方便出手,其他较为特殊的古董珍藏便留着罢,一则换银钱太过可惜了,二则暂且也见不得光,这种东西太容易暴露来源了。还有其中一些摆设上头是带有甄家标记的,这也得单独收好,以免底下的人拿错了。”
就在东西到手仅仅不过三天之后,甄家被抄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京城。
且不说荣国府的老太太和王夫人是如何心惊肉跳后怕不已,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单子润这会儿才真真是懵了,听见消息的那一瞬间两条腿就软了。
“怎么会这样?父皇为何突然抄了甄家?一直以来他不是都对甄家格外恩宠吗?怎么突然就……难道,难道他知晓甄家暗地里在帮助本皇子?”想到这儿,单子润愈发不能淡定了,心慌得厉害。
身边的小太监忙安抚,“主子多虑了吧?若真是这个缘故,怎么不见皇上找主子呢?可见此事与主子绝无关系,指不定是那甄家自个儿犯了什么事儿被人拿住把柄告上去了。”
这话倒也是,以他那父皇的性子,若知晓他在暗地里惦记那张椅子,保准儿没他好果子吃,怎能像现在这般平静?这些日子也没见父皇待他格外不满。
单子润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心却又再次提了起来,“父皇将他们押解回京候审,到时候若甄家将与本皇子之间的事儿招了出来可怎么是好?”
“那甄应嘉奸猾得很,没准儿还妄想戴罪立功换取一条生路呢?纵是保不了他自个儿,能保留下一条香火血脉也是好的啊。”
“这……”小太监也哑然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劝慰。
因着损失了一个最大的依仗,也是害怕自己被供出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单子润可就安分多了。
莫说像先前那样动不动宴客送美人,如今的他只恨不得连早朝都别去了,恨不得离着大臣们远远儿的,更是见都不想见周景帝一面,看见了都觉得心虚腿软。
对此,单若泱也是万万没有预料到的,真真是呆愣了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就这么个老鼠胆子,他上蹿下跳瞎忙活啥呢?”
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吓自己都快吓破胆了,未免太过好笑。
这要是等甄家那批人被押回京城在牢里关上了,他岂不是要夜不能寐?
“区区鼠辈,不足为惧。”萧南妤直白地给出了八字评价。
正在单若泱忙着接受私下的特殊辅导课程时,宫里却突然又传出来一个消息。
“贾嫔被降为答应打入冷宫了。”
单若泱愕然,“怎么了?她不是都快生了吗?”忽的福至心灵,问道:“难不成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风铃点点头,面色有些发白,“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说她生出来一个死胎,可是……据宫里的钉子所言,她生出来的根本就是个怪胎。”
“说是脑袋格外大,头上也不见几根毛发,手指头都是连在一块儿的,总之就是很可怖,当时就将稳婆给吓晕了过去。后面皇上得知消息后去瞧了一眼亦是吓得够呛,当场呕吐不止,而后就下令将她打入冷宫了。”
“那个孩子……皇上亲眼看着太监将其溺死了才放心,对外只宣称是个死胎。”
生下来是个死胎勉强还能有话说,只怪当母妃的不曾养好龙种。
但若叫人知道生下来是个怪胎,不祥之兆是其一,其二,作为孩子的父亲,周景帝是必然难逃舆论。
随意动脑子想想都能猜得到民间会说些什么,指定都要将这屎盆子扣在荒唐昏聩的帝王身上了,什么天降责罚、上天警示之类的闲话定然甚嚣尘上。
是以周景帝会做出这种选择一点儿都不奇怪,毕竟他骨子里就是个自私自利至极之人。
况且,真要论起来,这个孩子能长成一个畸形模样未必真就不是周景帝的责任。
就他平日吃的那些仙丹能是什么好东西?连他自个儿的身体和脑子都给毁成这样了,影响到孩子很不可思议吗?
再正常不过了。
保不齐那基因都已经畸变了。
只可惜那个孩子,投在谁家不好,偏投生做了他的骨肉。
还有贾元春也是,费尽心思伺候那么个糟老头儿一场,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着实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若非怕太过引人注目,周景帝只怕是能当场处死她。
不过如今这般也未必就比死好到哪儿去了,凭她生下来这么一个怪胎,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在冷宫里能熬到几时那都得看她的命。
猛然想到原著里贾元春的结局,单若泱不由就顿了一下。
暗道或许私底下被处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到时候只说她因丧子之痛想不开自尽了,旁人也并不会起疑。
谁曾想,却还真叫单若泱一语成谶了。
才进冷宫没两日的功夫,宫里就传出来消息――贾元春在里面上吊死了。
至于究竟是自个儿上吊的还是被迫上吊的,谁也说不清。
当然了,也并不会有什么人去为她追究真相。
旁人听闻此事顶多不过感慨一句“没那福气”,可对于荣国府来说,接连这样两个噩耗足以将他们击溃了。
回想前些日子,贾元春坐着八抬轿辇风风光光回家省亲,俨然一副宠妃派头。
那时她们还在畅享肚子里那个孩子、畅享着美好的未来、光明的前程……而今才过去多少时日啊,一晃眼竟就阴阳两隔了?
王夫人呆愣了好半晌,似是魂儿都被抽走了一般,冷不丁爆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元春啊!”
竟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全无丝毫形象可言。
已然上了年纪的贾母更是嘴皮子哆哆嗦嗦老半天没能蹦出一个字儿来,只两行浑浊的泪不断涌出,蓦地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当即便软绵绵地倒在了椅子上。
一屋子人登时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查看才知晓是晕了过去,随即便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闹哄哄的一群人全都追着老太太进了屋子,一转眼偌大的厅里竟只剩下王夫人还在凄厉哭嚎,身边除了一个周瑞家的再无旁人,就连贾政也满心满眼只有老太太。
肝肠寸断的哭声饱含绝望痛心,一声一声敲打在众人的心头,令人也情不自禁跟着鼻子泛酸眼眶发热。
然而,站在内室的王熙凤却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想要发笑。
并非因那点仇怨而幸灾乐祸,纯粹就是对王夫人同情不起来。
当年将青葱水嫩的姑娘送进宫里究竟是图谋什么还用说吗?
那时怎么不心疼小姑娘家独自一人去那吃人的后宫艰难谋生?
怎么就不曾想过可能遇到的危险?
难不成还天真的将皇宫想象成什么温馨平静的地方了?
向来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大坟场,底下不知埋藏着多少尸骨呢。
王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风险,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将孩子送了进去。
既是如此,眼下再说什么悲痛什么伤心也就大可不必了。
自己的选择罢了,怨得了谁。
正在这时,外面的哭嚎声猛地戛然而止,而后就听见周瑞家的惊惶大喊,“太太晕死过去了!”
于是乎,才给老太太扎完针的太医又只得马不停蹄地去抢救下一个。
“元……春……”缓缓张开双眼的贾母不禁再次老泪纵横,嘴里呢喃着贾元春的名字,难掩悲痛的双眼里却又似乎流露出些许茫然无措。
对于贾元春这个孙女她是抱有极大期望的,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孙女出人头地、当皇妃生皇子,而后拉扯着家里往上再走一走。
元春便是她的希望,是荣国府全族的希望。
而今,这份希望却在一夜之间破灭彻底。
叫她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继续没落下去?
目光在床前的几个子孙身上一一扫过,随后,下意识又看向一旁的三春姐妹……
因是生下“死胎”又是自尽而亡,贾元春甚至连一个葬礼都没有,只不过一副薄棺被草草埋了。
当然了,周景帝自是不肯叫她进妃陵的,不过就是在荒郊野岭随意找了块地儿罢了。这样一个结局委实叫人唏嘘不已,得知消息后荣国府众人自是难免又伤心了一场,却到底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私下里悄悄给她多烧了些纸钱。
就在这事儿过去没多久,甄家全族终于也被送到了京城。
因证据确凿的缘故,审讯并未花费太长时间,前后不过短短五日就出了判决。
除了罪大恶极的甄应嘉斩首示众以外,余下女眷充作官奴、男子则全部流放至边关,结局最好的大抵就是他们家老太太了。
念其年事已高,又曾奶过自己,周景帝并未判她的罪。
只不过全家上下都遭了难,唯一的亲儿子还被判了砍头,这搁在哪个老太太身上能够承受得住?
判决结果出来当日,老太太当场便蹬腿儿饮恨西北了,竟是比她的儿子死得还早。
一直提心吊胆密切关注此事的单子润,直到甄应嘉人头落地之后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未曾牵连到自己。
可悬在头顶上的刀子挪开之后,冷静下来的他终于意识到――他的钱袋子已经没了,也没了那源源不绝的美人可供他驱使。
显然,再想走先前的路子去拉拢大臣是万万行不通了。
“怎么办怎么办?”单子润焦躁极了,整个人就跟那没头苍蝇似的。
“主子不是一直想要拉拢武安侯府吗?”
“李贵妃废了、单若水那个蠢货跟人家闹掰了、单子鸿那个废物蛋子整天就知道缩在他的龟壳里不敢露头,我还上哪儿找关系去?”
“主子何不直接去接触老武安侯呢?”
单子润叭叭叭抱怨没完的嘴巴顿时就被黏住了似的,神情很是不自在。
他自是不好意思说的,每每看见老武安侯他就开始发憷,总觉得那老头子一身血腥杀气可怕得很,别说到人家跟前去威逼利诱一通了,就是正常说说话他觉得自个儿都能磕巴。
不明就里的小太监还在尽心尽力地劝说:“中间能搭桥的一个都指望不上,主子可就别再迟疑了,万一被人抢了先可怎么是好?眼下甄家已经彻底废了,唯有拉拢到武安侯府的支持才能给予主子足够的底气势力,到时候……”
“兵权在手,便是直接逼宫也不叫难事儿。”
单子润心动极了,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一咬牙,“这就去武安侯府!等等,记着准备一份厚礼。”
正在家里跟孙子下棋的老武安侯听见来人通传,眉毛都未曾动一下,似是早有预料一般,只平静地说了声“请”。
对面的李恒不禁轻笑一声,“四处蹦Q这么长时日,可算是有胆子找上门来了,看来甄家的覆灭对他的打击很大啊。”
这话若叫单子润听见了怕是又得吓死不可,自以为隐瞒得很好的秘密结果竟人尽皆知似的。
“跳梁小丑罢了。”老武安侯轻蔑道。
“祖父肯见他,莫非是选中他了?”
“那个奶娃娃死了,眼下还能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李恒不由点点头,“既没本事又没胆子,脑子也不见得有多大点儿,的确是个极好的人选。”顿了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却到底比不得屁事不懂的奶娃娃好。”
老武安侯这时才略微撩起眼皮子瞧了他一眼,漠然道:“就凭他,本侯可不觉得他比奶娃娃强多少。”敏锐地听见脚步声渐近,他便摆摆手叫孙子先行离去了。
“老侯爷安。”一进门,单子润便行了个晚辈礼,而后又叫太监送上精心准备的厚礼,强忍着心里的惧意笑道:“久仰老侯爷威名,晚辈早已想亲自上门拜访,却苦于无甚交情不敢冒然,今儿可算是鼓足了勇气,叨扰之处还望老侯爷勿怪。”
这姿态摆得可谓是极低了。
老武安侯甚至都未曾起身行礼,只淡淡道:“六皇子请坐。老头子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还请六皇子原谅则个。”
“不敢不敢。”单子润连连摆手,道:“老侯爷为大周朝戎马一生方才落得一身暗疾,晚辈哪里敢担得起老侯爷的一礼呢,您只当我是家中晚辈看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