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她偶尔心情好时尚且还能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地叫声“三姐姐”,可自打上回那两个大嘴巴子抽下来,她心里都恨毒了,纵是装模作样也再叫不出一声“姐姐”。
若非还仅存那么一点理智,她都恨不得要指着她的鼻子喊“贱人”了。
而乖巧站在一旁的林黛玉听见她这话却是一时没忍住抬头看了眼单若泱,稚嫩的小脸上满满都是掩不住的惊愕呆滞。
“你就是那个林如海的女儿?”单若水的目光转了过来,瞧见她那小表情,顿时眸光闪烁流露出浓浓的恶意来,“小丫头可别被她给骗了,本宫跟她做了十几年的姐妹,可没有人比本宫更了解她了。”
“她这人惯是个会伪装的,最善于用那副温柔无害的表象来欺骗旁人,平日里看着柔弱怯懦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背地里下起黑手来可比谁都狠,端是虚伪至极阴险狡诈之辈。”
顿了顿,目光像是打量什么物品似的将小姑娘上下扫了一遍,笑得愈发险恶了,“本宫瞧着你这小丫头身材单薄脸色白惨惨的,莫不是有不足之症?那你可更要万分小心了,最好将来就老老实实呆在你外祖母家过日子,可别天真被她蒙骗回去,若不然就凭你这病歪歪半死不活的模样,到她手里你只怕……”
话还没说完,就被“啪”一声脆响给打断了。
“你又打我?”单若水捂着脸满眼懵逼。
“打的就是你这张臭嘴。”单若泱云淡风轻地收回手,还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脸上却是一片寒意,一双娇媚的狐狸眼此时此刻阴云密布,仿佛酝酿着什么骇人的风暴。
“上回本宫就说了,你这张臭嘴若实在不知道自己清理清理,本宫倒也不介意亲自拿香汤给你涮涮。今儿是不凑巧刚好赶在了外头,既是手边没有香汤,本宫只好勉为其难再次忍着手痛赏你一嘴巴子了。”
“你我之间有什么恩怨是非本宫奉陪到底,但拿着一个小姑娘作伐子如此嘴臭恶毒未免太过可恨,本宫打你还打错了不成?便是告到父皇跟前去本宫也理直气壮。别怪本宫不曾提醒你,林大人可是父皇的心腹重臣,多年来为大周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胆敢如此欺负他的独女,且看父皇收不收拾你。”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坐在巡盐御史那样一个位子上,想要保持清正一心为皇上办事该是何等艰难,这些年来不知道遭过多少暗算呢,称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真一点不夸张。
哪怕只是为了给人家一个交代做做样子,周景帝都绝不会惯着这个女儿,否则传了出去难免叫人觉得心寒啊。
再者说,如今在她和单若水之间,周景帝或许不会偏向于她,但也必然不会再偏着单若水,顶多也就是两不相帮和稀泥了事。
是以,打了单若水她还真就一点也不怕什么。
先撩者贱,敢来撩拨一次就收拾她一次,打不怕她算我输!
单若泱轻柔地摸了摸身边小姑娘的脑袋,语气柔和下来,却更显得阴恻恻了,“望六妹妹自重,倘若再有下一回,本宫可当真就要拿香汤给六妹妹漱口了。”
何为香汤?直白来说就是洗澡水。
单若水的脸都绿了,摸着自己火辣辣生疼的小脸儿,看着她那眼神就跟淬了毒似的,脱口而出,“你得意什么?一个下不了蛋的母鸡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嗯?
下不了蛋的母鸡?
单若泱顿时心尖儿微颤,脸色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抬脚缓缓欺身上前,迎面而来的压迫感令单若水倍感压力。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眼下面对质问更是一时难掩慌乱,眼珠子骨碌骨碌直转,梗着脖子强装淡定。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谁不知道林家子嗣艰难啊,林如海前段时间都病得快死了,你嫁给他还想有孩子不成?没准儿才嫁过去就要当寡妇了!”
虽然她也想当个快乐的富婆寡妇,但她想可以,旁人可不兴瞎说。
如此想着,单若泱当即就毫不犹豫又赏了她一个大嘴巴子。
真好,又对称了。
被这话气得浑身发颤眼眶发红的林黛玉见此情形顿时就眼睛一亮,隐隐闪烁着似惊异似崇拜的光芒。
面前的那道身影虽并不高大,甚至很纤瘦,但莫名却充满了安全感。
原来女孩子还可以这样吗?
听到难听的话不用憋着气自己,谁叫她不痛快了她就叫人痛去,从来不往自个儿心里压事儿,有仇当场就报了。
对比自己,虽时常也是嘴上不饶人,可大多时候却也还是只能忍着受着,就连哭都不太敢在人前,常常半夜默默垂泪,平白将自己憋出了一身的病症。
真真是没用得很。
而三公主这般行径看似不符合常理,更不符合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优雅之风,但……这样好像活得很畅快的样子。
小姑娘仿佛是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心底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意欲破土而出。
那头的单若水都快气疯了,张扬舞爪地想要打回来,不过许是心里终究有些怕了,又许是终于想起了她母妃的谆谆教诲,忍了又忍还是没敢亲自上手,索性扬声喊自己带来的奴才。
然而一群奴才面面相觑却全是一脸愁苦,竟是无一人敢应声。
开什么玩笑啊?两位公主互相闹腾那叫姐妹相争,他们若敢上手那就叫以下犯上!
“你们……”
单若泱实在不耐烦看她这副跳梁小丑的德行,瞥了眼她头上那抹刺眼的白纱布,嘴角一勾,意味不明地笑了,“瞧着六妹妹今日这架势就是摆明冲本宫来的,这倒是叫本宫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了,究竟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儿能叫六妹妹如此……宁可顶着未愈的伤势也要折腾这一通?”
也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怎么的,单若水总觉得她这话仿佛有点什么古怪之处,一时脸上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
为的是什么?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要来奚落一番了。
一早得知单若泱已经将那药吃了下去,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按捺不住就想亲自上门嘲讽奚落一番,谁知打听过后才知晓这人早早就出门了。
若当时就见着了人,她或许还能警醒着小心说话,奈何先是上门扑了个空,那股子失落劲儿就别提了。
好不容易偷摸背着母妃追了出来,却是一个照面又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火气撩拨上头哪里还记着那么多啊,上下嘴皮子一磕巴就这么个顺嘴秃噜了。
还好她机智立即找补了回来。
单若水仔细琢磨了一番方才的说辞,暗暗庆幸自己的机灵聪慧。
猛然一回神,却发现面前的人早就不见了,只看见马车渐行渐远。
“这个贱人跑得倒是快!”单若水只能摸着自己的脸含恨跺脚,转而又冷笑出声,“蠢货……”
“果真不愧是蠢蛋。”马车内,单若泱终于是憋不住脸色古怪地嘀咕了一句。
好想求求李贵妃,分点脑子给她这可怜的女儿吧。
第13章
一早发现有人给自己下那种药,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单若泱也感觉到了一点棘手。
毕竟那人能将手伸进御膳房,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公主的膳食里下药,想也知道绝不是个什么容易对付的善茬儿。
况且眼下的情形是对方在暗她在明,为了防止对付再次下手,她也只能假装不知情暗地里束手束脚地偷偷调查,如此一来必然更加难度翻倍。
原还想着恐怕一时半会儿是甭想抓到点什么头绪,却谁想……见过蠢的,就没见过蠢到干完坏事迫不及待上赶着来自曝的。
单若泱满脸一言难尽的古怪表情。
抓到凶手原是该恼怒的,可奈何这抓贼的方式实在太过滑稽,以至于她心里一时之间竟生不起多少怒意,反倒忍不住想发笑。
李贵妃最是擅长躲在阴暗角落里下黑手阴人,满肚子的心眼儿和坏水令人防不胜防,可那又如何呢?架不住她生了个大聪明啊。
当娘/的在背地里费尽心机搓手手干坏事,转头好闺女就嘴皮子一哆嗦秃噜完了,将她给卖了个彻底。
再怎么阴险狡诈的恶毒计谋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正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若叫李贵妃知晓她的宝贝好闺女都干了些什么,只怕想把这个大聪明塞进肚子里回炉重造的心都有了吧?非得活活气晕不可。
可惜至少短期内是看不到这场笑话了。
单若泱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话又说回来,那么一个从外到内黑透了的黑心莲竟然能生出这样一个傻白“甜”的闺女来也真真是能耐极了,莫非当年误将胎盘当成胎儿养大了?
“公主?”
见她怔怔的,偶尔还流露出些许令人看不懂的怪异神色,风铃不禁担忧,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何必为六公主那些口无遮拦的胡言乱语置气,这大好的天气难得出来一趟,合该高高兴兴的才是,别叫旁人扫兴,反倒该叫她得意了。”
跟那大聪明置气?
单若泱暗暗白了一眼。
她不过是在寻思该如何回敬李贵妃的“好意”罢了。
到底是伴驾二十多年的一个女人,膝下一儿一女都极受宠爱,背后的武安侯府亦如日中天,老武安侯这根定海神针还好好杵着呢。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周景帝都绝不会随意对李贵妃如何,哪怕她能实打实查出点证据放在他面前。
李贵妃的地位太稳固了,不是轻易能够动摇的,而这样一个背景深厚自身又如此阴险毒辣的人,若不能一击毙命那必定会迎来对方的疯狂反扑。
所以明面上扯开遮羞布跟李贵妃开撕并不很明智,至少以她目前的地位权势来说,真正正面硬刚几乎完全不是李贵妃的对手。
再者,她心里其实还有一份疑虑――三公主的母族定国公府。
二十年前突然有人告发老定国公通敌叛国,虽包括周景帝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坚决不信,但最终却还是在老人家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书信,狠狠坐实了这个罪名。
接下来的一切就很顺其自然,定国公府九族中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顷刻间那样一个庞然大物就这么轰然倒塌了,速度之快甚至令旁人都还未能缓得过神来。
等有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表示出质疑时早就晚了,一切都尘埃落定。
不过老定国公对大周朝的意义非同一般,尤其是在平民百姓的心目中,那就是大周朝的战神,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说旁人通敌叛国或许大家还多少有几分怀疑,但说老定国公?百姓们对此坚决不信,打心底就认定了这是一场蓄意针对老定国公的阴谋。
许是中间也有一些人刻意的引导制造舆论,总之定国公一族覆灭之后事情却远未平息,在之后的两三年里民间从未停止对此事的质疑,最终甚至引得数万人联名上书请愿圣上明察。
事情闹到这一步很难再糊弄过去了,周景帝这才下令重新彻查此案。
结果正如大多数人心中所坚信的那般――定国公通敌叛国一事纯属奸人陷害,这是一桩天大的冤案。
一时之间民怨四起,周景帝下狠手砍了一堆脑袋又下了罪己诏,这才算勉强平息了百姓的怒火。
这般乍看起来仿佛一切早在十几年前就了结了,但单若泱仔仔细细琢磨数遍,却还是察觉出了其中诸多怪异之处。
其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倘若周景帝当真那般信任老定国公,为何砍头时能砍得那般痛快利落?丝毫没有迟疑的样子,看见那所谓与敌国的来往书信就当作铁证般,竟再没想着如何细查。
其二,处决掉的那些所谓的“奸人”真就是真凶吗?
定国公是武将,跟文臣或许有些不和,但绝无太大利益瓜葛以至于闹到非要将其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地步。
毕竟定国公的存在不会损害到身为文臣的利益,定国公死了也轮不到文臣去沾染他留下的东西,又是什么仇什么怨非得费这么大的劲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折腾呢?
既是如此,那几个所谓的奸人里头一半的文臣是怎么回事?堂堂戎马一生的一个大将军就这样遭人恨不成?
而其中剩下的那几个武将,据旁人所言当年或多或少与老定国公都是有些交情的,甚至其中不乏有老定国公信任的副将。
这就有意思了不是吗?
单若泱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怎么看都觉得周景帝才更像是那个既得利益者。
死了一个老定国公,头上没了手握六十万兵权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大山,后面又死了几个武将,进一步促进他收拢兵权,而那几个文臣……若她的记忆不曾出错的话,周景帝真正成为朝堂上的一言堂也正是从那时开始的。
当然了,这其中还有一个既得利益者是不容忽视的,那就是武安侯府。
原本属于老定国公的那六十万兵马,经过各个军营打散重组之后其中有一大半都落在了老武安侯的手里,这也才有了如今这般煊赫的武安侯府,才有了如此地位稳固不可一世的李贵妃。
单若泱是从没接触过老武安侯,尚不知此人究竟如何,但凭她接触李贵妃的经验来看,这个女人可一点都不友好,且极其阴险狡诈心狠手黑。
或许这般想有些片面,但她始终相信,一个人的心性如何与其原生家庭、与自幼耳濡目染所接受到的教育绝对脱不开关系,甚至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层影响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故而,她觉得自己十分有理由怀疑武安侯府的清白。
倘若事实真相当真如她所猜测那般,那这毫无疑问就是一笔血海深仇,对待李贵妃自然要更慎重,下手也该更狠些才是,否则定国公府九族千余人在天之灵如何安息呢?
当然了,若她的猜测属实,那周景帝那边就更别指望他能怎么收拾李贵妃了,毕竟人家可是蛇鼠一窝的货色,一条绳上拴着呢,自是少不得包庇一二。
这么看来,李贵妃果真是个棘手的存在啊。
单若泱不禁摸了摸自个儿的下巴,目光讳莫如深。
虽然暂且不能实质性对李贵妃如何,但俗话说得好,有仇不报王八蛋,先暗搓搓搞点事庆祝庆祝李贵妃生了个大聪明吧。
“公主,一品楼到了。”
单若泱当即收起思绪下了马车,顿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愈发闹腾了。
一品楼是京城最好的一家酒楼,上下拢共三层,占地面积极大,门口的牌匾是镀金的,里头的装修更是豪华至极,打眼一瞧就知绝非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地儿。
然而就是这样,里头却也早已经坐满了宾客,进门时都还看见有那没能抢到个位子失望而归的呢。
只能说到底还得是京城,有钱人真真是太多了。
察觉到自己手心里的那只柔软小手似乎悄悄紧了紧,单若泱低头一瞧,就看见身侧的小姑娘正一脸紧张又难掩好奇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