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说了些什么?”华惟深问。
天机的表情当下变得有些凝重。“小雪姑娘似乎很是自怨自艾,以前她在皇宫的生活并不快乐,如今到我们侯府是因逃难被拐卖来的,中间过程之艰苦,天权也曾与侯爷禀报过,而小雪姑娘刚到侯府时,又遇到了厨娘及婢女陷害她的事……总之一切的不顺心,让她自我怀疑自己是个讨人厌的人,失去了单纯的快乐。”
华惟深很清楚天机简化的陈述下那份沉重,因着知道了小雪便是乐平公主福瑞雪,他特地去调查她自小到大的一切,这才发现无论是福子渊所说的,还是小雪偶尔透露的,都不到她曾经所受之苦的万分之一。
冷宫那是什么地方?逼死逼疯了多少嫔妃宫女,但小雪却是自一出生就被扔到了冷宫里,性格没有变得古怪极端已然万幸,就算有端敏皇后留下来的嬷嬷教导,但毕竟已经无权无势,宫里就算是下人也能对她克扣冷待、恶意欺凌,换个人都可能一心求死了,但小雪却是天真单纯地活了下来。
除了她的本性是真的纯善,她的特殊能力或许也帮了她一把,但更多的,绝对是她在逆境之下仍能保有乐观性格的关系,这小丫头柔弱外表下的坚毅,远在想像之上。
而她这一路自石景山逃难的过程,天权也替华惟深打探得清清楚楚。
在森林里,她拔野草、吃树根,睡在充满野兽窥伺的密林里,他猜想要不是有一些小动物相助,她或许已成了某些猛兽的腹中美食。
逃回城镇上,为了怕自己逆天的美貌受人觊觎,她把自己滚成了泥人,为了怕有人认出她的身分,她不敢与外人多交流,只能像个小乞儿似的捡拾别人不吃的东西,偶尔接受路人施舍。
据所华惟深所知,那一段时间里,她被卖给人牙子后每天吃的干硬馍馍和粗面馒头,应该是最美味的东西了。
这么长久的苦难、这么多的错待,其实真不能怪她要隐瞒身分,每当想到这一切,华惟深的心就像被人搂着,又酸又痛。
他虽气她却放不开她。他想拯救她,给她最好的生活,他以为自己与她关系不同了,只差一线便能捅破的暧昧,可惜她依旧不敢对他全然交心,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对生存的恐惧。
“透露赐婚之事给她,就是想让她看清自己的心情,既然都哭了,代表她心中有本侯。”一向笃定沉着的华惟深,此时竟露出了一丝不确定。“天机,你说她会亲自来问本侯吗?”
“属下不知。”天机郁闷了,这种男女之情的事,问他这个单身汉不是存心虐狗吗?
“本侯这般逼她,并非想教训她,而是希望她觉悟。”华惟深轻轻一叹,也只有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值得他花这么多心思。
她失去的快乐,他会替她找回来,只要她愿意相信他。
小雪拎着两个包袱离开了凤翔侯府,因为她是华惟深的贴身侍女,前头又有刘妈与绿丹那事横着,众人都认为她的身分与一般下人不同,没有人会拦着她,竟让她轻易地走出了侯府的大门。
她原本花了一点时间与银狼道别,它是她在侯府这段期间最好的朋友了,可是银狼并不想离开她,居然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小雪无奈,只能带它一起走了,希望华惟深知道她拐走了他的宠物,不会气得太厉害。
经过了一天的沉淀,她想通了。华惟深要与旁人成亲了,她就不该挡在中间当他的绊脚石,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他就破坏了他的好事。
她也明白自己只要求助他一定会帮她,给她一切她需要的庇护,甚至是爱怜。可是将来如果他与嘉善公主成亲了,中间夹了个她,必然会影响他的婚姻,嘉善公主也会不满,更不用说她根本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娶别人,她的心会痛死。
何况嘉善公主与皇后亲近,如果意外查出了自己的身分,转告皇后,只怕没几日她便要香消玉殡,世上再没福瑞雪这个人。
诸多考量之下,她决定远远离开,天下之大总有她的容身之处,何况她有那么多动物朋友帮忙,怎么也饿不死的。
显然小雪的想法与华惟深完全不同,他想逼得她来找他,她却就这么孤伶伶地带着银狼,寻找离开京城的路。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身后跟着天璇,从一大清早走到夕阳西下,她其实一直在城西转着圈子,甚至离侯府还没有三里远。
而且这回她还忘了隐藏容貌,沿途不知有多少狂蜂浪蝶想一亲芳泽,就算能与小美人聊聊也好,但不是忌惮她身后的银狼,就是默默的被天璇解决了。
上回她能找到锦衣卫衙门,是因为有银狼带着,这回银狼不帮她了,只是默默守着她,她便失去了方向。
夕阳余晖只剩下黯淡的光,街上的店面已经慢慢关上门板,行人也寥寥无几,再不久就要宵禁,小雪知道自己不能再走了,便想找个地方至少先度过这一晚。
她看着前方转角那间彷佛有点眼熟的布庄,心忖自己似乎不久前才在那儿转过弯,那会儿转左,现在转右总成了?
于是小雪抱紧包袱,走到布庄后右转,才走没几步,赫然发现前方竟是条死路。她叹了口气,都忍不住怀疑当初自己怎么走出石景山的。
抱着原来自己是路痴的觉悟,转头便想出这条暗巷,然而她一回头便撞上了一堵坚实的胸膛,疼得她惊叫出声,倒退三步,大眼儿瞬间蒙上泪花,正想抬头向对方道歉,顺便请人让道,却在看清来人时哑然无语。
而眼泪,一瞬间就流下了。
“你想去哪里?”堵着她去路的人便是华惟深,而且是脸色相当难看的华惟深。小雪看着他铁青的表情,摇了摇头,又退了一步,当下明悟为什么世人都这么怕锦衣卫。现在她也怕了啊!更遑论她遇到的还是锦衣卫里的大魔王!瞧这小丫头惶恐的表情,难道他还会对她不利?
如今华惟深必须紧握拳头,才能控制自己不把这个狠心的女人抱到怀里狠狠的蹂蹒一番。他等着她来向他询问、向他求和,她却干脆地拎着包袱一走了之,还带走了他的狗。
究竟、究竟她把他的感情当成什么了!
他压根不想知道她的答案,因为他知道她说不出,这丫头傻起来是不可理喻的,于是黑着脸直接将人扛起带回了凤翔侯府。
华惟深光明正大扛着小雪进门,侯府的门房都看呆了,接着一路上的下人险些没看凸了眼,却是没有人敢多置喙一句,纷纷别过头当作没看到。
就连资格最老的李总管也聪明地不发一语,只是抢在前头为华惟深开路,让下人们散去,方便他直接将人扛进房间里。
华惟深真的气炸了,他进了房间后直接将小雪扔到了床上,接着不待她多说一句,他俯下了身,凶猛而准确地吻住她。
他就像森林里最饿的猛兽、最狂的霸主,在她唇齿之间无情的肆虐,桀惊不驯地掠夺她的清纯与甜美。
她所有的哀婉、凄切、情动、恐惧,全被这记热吻所燎起的大火一下子吞没,天与地倒转,白与黑变换,整个世界只存在着他的气息,他的温热。
慢慢地,或许是他的气出了一些,又或许他终究是不忍心,这记疯狂的吻开始变得婉转悠长,他的唇摩拿着她的,留连不休,力道由重重的变得轻轻的,情意取代了怒气,暧昧与缠绵交错升起,开始能感受到他霸道中的温柔与留恋。
他甚至紧抱住了她,让她少女初长成的尖尖角抵着他坚硬的胸膛,反覆碾印,又麻又涨,又痛又痒,却又有一种羞耻的渴望,让她无力推开他。
终于,他亲够了,消气了,从她身上退开一点点距离,目光却仍似鹰隼般的锐利明亮,对比着她微醺的盈盈秋水,彷佛随时随地准备好将她一口吃下。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永远别想离开我!”他略带沙哑的开口。
小雪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眼泪都还挂在眼角,脑袋跟不上心神,唇上的热度与红肿极为缓慢地提醒,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小雪明明是质问,却是大眼氤氤可怜得要死,声音软绵绵的似在勾引他。
“我为什么不可以?”华惟深其实是愤怒的,但这样的怒火对着她却发不出来,他始终没有办法真的生她的气。“我们之间两情相悦,我不相信你感受不到!偏偏你不信任我,隐瞒了你的真正身分,现在居然还想逃?福瑞雪,这是你欠我的!”
两情相悦,他真的说了两情相悦吧?小雪止不住心中那一点喜悦的苗儿就要蓬勃生长,虽然她不懂他明明喜欢丑的,怎么又会看上她。
或许他对她的喜爱,已经超脱到了不在乎自己喜好的地步?她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和别人成亲了啊……”
“你觉得我在心里有你的情况下,会与别人成亲?”所有的怒气,无奈地化为了难过与惆怅,她到底把他想得如何卑劣,竟认为他在爱上她的情况下,会娶嘉善公主?
“但那是圣旨……”
“我都能顶着皇后的压力找到你,顶着皇帝的压力帮你大皇兄,你认为圣旨逼迫得了我?”华惟深的声音已渐渐恢复平静,但眼中有掩不住的疲惫。
小雪瞧清了他眼中的落寞,猛地心口一疼,刚刚明白他心悦她的那种喜悦,随即被一阵凉意所取代。
她好像错了,错得很离谱。
她怎么就没想到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有千种万种手段可以抗旨,还能抗得皇帝都心悦诚服!
其实她知道的,她知道他不会想和别人成亲的,他根本不喜欢嘉善公主,可她还是逃了,是不是她从骨子里,就不相信他会为了她义无反顾?
虽然说那是她不敢确定他对她的情意、自己在心中吓自己造成的结果,但她怎么能……把他想得那么坏呢?他明明对她这么好、这么宽容、这么宠溺,其实最坏的就是她啊!
“你知不知道,我等着你来问我?”说到这里,华惟深几乎无力了,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打动她,让她交心,让她完全相信他。
毕竟从小到大的成长阴影太难去除,她宁可相信动物也不愿相信人,他的手段又是一贯的强硬,用各种阴谋逼出人性,这次居然直接逼走了她,却是他始料未及。
对她,他真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了。
看出了他的沮丧与无奈,小雪觉得自己更坏了,竟将骄傲冷酷、高高在上的他拉下了神坛。
“对不起……”她怯生生地道,小手轻轻摸着他美得不像话的俊脸。
华惟深只是深深盯着她,不发一语。
“我错了。”他那样看她让她的心好痛,她不由微微抬起脸,主动在他微凉的唇上轻印了一记。“我以后会相信你。”
他那原本漆黑不见底的眼眸,似乎多了一点亮光。
“我以后什么都会告诉你,不会瞒你了。”她又亲了他一下,这一次停留得久了一点,甚至学着他轻轻咬了他的唇。
华惟深几乎本能的想回吻她,只是他克制住了,但心中那被她只字片语点燃的引信,却滋滋作响地试图引爆烟花。
“华惟深,我……我心悦你!”小雪豁出去了,这回深深的吻住他,双手还搂住了他的颈项。
那烟花引爆了,在华惟深的心中开出灿烂的花,他好像等了成千上百年,终于等到她的承诺。
可能因为等得太久,爱得太深,这记由小雪开始的吻,渐渐地变了调。
两人已经不满足这种肤浅的交流,试图在对方身上更深层的探索。
她体会到了男性的阳刚,他则心折于她女性的柔美,热情满溢之下,差一点,差一点他们便越过了那禁忌的界线。
华惟深微喘着气,替她拉回了被他扯落的上衣,接着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看不到她那冰肌玉肤、春色融融,他勉强克制住了情/yu。
小雪更是不敢看他了,这真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床笫之事嬷嬷教过她的,她知道方才两人逾矩了,该停却停不下来,要不是他先止住了冲动,她会愿意给他的。
这会儿,她真的钦佩他的理智,感动他的自制。
绵缠的激情渐渐化成了相伴的温情,他们就这样紧紧抱着,虽没有再进一步,但谁也不想放开,直到夜色更,风月无边。
第八章 嘉善公主来找碴(1)
新政推行的第一年,粮税成功地收回了国库,江南果真富庶,收到的税额竟是往年的两倍,使得皇帝相当满意,大大赏赐了福子渊。
如此一来,新政推行至全国几乎是势在必行,大皇子为首的改革派,与赵首辅及五皇子为首的守旧派,两者之间几乎已势成水火。
华惟深前些日子去江南就是为了躲避党争,现在他回来了便避无可避。
福子渊拉拢他,用的是人情攻势。除了蒋聪原就是华惟深旧年同窗,就连他本人都亲自来寻华惟深,只是被华惟深四两拨千斤的应付过去。
他找到了乐平公主这件事还不打算告诉福子渊,因为赵氏对小雪的威胁仍在,多一个人知道乐平公主的去向就多一分危险。
至于五皇子福子胜则是恩威并施,除了暗示自己为当今皇后嫡子,日后很有可能继承大宝,再有赵首辅敲边鼓,最后用的就是美色攻势。
赵氏即使心中对嘉善公主不屑,但这蠢丫头容色不俗,算是京城贵公子之间的香饽饽,有其利用价值,若是能勾上华惟深也能让其为五皇子铺路。等五皇子上位后再让华惟深尚公主,将他手上锦衣卫控制权夺回,一举两得。
然而当皇帝询问华惟深尚公主的意愿后,他还真的不动心,直接拒婚,皇帝自无不可。
原本问这事只是拗不过赵氏与嘉善公主的请求,但他能舒服的当这个皇帝,大多还是仰仗了华惟深,他可舍不得这家伙去尚公主,以后自己少了一个有力的臂膀。
被这些人弄得烦了,华惟深索性称病告假,连续几天待在府中,和他的小丫头镇日风花雪月,在屋里弹琴读书、在湖畔钓鱼走马、在亭中对弈品茗、在花园吟诗作画,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今年西域进贡的苹果又甜又大,华惟深特地多要了一些收藏在侯府地窖,弄得最近朝臣们都以为凤翔侯对苹果情有独钟,不时有人把自己得的贡果送给他,有特别门路的也去弄来一点转送到凤翔侯府,他倒是照单全收。
现在苹果这东西不仅仅小雪喜欢,华惟深跟着她一起吃了一阵子,发现似乎精神好了点,皮肤还莫名其妙更白皙光滑了。虽然他不需要这种女人才喜欢的功效,不过能赚取小雪痴迷的眼神,他也开始喜欢吃苹果。
虽说这几日在家放松,但公事他也没有完全放下,可说完全做到了劳逸结合。在他阅读公文的时候,小雪切了一盘苹果前来,华惟深以为她会放到书案上给他,想不到她竟放在小茶几上,然后自个儿一屁股坐上了罗汉床。
华惟深看得有趣,这丫头自从被揭发乐平公主的身分后,压根忘了她贴身侍婢的工作,吃他的喝他的一点也不客气,但他喜欢这样宠她。
公文也看不下去了,他索性起身来到罗汉床边,坐到了她身边。
“爷不看公文了?”小雪咬了一块苹果,眼儿眨巴眨巴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