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碗双目猩红,她把右手前拇指食指中指三个手指伸到那个女人嘴里,小碗疯了一样,搅弄她的口腔,想拔下她的舌头。
手指关节传来的刺痛让小碗微微回了神,那女人咬住了她的手指。
我不能这么做,她想。
我若伤了人,就只留惊叶一人在此地了,她想。
左手捏住女人的下巴,小碗将右手手指抽了出来。她怔怔站起身,环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一群完全陌生的面庞,不知她的过去,却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
罢了,罢了……
小碗回到茅草屋,将一身衣物脱下直接扔了,她泡在浴桶里,眼睛被热水蒸出了水汽。
她固执的微微仰头,捧了一捧水抹在自己的脸上。
小碗换好衣服又出了门,毕竟,她不能把秋惊叶和小峰饿死,也不能亲自下厨毒害他俩。
第一日小碗狡辩跟厨灶不熟,第二日小碗诬赖锅铲有问题,第三日小碗总结是这里的蔬菜不符合他们北方荆州人的胃口。
第四日所有由头便都行不通了。
兄弟俩联名制止了小碗再下厨的行为,投票决定,外出买吃食或者小峰掌勺。
小峰十三岁爬上灶台,担起掌勺大任。好在之前在秋府学过一二。
秋惊叶和小碗各坐餐桌一边,等着试菜投喂。
小峰忐忑的端着饭菜到小碗与小少爷的面前。
小碗率先发表评价:“和御膳房的差不多。”
秋惊叶无声的白了她一眼,“还能入口。“ 然后贱嗖的补充,”吃过小碗姐姐的饭,所有的饭都能入口。”
住和吃都解决了,小碗稍稍放心了些。
傍晚,小碗已经把买好的饭菜准备好了,就等他们兄弟下差了。
“今天当差怎么样?”小碗一边给秋惊叶夹菜,一边询问他。
秋惊叶把脸颊吃的鼓起来,含糊的回复:“好多了,那些人也不给我安排那么多事了,跟着刘捕头就行。”
看来是吓唬杜风起了点作用,她想。
十六岁的小碗像一只残损又淋湿了羽毛的孤鸟,被扔在荒林。
即使这样也要把秋惊叶护在翅膀下,这是她现在仅有的贪念。
三月过后,秋惊叶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自知回不了京,和小峰在衙门里时日长了,小孩子心思单纯,那些捕快大哥也爱带着他玩。
秋太傅时常托人从京城带来银钱和书籍,给小碗带碧色衣衫,给小碗写信,只是信中只字不提秋惊叶,也从未有一封家书寄予秋惊叶。
秋惊叶提及此总说爹还怪他,怪他做错事,怪他拖累小碗,“我知道爹自小就对我很失望,我身为太傅之子,没有大哥的才情和抱负,整日只贪玩乐,为此也跟母亲起过争执,总觉得母亲骄纵了我”
太傅与夫人感情琴瑟和鸣,而立之年才有了嫡幼子秋子明惊叶,夫人对他百般疼爱,秋太傅于宫中对皇子公主严加教导,对自己的小儿子却时常无计可施。
自从秋惊叶下差后不哭了,小碗便教ᴊsɢ他和小峰读书写字,当初在太傅府时秋惊叶就不爱读书,现在到了石渔镇,怎的还要背书!秋惊叶嘟囔:“我不要啊小碗姐姐,我现在是捕快为什么还要读书啊,我识得字的。”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无论你身在何地,我不能辜负太傅所托,让你只识得几个大字。或许以后……”她没说以后秋惊叶会不会回京城,可是万一呢,万一五年,十年,十五年,新帝登基,皇子们都是太傅学生,或许到时候会准他回京。
“你要跟小峰一起学,小峰才十三岁,你不能让他跟着咱们来到这里成为文盲吧。”“不吃饭则饥,不读书则愚,我每日只教你们两个时辰。你若不服气,以后晚饭就别吃了。”
可是小碗低估了秋惊叶厌学的本事,小峰尚且认真学读,秋惊叶就在一边的草稿纸上乱写一通。气的小碗一把拽起他让他靠墙罚站,可这招对混不吝毫无用处,让站就站,绝不背书。
小碗不让他吃晚饭,他就咕咕哝哝小声说好饿,如果父亲知道我漂泊在外,小碗姐姐连晚饭都不让我吃,会有多惦念我。唉,我大概是长不高了,没关系,小碗姐姐肯在我身边教我读书,是为了我好,虽然她不让我吃晚饭。
小碗扶额叹气,就被气笑了“你想吃饭是吧,行,你等着,我去做”
吓坏秋惊叶,吃饭如上刑。
经过几次上刑,不是,吃饭以后,秋惊叶是彻底被制服了,只要不乖乖背书,就吃小碗做的饭,如果乖乖背书,就让小峰爬上灶台去做饭,或是给他们买饭吃 。
每月秋惊叶都要被小碗逼迫写一封家书给太傅和夫人,只是从未收到过回信。
日月更替,又是一年秋九月。
清晨,小碗醒来时,兄弟两已经走了,她到厨房摸出留给自己的饭,便出门了。
来到这石渔镇也快一年了,小碗决定出去稍远的地方走走。她一路小心提防,跟着人群走,她不想再被人泼脏水,她不喜欢那种味道。
回程时走到一个山径小路,尽头有一间寺庙,香火并不旺盛,此地村民也甚少来此地。小碗却觉得聆听深沉而悠远的钟声,感夕阳夕景,别有一番意境,走进寺门,寺的院子比较小,更显得院中的几棵菩提树硕大无比。虽然已是深秋了,但它们还是那么挺拔苍翠。正殿是一尊巨大的石像,小碗并不认识这是哪位菩萨或是佛祖,只觉得样子肃穆端庄又憨态慈祥,小碗朝它眨眨眼,然后在软蒲团上虔诚的跪下去。
闭目之间,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经悄然展开了鹰翅,慢慢笼罩了寺院。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有未尽的心愿,不能得偿,所以不知天变”
小碗睁眼视线落在一位身穿素衣的和尚身上,微怔一下才开口:“承平盛世,河清海晏。”
“贫僧乙尘,窥见施主与佛门有缘。那么施主自己有何所愿。”乙尘眼神明亮睿智,看不出年岁,合手行礼。
“并无所求,打扰许久,乙尘大师再会,”小碗低头循路而行,才发现天渐渐黑了,抬眼似乎一抹明月将升。
阿弥陀佛,世人皆有所求所欲。
有何可求,小碗边走边自嘲,刚才的什么祈愿太平盛世,她张口随意编的。
闭目跪在寺内时,小碗想到了太傅,不知她老人家最近身体如何。想到了曾经在御膳房的一起宫人们。
最后,她想到了江慕安。
其实最先想到的就是他,可是想他什么呢,想他的容貌,想他的承诺,想他现在的境况,他是皇子,自己流放在外,还担心他做什么。
两月前写的唯一的一封回信,便再没有收到过他的来信了。写尽了绝情之笔,他们之间也该结束了。
早该结束了,早在她来石渔镇时,就结束了。
小碗阖眼整理了一下心绪,尽快赶回家中,俩崽是应该着急找我,还是庆幸今晚不用背书了,突然听到一声怒吓。
“何碗!!!”
……是秋惊叶没错。
这崽今天敢直呼大名,想必是生气了。秋惊叶上前一把拽住小碗胳膊,喘着粗气打量她“天都黑了你跑哪里去了啊?”
小峰也赶忙跑来“小碗姐,我们找了你一晚上,你去哪里啦,没出什么事吧。”
天天训着俩弟弟,自己也不靠谱一回,小碗有些歉意的开口“没 ,没事,我去了一趟寺庙,忘了时辰,咱们先回家吧。我今天在集市买了红扒鱼翅和一品锅,咱回家吃饭哈。”
秋惊叶坐在饭桌上也不动筷,撑肘瞪着小碗,怨气贼大。看来是真生气了,小碗低头夹了两块鱼翅到他碗中,低声哄他快吃饭。
小峰终于见到小碗也有怂包的时候,也不敢大声笑,赛了满嘴的米饭问她去寺庙做什么,出家吗?
秋惊叶一巴掌拍他头上“出什么家,去寺庙肯定是祈愿啊,” “你许的什么愿啊,想要什么。”
“想要惊叶多读书,能实现愿望吗?”小碗偏头瞧着他,煞有其事的问他能不能实现自己的小心愿
秋惊叶终于不张牙舞爪撒横,认输般的端起碗扒饭“这鱼翅挺好吃的,小碗姐姐也多吃些,一会洗完澡早点睡,以后出门看时辰,别天黑再回来,小峰担心你,非要出去找你,跑的我热死了”
“啊? 明明是少爷你一回来看小碗姐不在家,就一直在门口张望,天快黑喊我一起出…… 哎呦,少爷你踹我干嘛”小峰也不知道为啥挨踹,只好低头专心扒饭。
三人吃了饭,各自回屋了。小碗推开窗抬头看已经升起来的明月。
屋内桌角上翻着的一页书籍,因微风划过,忽闪着盖过了一页,只写着: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渡玉门关1。
第3章 秋寻拙
彼时,京城
江慕安坐在游廊上饮酒赏月,天上月如天上人,不可触,不可得。抬手又是一口烈酒,贴身小斯长乐小声劝道:“淑妃娘娘不让殿下饮如此多烈酒,自从两月前大病一场,殿下身子经不起折腾了啊”
江慕安以前没有饮酒贪杯的习惯,京城人人知三殿下乃品行端正贵公子,才学,样貌皆上乘,可最近三殿下时常饮酒,饮酒以后也不多言多动,只在游廊上抬头望。他说喝过酒以后,再看月亮,可以看到想看之人,可是有时也看不到,今夜就没有看到思念之人。
酒太烈了,辣的江慕安一行清泪从眼角滚到了下巴,隐在月色中。
皇宫内干清宫里五皇子江知酌正在侍疾,皇上近日身体不适,明德帝在位二十二年,事必躬亲,勤勉爱民,膝下九子,其中五位皇子,四位公主,九皇子年仅六岁,嫡长女长公主早年已出嫁,由二皇子江睿义、三皇子江慕安、五皇子江知酌轮流侍奉在侧,彰显仁义孝礼,四皇子江凌远善骑射行军打仗,,此时正在雁门整治流寇。
夜已深,明德帝身着明黄色的长袍,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倚靠在龙床上。五皇子接过太监送进来的汤药递于明德帝,明德帝今日病情好转,便不再愿以病躯示人,他生性要强又位于高座之上,此生甚少服输。
明德帝眼神落在五儿子身上,不似平时略带威严,现下带有一份慈爱,淡淡开口:“酌儿今年也十六岁了,可以出宫建府了,今日在朝堂上可学到了什么?”
皇子十四岁可入朝堂听政,品阶不定,十六岁可入三省六部,明德帝此番提问意为指派五皇子入朝为官。
“父皇仁义民惟邦本,执政为民,儿臣愚钝,旦求以父皇之德,慰几名百姓安乐,为朝堂之稳效一己薄力”,江知酌一袭银白色常服,柔滑的锦缎盖不住与生俱来的尊贵,几株竹枝绣在袖口和袍上,玉冠束起墨色的发丝,端跪在明德帝床边。
江知酌答的保守,他母妃位份不高,母家权柄不似其他皇子,祖父为工部尚书沈威。江知酌自小克己复礼从未做过不符合身份的事,但在几个皇子中并不出挑,才情不如三皇子江慕安,身份不如二皇子江睿义,建树不如四皇子江凌远。
从干清宫出来,江知酌落阶中似感今晚月光华亮,连地面都平染了一层柔光。他眼眸里染上一抹慵懒,“三皇兄近日如何,身体好些了吗”
小厮低头抬着灯笼为江知酌照亮石阶,回答道:“三殿下近日白日在中书省议事,并无不妥”“还有……似乎”
江知酌淡然:“说吧”
“三殿下收到回信后,并未再向南疆何姑娘写信,也再未同任何人提及此事,似乎已经放下了。何姑娘走了也有一年了,也该尘埃落定了,陛下是不会让何姑娘回京的。”
小厮愤愤:“怪不得淑妃娘娘不喜欢何姑娘,宫女出身,得太傅一点青眼,竟妄想攀附三殿下,简直是个祸ᴊsɢ害。淑妃娘娘为三殿下前程考虑,挑遍了王宫贵女,轮的到她,三殿下也只是一时被迷惑了而已。”
“是了,一双薄情眼,专会蛊惑人心。”江知酌话里听不出喜怒,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不见半点波澜。
宫中人人都晓得皇子们也只有三殿下与五殿下有些情谊,年岁相当又一同读书相伴。二皇子是皇后嫡子,皇子中的长子,皇后母家多在尚书省任职,官位颇高,平时也不屑与他们结交,四皇子竟小小年纪不爱读书,也不贪图宫中享乐,专跟兵部出行。现已封为安国小将军,宫人不常见到四皇子,传闻也甚少。
三皇子一年前议亲,因何碗的缘由未能定下亲事,害的三殿下被皇上禁足半年之久,又染重病,连带五皇子江知酌的宫人每每提及都她唾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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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又落下,小碗撑着下巴坐着门槛上,百无聊赖的转着衣服上的碧色流苏,见秋惊叶和小峰二人进门,薄情眼眸光一闪。
“回来啦!呐,我亲手做的长寿面,看看有长进没”
秋惊叶迈进门槛的一只脚恨不得再退回去,苦哈哈的瞧着小碗。哼哼唧唧:“小碗姐姐不必辛苦为我下厨,我今日在衙门吃的就是面,对吧小峰”
小峰:我在衙门吃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桌上幸亏只有一碗,今天也不是我生日,开心里夹杂着幸灾乐祸。“秋太傅给你的信,今日正好送到衙门,给你”
小碗一手接过信,一手把秋惊叶按到桌上,然后指使小峰去做饭,小碗坐在秋惊叶对面,把信拆开,信里还有一个手心大的圆环玉佩,样式很简单,玉佩质地致密细润,坚韧无比,颜色晶莹剔透,翠色温碧好看的很。小碗食指和拇指捏起一边,从环洞中打量秋惊叶。
秋惊叶嘴唇微张,拧着眉毛,一脸不可思议。
“这是!这是我爹的传家玉佩,他竟然给你了,他果然不要我了!”
小碗也没料圆环玉佩有这来历,轻放到桌上,“赶紧吃面,你在衙门就算吃了,也不是长寿面,这是我替夫人煮的,意义可不一样。”
秋惊叶腹诽“我娘煮面煮成粥的样子,怕是羞愧难开口,哪像你这般还自我感觉良好。”
“秋惊叶”小碗轻声唤他。
“啊?我吃还不行吗”小碗甚少连名带姓如此称呼他。
有时是‘少爷’,哄他时喊他‘惊叶’,也只有当初随他一同来石渔镇时,同他讲:“秋惊叶,带我一起走吧,我被赶出宫,京中也无亲无友,你就收留我好嘛。”
秋惊叶立马端坐,瞧着小碗,不知她要说什么,见她微吸一口气,口气郑重
“吾儿惊叶 ,年十六,秉性良善 璞玉未琢 ,为父常深感歉疚,未能多加教导,亦不曾施以慈父之怀 ”
“吾儿惊叶, 年少寻天高 暮尔拙一方,提字寻拙 -父秋自白”
楚国男子二十岁及冠时家里才会取表字,少有男子备受疼爱或寄予厚望才会在十六岁或者十八岁为其取表字。
寥寥数字,尽现慈父之心,这是他们至此地两年来,太傅给秋惊叶的第一封家书。小碗也不免动情。
小碗将信纸折好,把圆环玉佩放在信纸上,推给了对面有发愣的秋惊叶。
“秋寻拙,从今天起,你就是大人喽,可别再哭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