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揽住水中的温软,低声说道:“那再抱紧些。”
山月皎如烛,夜渐沉,更漏声长。
渺渺交织的影里,漫漫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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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熹微,金光穿过薄雾,撇开茫茫。
屋内,榻上锦衾处,二人相拥正眠。
乔时怜醒来时,察觉自己周处被浓浓的药香包饶。她揉了揉迷糊的睡眼,睁眼之时,她见自己仍被熟睡的苏涿光圈在怀里,心头顿时拂过融融暖意,又再往他怀里蹭了蹭,将面容埋进他怀里。
她已是许久未有醒时便有他在身侧,这样的情形让她觉着无比舒心,但很快她就发觉不适。
适才她不过是起身蹭着的间隙,便觉自己浑身酸痛不已,尤其是身下。她不由得扬起脸,微了瞪一眼昨夜的祸首,随后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入眠。
却因忆及昨夜在那温泉之中的殢雨尤云,乔时怜一时没了困意。
她通红着面回想着,那时她竟未想到原来在水中亦可…而许是在那样之地,适人的水温浸着身处,让她不自觉卸去了所有防备,故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甚至隐隐起了莫名的兴意。
乔时怜越想越觉得羞人,她怎么如今这般不知羞?
此夜更是绵长,久到乔时怜分不清那高燃的烛落了几许泪。她还依稀记得,之后他们在银盘琼酿旁,吃着酸甜的葡萄,饮着甘冽可口的琼酿。
只是这饮酒,起初尚是如常而饮,直至她不慎打翻了玉壶,被倾出的酒洒落了一身。当时苏涿光说帮她拭净,她怎么就傻乎乎地信了?
他确实是帮她拭净身上的酒液,却没告诉她是怎么去拭净的。她觉着这人委实像个登徒子,事后竟还把另一壶酒缓缓泼洒在她未着寸缕之身,后再一一吻饮而尽。再之后…自然是又被他欺负了一番,在温泉旁。
这般想着,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从前也没见得他这么喜欢在别的地方…真是羞死人了。”
话落之时,她只觉耳畔贴着的胸腔微微震鸣,那清冽的嗓音随之从上面传来。
“阿怜还想在别的地方试试,也不是不可以。”
乔时怜想也未想就应道:“不可以!”
这样羞人的事有过一次她便要缓许久,怎还有胆试别的?
苏涿光知她所想,续道:“日子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乔时怜抬头看去,只见他睁开的眼仁儿里覆着几许阴翳,如冬末冰河,将融未融处。她凝视着他的眉眼,忽地直起身,颇感心疼地在他眼处落下一吻,唇畔又蹭过他的眼睫,缓缓以拂。
“西风说,要…多亲亲你,你的眼睛才会好。”
她觉着她还没法做到把西风说的话,原封不动地陈述出来,只得以亲这样的字眼代替。
苏涿光挑了挑眉,一时不知她怎么会信了这样听着便觉荒谬的话。
但他还是答言:“现在时辰尚早,阿怜可以亲很久。”
少顷,几番缠绵过后,乔时怜满足地窝在苏涿光臂弯里。
她想,若这样静好的时日若能无限长该多好。只是她明了,西北不是她久处之地,离别是早晚之事。唯有待战事平,天下安宁,她才可与苏涿光长相厮守。
乔时怜按捺住心绪,轻声问着他,“苏涿光,你老实告诉我,此战将会打多久,你才能回京?”
苏涿光感受着她略低沉的情绪,搂着她愈紧,“现在西北战线面临的早不是从前的敌国乌厥,去年秋时,大晟东北的狄夷向其邻邦乌厥发起战争,他们占据天时地利,很快把乌厥吞并,并趁着祁城以北发生沙暴,连夜突袭大晟西北。”
她听罢若有所思,“所以其实现在大晟以北,只有一个敌国,便是狄夷?”
苏涿光颔首:“是,他们掠夺乌厥人,得来了很多粮食与人口,这才敢肆无忌惮进攻大晟。此战想赢容易,但若早早把他们赶出边境以外更远的地界,就意味着东北周侯爷战线处压力会更大。”
乔时怜了然:“所以…西北军营现在是在打消耗战。”
“正是如此。”
苏涿光缓声续言:“所以阿怜不必忧心,上次借由沙暴之势,他们尚未从我手里讨得便宜,今后更没那么容易伤我半分。且我有预感,今年沙尘甚嚣,春耕难成,他们很快就会撤兵回去。”
乔时怜踌躇许久,还是道出她心中在意之问:“那我可以留在这里多久?”
苏涿光陷入了思忖,随后他沉吟道:“再陪我十日吧。”
关于她的所有,他总是这般难做决断。
而这十日光景,比想象中来得更快,眨眼便是离别时。
屋头初日,杏花正繁。
苏涿光将乔时怜送至马车,临行时,不忘叮嘱:“阿怜,现下已是三月中,祁城回京的路上春景极好,你可缓缓归矣。”
“我答应过你,很快就会回家。”
乔时怜倚在车帘边,哽咽着音,点头以应。她如何不知,他是怕她在京中等得太过漫长,饱受相思之苦,这才提出让她在回京的路上,尽兴赏景而归。
苏涿光沉声交代着三暗卫,“你们三个照看好少夫人,有什么消息,随时传信于我。”
三人齐声答道:“是。”
风沙掠过,车轱辘吱呀的声音很快响起。
乔时怜坐于车厢内,尽量让自己不去想着离别之苦。她垂眼之时,见脚边放置了一皮布包裹的物什,她记得这非是她的行李。
她细细将之拆开,察觉这是一方冰鉴。及掀盖而视,她发现其里装的,尽是那夜在温泉里,她贪食了不少的紫玉葡萄。其上有一字条:知夫人喜食,特备之。
乔时怜望着那葡萄,忍不住抿开一抹笑。旋即她得见那字条还有叠了一页在其下,她指尖捻开细看:夫人定是笑了,笑了便好。
她喃喃自语着,“苏涿光…你是真会,哄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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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时怜确依着苏涿光所言,于祁城至京城路上赏着山水春色,三暗卫亦跟在少夫人身边游山玩水,不亦乐乎,时时给苏涿光寄信报言,今日少夫人又见着了什么,是如何开怀。
她亦学着苏涿光从前的方式,搜集不少她见着的新奇玩意,每经过一处,便写信赠礼寄至西北。
眼下马车行过两月,乔时怜还未至京。
是日,苏涿光正于营帐内,照旧拆着乔时怜寄来的信,却得一急报入帐,打断了他的动作。
“报——皇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年节后顽疾缠身,经治仍未见好转,难理朝事,一应事务交由储君代掌。今时已于朝堂宣布退位,传位于大皇子!”
秦朔继位了?
苏涿光持信的手一顿,目光蓦地生寒。若是皇位更替,那么已近京城的乔时怜……
“来人!”
他冷声传唤着,从未像如今这般紧张。
第64章 64 、躲避
毗邻京城的池阴城。
正逢梅子黄时, 雨僝云僽。长街处,散乱的人影纷纷至檐下躲雨。
一连串匆促的脚步声踏过雨势,溅起泥泞四起, 惊得其余人慌乱避让。雨雾迷蒙里,只见一行人齐整步来, 所戴圆帽,身着官服。
稍有些眼劲的皆知, 这些人直属京城的奉天军, 向来只服从皇命行事。
雨打枝头边,一客栈小窗轻推,撇开潇潇之色。
东风瞄了眼街处面色俨然的奉天军,“连奉天军都出动了,太子…不,现在是皇帝了, 还真是大费周折。”
“奉天军行事向来不会对外告知受之何命, 正好用来搜寻我们少夫人,呵…”
北风冷笑了一声,眼里尽是讽刺。
同屋屏风后, 乔时怜正卸去妆红,取下耳坠玉簪细细收好,又再将西风适才带回来的布衣仓皇换上。
窗外雨声越发急促,一并敲打着她略有慌乱的心。
原本再过五日, 她便要回京城将军府, 结束这一段赏春之行。但她暂居池阴城时, 忽闻皇位更替, 秦朔登基。与之同时,她收到了周姝辗转托来的密信, 信上嘱咐,告知她千万不能回京。
如此告诫,只能说明秦朔对她有所行动了。
故乔时怜隐去行迹,暗自盘算着欲回西北寻苏涿光,却逢骤雨急至,奉天军竟追到了池阴城,满城搜寻。
从将军府调来暗卫护送已是来不及,眼下她只有三暗卫护身。更何况,除去势单力薄,与官家军队起冲突,不见得是一件明智之事,届时被扣上什么罪名,反是正中秦朔下怀。
是以如何躲避奉天军,悄无声息地离开池阴城才是重中之重。
杵在一旁的西风瞧着乔时怜的面容,纵是乔时怜不修粉黛,布衣荆钗,那张脸依旧于晦暗里极为出挑,她连忙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少夫人这样还是会被认出来。”
话落时,客栈楼下传来沉闷的拍响。
“奉天军持御令搜查,请配合我等执行公务。”
今日雨至,客栈很快便满了房,又见街中有官兵当道,为避嫌,店家早早的将大门关了,以示打烊。却不想,奉天军依旧追上了门来。
乔时怜的心跳亦随着那越急的拍门声促然,吱呀声里,依稀听闻客栈店家已将门打开,点头哈腰地迎了他们入内,旋即奉天军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如急雨拍打。
“嗒嗒嗒——”
乔时怜深做呼吸,对西风道:“来不及了。”
若是想以妆容修饰达到换颜易容之效,此招她从善于女扮男装的周姝处学过,但少说也需花上一个时辰精修细画才能瞒天过海,今此奉天军已至她所处的客栈,根本没有这个工夫让她去伪装。
走廊外,奉天军正挨个搜查着各间客栈,浩大的声势惹来一众百姓侧目,又不敢多言,只得暗自心道着这新帝方上位登基,便急不可耐地要做什么,这日后不知还会有什么严苛条例。
此番奉天军已至乔时怜所住的房间,问着客栈店家住的是何人。
军队威压之下,店家没胆撒谎,索性诚实道来:“是住了一个生的好看的姑娘,看上去来历不凡,吃穿用度皆是店内最好的,身边还跟着三个侍卫,那侍卫…好像,哦好像是两男一女。”
店家说完,奉天军为首的统领李槐序猛地推开了屋门,奉天军鱼贯而入迅速包围了两边。
李槐序揖身抱拳,高声对着屏风后道:“苏少夫人,皇后娘娘近日患了心疾,陛下感念您与娘娘交情至深,特请您至皇宫为娘娘纾解心结。”
如今秦朔登基,李槐序话中的皇后,自是指的周姝。
屋内一阵沉默。
回应他的,唯有接连不歇的雨声。
“屋里…没有人。”
不知谁这般说了一句,李槐序皱起眉绕至屏风内,察觉空空如也,唯有半开的小窗上,几道未及拭净的鞋印惹眼。
他垂眼往长街看去,恰见一马车于雨中疾行,虽是未有标识为谁家马车,但其构架形制,非是寻常人家所有。
李槐序挥了挥手,“追!”
池阴城内,东风坐于马车外,挥着长鞭,极力往城外赶着。马车之后,是为骑马追来的奉天军,为首的李槐序死死盯着前处,任由雨势滂沱。
水雾迷蒙里,东风不时回头瞄着越发逼近的奉天军,手中鞭子起落得越发急促,“驾——”
“站住!”李槐序喝声说着,接而他挺身立于马背上,蹬着马鞍直直往马车顶处跳去,蓦地拔出腰间别着的环首刀,直直抛向了马车前方,马蹄将踏之处。
马车顶部传来李槐序稳步落至的响动,东风陡然勒住缰绳,始才没让那刀身把马和自己一道砍成两半。
值此间隙,李槐序已迅然跃下车顶,撩开车帘,“苏少夫人,得罪了。”
而他望向车厢时,唯见着其里空无人影。
东风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怯然问着李槐序:“大…大人,小,小的犯犯犯…了,什什么罪?”
李槐序再番扑空,他回身揪着东风的衣领,沉声问道:“说,苏少夫人在哪?”
“我我…我,不不,不…”
东风拧着骇然至极的面容,抖声说着,“认、认…”
李槐序心头本就窝着火,偏还遇上一个结巴,他少有的急了起来,“不认识你跑什么?做贼心虚?”
东风当即垮了脸,指着俶尔赶至将他包围的奉天军,嗓音带着哭腔,“我我,没,没见过,怕…”
他刻意扭着话头,拖延着时间,话中意下反是怪奉天军追着他不放,才让他心生害怕,加快马速跑了起来。
李槐序彻底没了耐心跟这结巴掰扯。
他知晓,不论这个结巴是否为故意混淆他视听的,若他越是和这个结巴较劲审问下去,便越难找到趁此时机逃遁的乔时怜。
未几,稍平了心绪,李槐序命着部下:“回头追。”
池阴城某处小巷里,乔时怜带着西风北风二人往城外逃去。
乔时怜不时担忧地往后看去,“东风不会被奉天军为难吧?”
西风咧嘴一笑:“少夫人放心,东风还在西北时,曾经闲得没事,与祁城一个小结巴玩了半个月,他那会儿觉得好玩,就学了小结巴说话,模仿起来毫无破绽。眼下那奉天军统领遇上东风,可得急死他。”
北风补充道:“当时少将军用了足足半年才把东风纠正,让他能够正常说话。”
乔时怜:“……”
她似乎能想象出,苏涿光当时是如何教人怎么正常说话不结巴,这样的事,一定曾让苏涿光头疼不已。
不多时,三人躲至一废弃陋室里。
西风忙不迭褪去外衣,露出其下绸缎罗裙,那是乔时怜原本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