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女士。”宋南雪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面宁静,“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去找我的妻子了。”
宋吟或许在思考宋南雪的话,但思考的结果,是无言以对。
她的沉默像是一把无刃的锋刀,静静蚕食着宋南雪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无法忍受,也不愿再忍受,转身刚迈出两步,膝盖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无可避免的摔了下去。
夜晚的冷风吹得他像纸片一样脆弱。
很狼狈,一点也没有刚才的气势。
宋南雪心里的崩溃顿时升了起来,无比痛恨自己废物般的双腿,一手撑住地面想站起来,但膝盖骨像是被抽离开,使不出一点力气。
下一秒,一只手伸到了面前。
那只手光洁白净修长纤细,很像季颜的手,但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腕间还有一只翡翠镯子。
宋南雪本想着今天就算再摔几次摔进泳池里也绝不接受宋吟的帮助,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胳膊莫名其妙便伸了过去。
宋吟将他扶起来,也没有立刻松手。
“能不能站稳?”宋吟问。
宋南雪想点头,但不知道是不是见了鬼了,他明明已经快要痊愈,现在状态却突然差得厉害,冷风不停往膝盖里钻,疼得他直冒冷汗。
“谢谢。”宋南雪咬牙,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裤腿。
从泳池到后院的这段路算得上宋南雪这辈子走过最漫长的路,每分每秒都极其难捱。这大概是这辈子除了出生以外和母亲靠得最近的一次,要换作从前,他搞不好能哭出来。
还好终于看到了季颜的身影,宋吟刚松开搀扶他的手,宋南雪便迫不及待走过去,一把抱住季颜。
“怎么了?”季颜拍拍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笑了笑,“你们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要紧事。”宋南雪脑袋埋在她发间,贪婪呼吸着她洗发水的味道,闷闷的说:“季颜,我真的很爱你。”
季颜微愣,又笑,“叫姐姐。”
“姐姐!”
季颜又笑,“好好,我知道的。”
宋南雪紧紧抱着季颜不敢回头,他仿佛能感受到宋吟的目光正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
皎皎月光,几圈暖黄的落地灯。夜晚的松林苑依然灯火明亮,照出所有人无法掩藏的心事。
“嘿!我烤了一条小鱼!谁要尝尝啊,谁来试试宋大厨的手艺!”宋喻欢喜的声音突然打破宁静,气氛冷淡的后院立刻变得活跃开朗。
季颜笑着冲他挥手,“我尝。”
作为年轻人,宋喻不爱吃宋叔精心准备的大餐,敷衍的吃了几口便一直在摆弄自己的碳烤炉子,为了让气氛更热闹,他还邀请了薛书珩。
薛书珩和好久不见的蔺安一起出现在门口,两个人都穿着帅气逼人的西装和风衣,远远看去像两个秀场模特。薛书珩与季颜隔着玻璃遥遥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怎么样。”
蔺安径直走向他们,一甩衣摆在宋南雪旁边坐下,他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仰头喝了一口。味道似乎不错,他满意的放下杯子看向宋南雪和季颜,“当老师当得顺利吗。”
蔺安去年剪了头发,现在一头清爽简单的短发,眉眼似乎更加俊气一些,但他身上那股子隐约的痞劲儿还是改不了。
“顺利。”季颜顺手拿了一只酒杯,和他碰了杯,“你呢,听说你要娶媳妇儿了。”
蔺安噗嗤一声差点把酒吐出来,转头眯着眼问:“哪个混蛋造的谣?”
季颜默默看向宋南雪,宋南雪无奈,“姐姐,我只说过他交女朋友了。”
“噢,是吗。”季颜佯装惊讶,喝了一口酒。
宋南雪一眼便识破她的诡计,笑着伸手揉揉她的头顶。季颜的头发柔顺细腻,似乎有魔力般吸引着宋南雪。
正悄悄体会着这独一无二的魔力,宋南雪突然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
转头一看,是那个叫小恪的孩子。
小恪牵着薛书珩的手站在他们身后,大概是对宋南雪摸季颜脑袋的动作感到疑惑,他把宋南雪的手牵过来,放到自己头顶。
宋南雪一愣,立刻收回了手。
小恪不明白他的举动,轻轻啊了一声,又跑到他面前。
这下不单是宋南雪,季颜和蔺安也愣住了,这孩子想做什么?
“小恪。”薛书珩唤了他一声。
小恪似乎对宋南雪有着奇特的好感,他看看宋南雪,突然抓住他的衣服往他怀里爬。后院里的椅子又矮又宽敞,小恪蹬了两下便爬进了宋南雪怀里。
“你干什么?”宋南雪震惊,伸手就要推搡他。
“南雪,他只是喜欢你。”薛书珩说。
宋南雪听不进去,只觉得身上跟爬了只爱舔人的小猫小狗一样别扭,反复推开小恪。
这孩子也倔,死活要缠住宋南雪。
终于历经几个回合,轮倔小恪还是比不过宋南雪。心愿没能达成的小恪呆坐在宋南雪腿上,仰头便哇哇大哭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立刻吓醒了旁边呆滞的两个人。
“啊,乖,乖孩子,来姐姐抱!”季颜朝小恪伸手,但他不予理会。
蔺安皱眉看宋南雪,“你快抱他。”
宋南雪眼神冰凉,“不。”
这三个人都没和这么小的孩子相处过,一头雾水越忙越乱,薛书珩实在看不下去了,俯身正要抱起小恪,忽然瞥见门口处走来了宋吟。
她身边还站着极少露面的许信之。
或许是因为小恪的哭声,许信之面色铁青。
第66章 66 、“为什么呢?”
时隔多年, 许信之对宋南雪的印象依然是爱撒疯、不懂事。这个不知道算不算他父亲的男人,从来没有把他当过自己的儿子。
宋吟和许信之都没动,保姆阿姨匆忙过来抱起了小恪, 拍拍他的后背耐心安慰着。许信之身旁还跟了一个助理,他挥挥手, 助理便往后走去。
宋吟很高,穿了高跟鞋, 但许信之比她还要高半个头, 两个人像一幅高雅的油画,和后院里其他人格格不入。
等到保姆将小恪抱到他们身边,他们也不再久留,转身离开了这里。
宋南雪忽然起身。
“南雪!”季颜起身抓住他的手,瞪大了眼睛缓缓摇头,“没什么的。”
旁边的蔺安和薛书珩也皱起了眉头, 蔺安更是做好了把宋南雪打包弄回去的准备。
宋南雪轻轻嗤笑一声, 望了他们一圈,“怎么,以为我要去找他们打架么?”
季颜点头, “对。”
蔺安也点头,“你好歹抄家伙。”
荒唐。
宋南雪淡笑,转身抱住季颜,抱了几秒便松开她, 低头在她额间上蜻蜓点水吻了一下。
“姐姐, 给我几天时间。这一次我会把家里这些烂事彻底处理完。”宋南雪俯身又抱住她, 还是那熟悉的雪松与柏树味道。
“南雪, 我——”
“你放心。”宋南雪打断她的话,笑说:“在家安心等我吧。”
他好像真的长大了。
季颜愣愣的被他圈在怀里, 感受到他细长的手指从自己发间掠过。带着最后一点点余温,他转头向门外走去。
宋南雪走不稳,蔺安迅速跟了过去。两个人的身影追着宋吟和许信之而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季还在呆望着门口,背后突然传来宋喻的声音:“哇哦哇哦,我烤的口蘑好香啊!你们赶紧来尝尝,在看什么啊?”
薛书珩拍拍季颜的肩,“走吧,尝尝小喻的手艺。”
季颜不是喜欢瞎担心的人,宋南雪既然让她放心她就会放心。
第一次这样无条件相信宋南雪,季颜感觉到了几分奇妙的舒适,他的背影不再是那骨瘦嶙峋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而是步伐坚定一身西装的成年男人。
这个男人或许不是完美的,但她的未来,一定会和这个男人绑在一起。
回家后,季颜又调整了两天,完全调整好状态就回公司了。
出于某种默契,这两天里她和宋南雪都没有给对方发消息,季颜在家把自己上半年工作相关的文件全部整理妥当,还把春天的衣服挪到了衣帽间顺手的位置。
季颜起了个大早,难得扎了个马尾,戴了夸张的大圈耳环,刚进到公司就收到了前台小哥的热烈欢迎。
“哦买噶!这不是我的归国白月光吗!可算玩够了啊!”
季颜习惯了他的风格,笑着摆摆手,“还是那么贫啊。我给大家买的咖啡待会儿送到,注意看,里面有一杯额外加两份奶的哦。”
小哥更是激动,恨不得冲过来抱季颜,“天呐不愧是我的白月光,几个月了都还能记住我的爱好,今天不上班了,我要带你私奔去民政局!”
季颜又笑,“别想了,当心已婚妇女告你骚扰。”
“我心碎了,我要请假去暗杀你老公。”
季颜结婚那会儿公司里的同事去了不少,大家都知道她结婚了,但她结婚后不久却突然申请停职。
公司有蜜月假,并且季颜职位不低,好好沟通沟通申请两三个月的假期也不成问题,但她硬要停职,后来ceo也出面找她谈了,最终结果是她说服了ceo同意她停职将近半年。
大家虽然也不知道季颜这姑娘怎么能叛逆成这样,但现在看她终于回来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季颜从电梯口出来,绕过自己办公室径直去了总裁办。
今天周一,薛书珩应该会来办公室。
季颜敲了敲门。
“进。”
薛书珩坐在办公桌前,桌面上干净整洁,除去办公用品,额外的东西只有一盆娇小可爱的仙人球。
是某一年季颜送给他的圣诞礼物,当时季颜在仙人球小刺上扎满了小圆球。
薛书珩正低头在文件上签署名字,抬头看见是她,慢慢笑了起来。
“季大忙人,可算忙完了。”他说。
“不敢当。薛老师你怎么都学会挖苦人了?”季颜打开包,取出一只小木盒递到薛书珩面前,“尝尝看,我学着你做的。”
为了保证和薛书珩做的味道一样,季颜特意选了一模一样的紫檀盒子,把糕点也捏成了樱花形,但她试过好几次,始终不如薛书珩做的。
“竟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薛书珩缓缓打开盒子,笑着叹了气,“距离我第一次把这个糕点给别人尝。”
“很荣幸成为第一位试菜的。”季颜在他办公桌旁的沙发坐下,一手托腮看向薛书珩手里的小糕点。
“当时第一次做,觉得不够甜所以配了一杯桑椹汁,没想到你把桑椹汁认成了红酒。”薛书珩轻轻咬了一口,半晌又笑,“也没想到你刚好喜欢不甜的甜点。”
季颜笑着点头,安静等他的评价。
“很不错,你的学习能力一直非常出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薛书珩没有吃完,把剩下半颗糕点放回盒子里,仔细盖上了盖子。
季颜微愣。
薛老师还是那么聪明,一旦有事就瞒不住他,在他面前她像一张写满心事的纸,一目了然。
薛书珩慢慢推开木盒,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
今天天气暖和,他的白衬衫外只随意套了一件针织外套,看上去似乎年轻很多,气势上也比平时弱了些许。
他猜到了季颜的心事,但不戳穿,只是浅笑着说:“我有件事一直很想问你。”
“什么事?”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堂课开始,一直到后来好几天,我那时候戴了口罩。大家都好奇的问过我为什么戴口罩,但是你没有。季颜,这是为什么?”薛书珩又缓缓抬起头,平静的看向她。
薛书珩的脸上很少平静到没有笑容。
他是个严苛且温和的老板,和当年指导季颜的毕业论文一样,他对工作的要求也是一丝不苟的,但他从不指责,即便员工犯了错,他也是笑着安慰他们。
全世界似乎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动怒,所以他得每一天都过得开心,总是轻松愉悦的样子。
“我……”
这个问题对季颜来说相当超纲,一是这事实在微不足道,二是这已经过去了太久。
季颜低头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答案来,只能坦率直言:“抱歉薛老师,我确实记不起我当年的想法了。但如果你现在某天突然戴口罩,我一定会问你原因。”
听到这回答,薛书珩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慢慢摇头。
“其实我知道原因的。”薛书珩微微仰头靠向椅背,脸上浮出莫名的倦意,“那一天,同样是你遇见南雪的第一天。”
季颜一怔,的确如此。
那天上午她去面试家教,中午和谢燃去吃了烤肉,饭后急匆匆赶去上课,于是遇见了薛书珩。
所以那一天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你已经见到南雪了,那之后的无数日子你的心里只装得下他一个人,你的喜怒哀乐都只随着他而变化。”薛书珩淡笑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