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一心转头看向柳心鱼，嘴巴动了动，低下头轻声说了句：“那二楼那些丧尸，岂不是就是她自己……”
颜婳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宿舍楼那一百多头丧尸，不可能自己乖乖在里面被绑起来的。
这件事，难道是小鱼儿她……
颜婳视线转到柳心鱼那张小小的瘦巴巴的幼稚小脸上，心中大恸。
她这样一个孩子，她才五岁啊，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这些狂暴的丧尸一只只捆了起来，捆在一块儿……
宁一心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拉着她一起在小床上坐下。
几人就这样守着柳心鱼。
她的异能中带着一点治愈的效果，虽然肯定比不上专职的治愈系技能，不过对柳心鱼这种长期饥饿缺水以及心理压力造成的身体问题，也勉强够用了。
有了她的异香安抚后，柳心鱼很快安稳地沉睡了下来。
夜很深了，已经是凌晨的一点多。
颜婳三人在车上坐了一天，再加上刚刚的情绪波动太大，此刻都筋疲力尽的。颜婳与江漫又给柳心鱼喂了点水和食物后，四人相互依靠着，胡乱睡了过去。
*
第二天颜婳醒来的时候，柳心鱼已经醒了。
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好，宁一心的异能以及昨夜的几次喂食也让她加速缓了过来，颜婳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一张瘦削的小巴掌脸近在眼前，一双圆溜溜的黑玻璃珠般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好似生怕她下一秒就不见了一般。
看到颜婳睁开了眼睛，柳心鱼才慢慢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摸。
热乎乎的，滑嫩嫩的脸。
是她的花花姐姐没错了。
柳心鱼心里犹如有无数蚂蚁在爬，无数次想要扑在颜婳怀里，但又怕吵醒了她，又怕她醒了后就不见了，因此一直克制住。
现在终于摸到了颜婳的脸庞，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和淡淡的味道，呼呼地直接扑在她的怀里，刚开始还一脸满足地笑着搂着她，而后慢慢的，大大的眼睛中蓄满了泪水，一点一点浸湿颜婳身上的T恤。
颜婳心里酸酸的，强忍着眼泪摸了摸小孩子柔软的头发，轻声安抚道：“好小鱼，不哭了，姐姐来了，以后有姐姐在。”
柳心鱼哭得浑身一抽一抽的，泪水和汗水糊了一脸，抽噎着道：“院长奶奶，小苏阿姨小林阿姨她们，还有丫丫香香她们……”
小小的孩子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泪水磅礴如雨下。
颜婳简直不敢想，她小小的一个人儿，是怎么熬过这么多天的。
江漫根本看不下去这种场面，眼眶红红地拿着包出去给大家做早餐，宁一心后脚随即跟上，给她们姐妹俩留下说话的空间。
在柳心鱼断断续续的哭诉里，颜婳才慢慢知道阳光福利院都发生了什么。
5月1日白鹭岛丧尸刚爆发的时候，福利院的孩子们吃完了午餐，正是准备午睡的时候。
午睡之前，照惯例是可以看半个小时动画片的。
结果那天小虎子随便切台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白鹭岛的丧尸新闻报道。
颜婳虽然自中学后就不经常呆在阳光福利院，上大学后又要读书又要打工的，更多的也是住在外面，不过她每年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回来几次，每次都会给这群弟弟妹妹们买各种东西，所以彼此之间感情并没有淡掉。
就在她去白鹭岛之前，还和院长阿姨打过视频，给孩子们承诺过，要给她们买白鹭岛特色椰子糖回来，因此，福利院的大家都知道颜婳当时就在白鹭岛。
一看到白鹭岛上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情，众人都心急如焚，好几个大孩子还说想要去白鹭岛找婳婳姐姐，被老院长拦了下来。
外面天灾那么严重，出去了更危险。
丧尸爆发那天，院长连续给颜婳打了多个电话，发了N多信息，但颜婳都没有回复。
院长又联系其他从福利院中出去的大孩子们，才知道，丧尸爆发并不仅仅是白鹭岛，整个联邦的大半数区域，都爆发了丧尸，那群丧尸毫无人性，见人就咬，一旦被咬到，也会传染变成活死人丧尸。
这是恐怖的灭世病毒天灾！
远的孩子们，院长顾不上，她的责任，就是照顾好身旁这些年纪更小的小娃娃们。
怕丧尸会波及到福利院来，院长奶奶第一时间购买了大量的米面和干货，并且组织了院里的工作人员，各种加固福利院的前后大门等各个出口，严格控制进出往来。
福利院的孩子们成熟懂事得早，一个个都乖乖地帮忙，没有人贪玩捣乱，很快，福利院中囤好了粮食，加固了门墙。
丧尸潮波及到L区的时候，临近的好几个地方都沦陷了，靠着老院长的提前布局，阳光福利院终日紧闭着大门，一切都还算平稳。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些提前存储的物资，至少够孩子们吃上个2个月。
2个月的时间，应该就够赫伯联邦将丧尸末日控制住，还世界一个太平了吧。
但意外还是来了。
伴随着丧尸爆发，末日降临而来的，是一颗颗肮脏腐烂的人心。
L33区丧尸爆发是从城区街道处开始的，很快就蔓延到个个区域，人们哄抢各种物资，死伤无数，幸存者一个个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直到物资耗尽。
物资耗尽后，为了活下去，很多人开始各种入室抢劫。
可能是看到这是世界性的天灾大乱，联邦政府根本没有派来救援，区执政官更是无声无息，那些恶人的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
先是抢各种超市、小卖部，抢城里的富户，再后来开始破门抢各户民居，有的不仅抢劫，还烧杀掳掠。
特别是那些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学好，一到晚上就在黑巷子里朝女性吹口哨，做着小偷小摸勾当的混混，抢了这家抢那家，在末世里混得如鱼得水，竟生活得比谁都好。
他们越来越猖狂，越来越无所忌惮，在末日里，有一日，就尽一日的狂欢。
5月5日晚上，十几个狂妄放荡的中青年男子，开着两辆大货车横冲直撞地撞上了福利院大门。
加固后的福利院大门固若金汤，大货车也无法从外面直接将其撞开。
那群人却勃然大怒了起来，见大门打不开，车里的人就直接攀爬到货车顶，跳到围墙上，一个接一个强行进入福利院中。
这一群强盗，不仅从内向外直接破坏了福利院的大门，抢走了孩子们所有的食物，还打死了阻拦他们抢劫暴行的两个保安叔叔和几个半大的孩子。
最令人胆战心慌的是，他们这两辆呼啸而来的大货车，一路引来了众多正在周边游荡的丧尸。
失去了大门的防护后，那些丧尸毫不费力地追进福利院中，在那一伙人大肆抢劫制造混乱的时候，连续咬死了好几个人。
福利院里，孩子的数量远远大过成人的数量，其中以10岁以下的孩子数量最多，工作人员才十几个，还有几个是上了年纪的阿婆。
小的小，老的老。
在这样的天灾人祸之下，她们哪里有什么反抗之力？
她们反抗不了这群年轻力壮的强盗，更反抗不了那群活死人丧尸！
第一个被丧尸咬到的，就是柳心鱼。
当时院长奶奶被吓了一跳，什么都顾不上，抱着她就往房间里冲，担心她变成丧尸咬人，又舍不得打死她，只将她反锁在房间中。
等院长再回到大厅的时候，被咬到的孩子一个又一个倒下，甚至有的直接快速变成了丧尸，转过身就朝着她扑来……
很快的，被抢劫一空的阳光福利院就沦为了丧尸的乐园，除了少数几个孩子趁乱跑了出去之外，基本所有的工作人员与孩子都被丧尸咬到了。
反而是柳心鱼，被咬了后，伤口并没有进一步恶化传染，只是开始迷迷糊糊地不断发烧，等她再清醒过来的时候，阳光福利院中已经到处游荡着丧尸了。
那一伙杀人抢劫，引来丧尸的始作俑者，仗着年轻力壮速度快，开着车逃离了这座丧尸福利院。
而她昔日的恩师长辈们，昔日的发小伙伴们，统统变成了偏执渴血的可怕魔鬼，一个个听着声闻着味儿就往她身上扑，只想着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当时柳心鱼小小的脑子里，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污血遍地、丧尸成群的福利院中，柳心鱼大大的眼睛盛满了泪，声音已经嘶哑了，宛如破碎的老风琴一般，听着令人尤其难受。
她一遍遍呼唤着昔日师长伙伴的名字：“院长奶奶——小苏阿姨——丫丫——憨子哥——”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院长奶奶不会再和蔼地让她别淘气，穿好袜子，小心着凉。
小苏阿姨不会再偷偷给她藏一个冰淇淋，告诉她那是特地多给她藏的，是她最爱的香草口味。
丫丫姐姐也不会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拉着她的手要去采凤仙花涂指甲。
最爱绕她小辫子的憨子哥，也不会乐呵呵地听她讲白雪公主的故事了。
他们再也不是那张可亲可敬的脸，而是浑身污臭，面容扭曲狰狞。
他们一个个狠狠地扑过来，想要用发黑锋利的牙齿咬断她的喉咙，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柳心鱼光着脚一边回头一边跑着，身后的丧尸一个又一个追着她，她用尽全身力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中，小胳膊小腿奋力堵着门，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后来，憨子哥差点咬到了她，她情急之下，伸出双手用力地朝他推去。
两道细小的银针从她手中飞出，穿过憨子哥的胸膛。
她眼睁睁看着憨子哥的胸膛，慢慢被腐蚀出一个巨大的洞口，倒了下去，一动不动了，不可思议地盯紧了自己的双手。
她杀死了变成怪物的憨子哥。
柳心鱼不得不被迫着接受一些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本不该理解的事情，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快速成熟了起来。
她慢慢知道了。
她曾经最亲爱的那群人，灵魂已经死去了，只剩下腐烂可怕的躯壳。
她和他们都不一样，甚至她和以前的她也不一样了。
她拥有了一种超能力。
柳心鱼伸出手来，闭眼凝神，下一秒，手心中浮现出一根细小的如针状的小管，借着早晨的阳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有透明的液体在流动。
颜婳尝试伸出手去触碰，柳心鱼五指一握，将其收起，避开了颜婳的触碰，而后才再度摊开手掌道：“花花姐姐，这个是不能碰的，它有毒的，很厉害。”
小小的孩子，声音奶声奶气的，但语气格外郑重。
颜婳一惊，看着柳心鱼手中的细针管，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小鱼会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
再后来，她沉默着穿梭在各个房间里，将所有的床单撕碎，捆成长绳，然后借着自己超能力带来的身体进化，打分散战，迂回往返着将所有昔日的师长、伙伴都束缚起来，统一带到宿舍楼中，将它们围困在客厅里。
白天的时候，她就拉一把椅子，和那群丧尸坐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和他们讲话。
等天黑了，筋疲力尽的小姑娘就脱掉了脏兮兮的鞋子和衣服，认认真真地把房间收拾好，轻声唱着洗澡澡的歌谣，把自己洗干净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回忆着曾经无数次被院长奶奶或者其他奶奶哄睡的场景，自己给自己一遍一遍地讲故事，直到睡着。
直到颜婳她们的到来。
颜婳抱着眼前小小的一团，只觉得自己的心反复碎了又碎，眼睛一片模糊，都看不清楚她的脸庞。
小鱼才五岁啊。
她甚至都还没开始上学，每天就是在院子里或者后山的草坪上玩闹，顶多就在院里让几位阿姨教一教简单的启蒙，她对于整个世界的认知，都还只局限于这一方小小的福利院。
颜婳回想起自己在白鹭酒店一楼接回许清雅那时候的心情，再想想小鱼经受过的这一切，越发地痛恨起自己来。
如果自己当时再努力点，速度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小鱼的身边，是不是就不用让她独自承受那么多的艰难和苦楚了。
小鱼经受的那些痛苦，是她的几百倍几千倍。
她都不敢细想，当时的小鱼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昔日的亲人们一个个带回宿舍大厅。
也不敢细想，当时认认真真把自己梳洗干净，乖乖躺在床上，一遍遍给自己讲睡前童话的时候，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是做着怎样的决定。
她只知道，如果不是今天她们来到了阳光福利院，找到了这个小女孩儿，那么她将保持着当时的模样，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睡去。
觉醒了异能又如何？她根本无所谓，她是因福利院而存在的人，在失去了一切后，她哪儿也不想去。
那个时候的她，只想着要永远留在这一栋被世界抛弃的丧尸小楼中，陪伴着她那些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人的亲人们。
所有厚重的情绪沉沉被反复压下再压下，终于如火山喷发般喷薄而出。
颜婳将嘴唇咬出血来，在小女孩抑制不停的抽噎中，终于再也忍不住，自丧尸爆发以来，第一次嚎啕哭出声来。
盛夏的天空愈发明亮起来，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脸庞不停掉落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