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如筠仔细看着,看到有好几张旧照片,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两张牵手照。
第一张照片的正中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婴,被家人抱在怀里,黑葡萄似的眼睛弯着,露出只有零星几颗牙齿的牙床,高高举起的手紧紧地攥着一个小男孩的小手指。那男孩就蹲在她面前,低着眼眉,笑着看妹妹。
第二张照片是一张众人的合照。上一张照片里的小女婴抽条长大了,约莫是六七岁的样子,她被爸爸抱在怀里,手里却攥着身旁男孩儿的手,她粉嘟嘟、圆鼓鼓的小脸蛋旁挂着一串眼泪珠子,咧着嘴,露出缺了的门牙。这张照片里,大家都在笑,除了小女孩儿,还有站在她旁边关切地看着她的男孩儿。
那两张照片里,虽然孩童的五官仍稚嫩,但也能看出日后的轮廓,分明就是幼真和温先生二人!
梁如筠想起来,不管什么时候,温先生似乎都是很关切关注着幼真的,之前温先生去学校做分享,跟幼真一块离开时,全程小心对待幼真的模样……连拉开车门,都会护在车框上,就生怕她撞到头。
梁如筠眼睛微微弯着,也忘了刚才的不自在,托着腮帮子,嘿嘿笑出声来。
青梅竹马啊嘿嘿嘿,从头到尾的感情啊,真好磕啊嘿嘿!!
虞幼真也在看着大屏幕,她对这两张照片也有印象。
前面那张是她满岁酒时拍的,据赵瑞心说,那天要她抓周,摆了好多东西,什么尺子、印章、算盘、毛笔、吃食……结果家人们刚把她放下来,她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抓,吭哧吭哧爬到人家恂之哥哥面前,抓着他的指头笑。
后来就算长大了,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取笑她说,小时候抓周给自己抓了个哥哥,这么喜欢哥哥,不如长大后给哥哥当新妇,谁知二十多年后,这戏言竟成了真的。
后面那张照片则是她六岁生日那天拍的。那天他们两家人一起出去玩儿,她淘气,爬上树却不敢下来,恂之哥找到她,她抖抖索索从树上跳下来,扑到他怀里,他没站稳,踩在石子上,崴伤了脚,自那以后她就很注意他的脚腕。
这张照片就是那日恂之哥找到她后,大家伙的合影。
身处其中时,很难察觉到时光流逝飞快,直到今天婚礼把这些压箱底的老照片全部翻出来,一一投放到她面前,她恍然发觉……
他们参与到对方的人生中,真的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了。
耳边,司仪引导婚礼继续进行着,他笑着看着这一双登对的新人,用饱含着感情的声音说:
“古人云,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虞幼真,你是否愿意嫁给温恂之?从此爱他,尊重他,不离不弃忠诚一生,无论富贵和贫贱,无论健康和疾病,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他,爱护他,与他同甘共苦,携手共创健康美满的家庭,直到死亡?*”
虞幼真看着他的双眼,他瞳孔在灯下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色泽,像极了沉静的琥珀。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软却坚定:“我愿意。”
司仪又转向温恂之,问:“温恂之,你是否愿意娶虞幼真?从此爱她,尊重她,不离不弃忠诚一生,无论富贵和贫贱,无论健康和疾病,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她,爱护她,与她同甘共苦,携手共创健康美满的家庭,直到死亡?”
温恂之望向她的双眼微微一弯,声线低沉:“我当然愿意。”
他话音刚落,整个会场便响起如雷般的掌声,低垂的鲜花似乎都被这热烈的气氛震动得微微摇晃起来。
司仪高声宣布:“现在有请新人交换婚戒!”
工作人员将婚戒送到手边,虞幼真回身从首饰盒里轻轻摘出那枚婚戒,然后执起温恂之的左手,对准无名指,轻轻地推了进去。婚戒卡到他的指根,他手指长且骨节分明,衬得婚戒只有细细的一圈。
他亦轻轻托起她的手,垂目,轻而缓地为她戴上婚戒。虞幼真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到有点点不适应。
据说,左手的无名指有一根细小的血管与心脏相连,寓意爱意直达心底。那一枚小小的婚戒套在他们左手的无名指上,代表他们刚才许下的誓言。
她结婚了——这个认知在今天婚礼上被反复强化。
她抬起眼,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
他们交换完婚戒,司仪率先鼓掌,笑着大声宣布:“现在请新人亲吻彼此!”
听到司仪这么说,虞幼真的脊背微微一僵——终于到了此刻,她之前一直害怕的这一刻。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张地看着温恂之。先前她提起来,恂之哥说可以借位,不会真的亲到,但她方才悄悄咪咪往下扫视了一圈,乌泱泱的全是人,被这么多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他们要怎么借位呀?
她紧张得心脏在怦怦直跳,他却一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模样。
只见他慢慢靠过来,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拢住她光`裸的肩头。他扣住她的肩头的力道不大,但是却有种不容抗拒的意味,他手心的茧子摩`挲过她的肩头,所过之处,被激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战`栗。
不、不是说好了要借位的吗?
他仿佛像没看到她的眼色似的,微微偏过头,靠近了,再靠近了,一直与她的唇瓣只余了一线罅隙,他才低眼侧目望进她惊惶的眼睛里,用近乎气音同她说:
“闭眼,你大伯父大伯母还在……”
一听到这两个名字,虞幼真不安地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两人的唇瓣不期然地、轻轻地贴到了一起。
虞幼真的眼睫微微一颤,她看到他错愕地睁开眼。
下一瞬,她的后颈被他死死扣住,像稳稳拿捏住她的命门一样,托着她的后颈往前一带,不许她逃。
旋即,暖得像能烧起来似的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她。
第24章
他温热的鼻息轻轻地扑在她的脸颊上。
虞幼真忘记闭眼,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柔软,湿`润,带着清新的薄荷的香气——这是感官最先传导回大脑的感受,然后脚好像有点软。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受……她之前从未体验过。
他们, 是不是……在接`吻?
虞幼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她的脸迅速涨红起来。
偏偏此时,温恂之还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扣在她颈侧的手指顺着她敏`感的耳后向上摸`索, 所过之处像是点燃了一连串的火星。
此时此刻,全身的感官似乎都因为这个意外的吻而调动起来了。心跳得很快很快, 像是可以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脑子嗡嗡作响, 晕晕的, 不能顺畅地呼吸,而且浑身发软, 脚软得好像要歪倒在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她感觉过了很久,温恂之才松开扣着她后颈的手。她迅速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轻轻地喘了一口气。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说好了借位的吗?
怎,怎么还是没借位成功啊!
而且, 台下还有那么,那么多人!全都看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
虞幼真内心崩溃, 后面司仪说什么她已经没有脑子再去听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现在面红害臊, 就想赶紧地宣布开席,她好下去喘口气。几乎是司仪一宣布开席,她就迫不及待地提起裙摆就向下走,看都不敢往身旁看一眼。
温恂之跟在她身后,施施然地拾级而下。他望着她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他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梁如筠把这对小夫妻的互动尽收眼底,她又忍不住嘿嘿笑起来:“真甜呐~~~”
坐在梁如筠不远处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讲话。甜什么甜?拥吻过后新娘子都没看新郎一眼,这也叫甜?圈子里都清楚的,他们两个是板上钉钉的协议联姻,各取所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另一边,虞幼真并不清楚外面的宾客怎么想的,她一路快走回到化妆室,坐回了刚才梳妆打扮的更衣室,支撑着她一路回来的那口气才泄了。
她少见地瘫坐在椅子上,一直到呼吸慢慢平复。一想到待会还要面对他,她平直挺拔的肩背就塌了下来,莫名生出一股胆怯的心理。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她模模糊糊地、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化学反应。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本能地有些不敢接近,也不愿意去深思那是什么。
如果可以,她是真想一直躲在这里不出去,但她不能。
虞幼真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刚准备让人进来帮助她脱去这身繁琐的婚纱,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镜子,微微顿了顿。
——镜子里的她,眼尾是潮`红的,两腮是酡`红的。
嘴唇……也是润`红的,刚才化妆师精心描摹过的唇线晕开稍许。
她的手指微微一蜷,用指尖迟疑地、小心地、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唇瓣。仿佛时光回溯,她似乎又重新体验了一遍刚才呼吸交`缠,嘴唇相`贴的感受,那种酥`麻的、浑身发软的、喘不上气儿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
……亲`吻竟然是这种感觉?
她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像触电了一样连忙放下手。
……
不多时,虞幼真再次回到会场,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温恂之侧目望她一眼,她的肩背挺直,笑容得体,仿佛刚才那个急匆匆提着裙子逃跑的人和她没有半分钱关系。
调整得挺快。
虞幼真跟在座的宾客寒暄过一遭,她一边与人说笑,一边倾过身,轻声问温恂之:
“进行到哪儿了?是不是要去敬酒了?”
温恂之望着她,视线向下落,落到她的唇上。她的唇形本就小巧而饱满,涂口红很好看,她回去一遭,刚才被晕花的唇线又重新变得规整了,大约是回去让化妆师补了妆。
虞幼真见他没回应,疑惑地望过来,发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被看得奇怪。
她迟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了笑,低声说,“就在等你了。”
他的声线低沉而悦耳,刻意放轻声音后,反而带了一些低哑的颗粒感,像一撮儿羽毛尖快而迅速地挠过她的耳廓。虞幼真摸了摸耳朵,尽量摒弃掉不自在的感觉。
她低声询问他的想法,“那我们现在就去敬酒?”
温恂之没说话,而是笑了笑,他望向她的眼睛,把手放到她的腰间。没挨着,隔了一线距离。
他很有礼貌地低声问她:“可以吗?”
虞幼真:“……”
这几天都很重要,千万不能掉链子。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说:“当然。”
婚礼上敬酒就是从主桌开始往后打圈儿喝酒,新人对宾客们说“吃好喝好”,宾客们对新人们说“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等吉利话。
今天婚宴上酒水准备得充足,白的红的都有,但他们去敬酒拿的是白的,五十几度的烈酒。主桌上每一位宾客都是港城乃至全国都极具影响力的大人物,谁都怠慢不了,温恂之敬酒一口气喝了好几杯,眼见着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虞幼真记得那晚陈医生跟他们叮嘱的,他的胃不好,让他少喝酒。这样的场面说不喝酒不应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他俩在一块,她可以帮他分担多一些,这样他就能喝少些酒。
她抬手想接过酒杯,却被温恂之拦住。
“你少喝酒。”他说。
接着,虞幼真看到他又是几杯下肚,脸色又更白了些,耳朵尖儿也更红了。
她心里着急,抓住他的袖子,小声跟他说:“我酒量还行,不会醉的。”
闻言,他望向她,他的眼睛依旧是清明的,但是态度却比以往略微强势了些许,他握住她抓住他衣袖的手,轻巧地圈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