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就只有温恂之一人开车了,好在他平时都有锻炼的习惯,没什么高原反应,如果他感到不舒适,那无论如何她也要掉头下山的。
出发过来之前,他们曾商量过,要不要带上几个司机兼保镖轮流替换着开车,但出于某些私心,虞幼真不想那么多人掺和进来,去看个雪山和日出还搞得那么声势浩大的,干脆就提议说他们两个人过来,并且她也会开车,到时候路上他们可以轮着开车,也避免疲劳驾驶。
只是她没有料到这路比她想象中更难走,遍地砾石,并且她还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现在她连多说两句话都喘,只能放平座位吸氧,就别提什么开车了。
不过就算她能开,温恂之出于安全考虑,也不会让她握方向盘。虽然她一成年就拿了驾照,但自己开车的时间相当有限,从小到大都是司机接送。在平坦的道路上,他会很放心地将车辆交给她,但在这没有信号,也没有导航,路况又糟糕的山路上,显然是需要技巧和经验更丰富的司机来掌舵的。
时值冬日,上到子梅垭口的这一路上,他们时不时会路过一两辆在旁边熄火的,等待着救援的轿车,放眼望去,到处是裸露着的偏褐色的土层和覆盖其上的一层白雪,汽车驶过,扬起漫天尘与雪。
车辆继续往前开,高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就在刚才还晴朗的天忽然飘起了细细的雨丝,间中还夹了雪,虞幼真直觉不妙,很快,她的预感成真了,前方开阔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团云雾,远远地盘踞在山路上。
她直起身子,轻声喃喃道:“上面不会是起雾了吧?”
“没事的。”温恂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说,“我们会在这待几天的,总能看到。”
虞幼真没讲话,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但她还是有点焦心——要看到瑰丽绝美的风景确实要有晴朗的天气加持,这是需要一点运气的。她下意识揿亮手机屏幕,想去看天气软件,却发现在这鬼地方没有一点信号。
于是,她无奈地按熄屏幕,脊背靠在车座上,眼睛望着前方,呼出一口气。
好吧,现在一切都未知,只能去赌那一点点运气,赌他们今天能看到日落时分的日照金山。
终于,在捱过在漫长的路途过后,她的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平台。
——他们抵达了子梅垭口。
子梅垭口上已经停了一些车辆,有人在平台上支了几个桌子和板凳,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谈话聊天,都在等待着日照金山。
刚才下过一点雨夹雪,现在上边云层很厚,填平了整个峡谷,后边还起了雾,能见度不算高。虞幼真开了一点车窗,刺骨的寒风顺着那缝隙往里刮,刺得她面部生疼。
天气太差了。
她一看这情况,心凉了半截,肩膀都垮了下去。温恂之脱掉手套,去握她的手,手指尖都是冰凉的。他低着眼,一边用自己的掌心去暖她的手指头,一边安慰她。
“不要担心。现在时间还早。”他说。
虞幼真勉强对他挤出个笑容,心里却在沮丧地叹气——他们的时间非常有限,她还想再去一下冷嘎措……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好运气。
如果这几天都看不到的想要看的风景,那就只能选择无奈返回港城了。
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并且,她也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是和他一起来。
外面风大,他们就这样坐在车里等,虞幼真头痛欲裂,但她还是不想放弃那一点点希望。
在她希冀的目光中,事情似乎发生了转机。云层悄然散去了些许,露出了一点儿贡嘎雪山巍峨的山体,雪白的细碎的积雪布洒在深色的山脊线上,更添了几分冷意。
就像她之前看到的那张照片一样。
她一下子反握住温恂之的手,心情雀跃起来,伸出手指指向窗外,高兴地说:
“温恂之!你看外面!说不定我们今天真能看见日照金山!”
温恂之笑着顺着她的手指往外看,恰好捕捉到了外边天气变化的瞬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气再次变化,厚重的云层不期而至,再次遮住了贡嘎雪山。
虞幼真转过头,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她“啊”了一声,脸上的喜色迅速消融了,浮现出失望又难过的神色来。温恂之看见她落寞的神情,默不作声地拧开热水瓶,倒出小半杯热水,热水氤氲,水面上还飘着枸杞和红枣。
“没事,喝一口热水暖暖身。”他递过去给她。
她闷声闷气地道了声谢,双手接过来,抿了一口,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转向车窗外,只要还没有到太阳下山的时间,就还有机会。
只是很可惜,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重,天色也一点一点暗下来,车机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日落时分。
她知道,他们这是没有运气看见日照金山了。
倘若没有过希望,人其实是更容易接受的不如意的结局的,只是看到了希望,又骤然失去,这种落差会令人很不好受。
天黑得很快,又飘起了雪,不能再等下去了,要不然回程会很危险。
虞幼真耷拉着眉眼,转头对温恂之说:“算了,我们下山吧。”
温恂之揉揉她的额发,柔声说:“没事的。我们明天再来。”
虞幼真闷声说:“要是明天也看不到怎么办?”
温恂之的手停住了,他用了一点力,把她的脑袋抬了起来。
“不会看不到的。”他望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可是。”她抿抿唇,继续说道,“我们的时间有限。”
他是那么忙,时间那么紧。
却不料,下一秒,她便听见他声量很轻柔,语气却很坚定地对她说:
“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目光温和,瞳孔剔透如琥珀。他干燥而温暖的掌心触着她的额头,袖口停在她的脸颊旁边,送来一丝沉稳的木质香,是她熟悉的乌木沉香的味道——好像不管在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事情,他都一如既往地坚牢而不可转移。
这一瞬,她竟然在猜,他是在说他们有的是时间去等这雪山的日照金山,还是在说……
他们两个之间,有的是时间。
他这是在和她说……他会陪她吗?
她的心绪都难以遏制地潮起潮涌,在这个时间节点,听到他这样几乎类似表白的话语,这令她很难不多想。她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伴侣关系就像她父母那样,不用说很多,只要一个眼神的交错,就明白不论何时何地,都有对方相伴,跨过一切艰难险阻,直至人生的尽头。
可是他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说,这只是一句切合此刻情形的,基于兄长身份的安抚?
她难捱眼热,不能再想下去了,只能紧紧要住牙关才能勉强按捺住她的既酸又甜的心情。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便慌乱地垂下头去,直至深呼吸了好几下,整理好情绪之后,这才重新仰起脸,对他笑了笑。
“嗯。”
第50章
等下他们到子梅垭口底下的小村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雨夹着雪向下飘,本就破烂泥泞的道路更难走了。
两人决定就近在小村庄里过一夜,第二天再起个大早, 上子梅垭口去看看能不能看见日出。
本就处于冬季, 又位于几千米的高原之上,气温更低, 虞幼真被冻得够呛, 只想快点安置下来。于是他们便近租住了一幢小木屋。高原上小村庄的住宿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城里的,两张床并排挤放在不大的房间里。这房间虽然不大, 却五脏俱全,他们所有急需的东西都有——WiFi、热水和取暖器, 虞幼真觉得很满足了。
天气冷, 他们进了房间之后,温恂之就催促虞幼真赶快去洗澡, 好暖暖身子,虞幼真也不跟他你推我让地客气,点头道了声谢之后,就拿了自己的衣服就去洗澡。
他们这一天都在外奔波,尘雪漫天, 兜头蒙了一脸的灰土,加之舟车劳顿,筋骨都要被那搓衣板一般的石子路颠散了, 这样一场温暖而畅快的沐浴结束后,虞幼真才感觉她终于又活过来了。
外间, 温恂之已经将行李都整理好了,放在角落, 还把电子设备都拿了出来,在床头柜上搁了一排,放那儿充电,而他自己则是除去了外衫坐在椅子上,此刻正皱着眉看电脑,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敲打一下键盘。
虞幼真整理好换下的衣服,垒在他已经叠好的外套上边。温恂之还坐在原处敲键盘,她路过时低头瞟了眼,看到是回复邮件的界面,便顺口问了句:
“又在工作吗?”
温恂之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虞幼真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那边温恂之还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她催他去洗澡催了几次,他每次都是应了一声,没有一点儿要挪位的意思,到后边她也不吱声了,等他都弄完,自然自己会去洗漱。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合上电脑,瞧着应该是结束了。
虞幼真顺口问了句:“ 工作都处理完了吗?”
温恂之捏着眉心,刚才看电脑看得眼睛有点酸涩,“暂时是没事了。”
她听到这回答,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其实还有事儿,但是暂时不需要他操心了,不过后续可能要继续跟进——他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吗?那要不要提前回去?一想到这儿,她跳下床,趿拉上拖鞋就往浴室那边跑。
浴室的门没关,温恂之正弯着腰洗脸,他舀起水往脸上泼,水沾湿了他的脸庞,像鸦羽一样的眼睫也被打湿,变成一小簇一小簇的。
虞幼真想问他的话忽地卡在喉咙。
她发现当他闭上了那双深邃而富有压迫力的眼睛后,这幅皮相看起来格外年轻英俊,甚至还有点儿……欲——那未擦干的水从他脸上滴落下来,顺着喉结和颈侧向下淌,流过那颗极小极艳的红痣上,极尽缱'绻旖'旎。
他闭着眼抬起脸,伸手去抽洗脸巾,她默默收回视线,递了几张过去给他。他触碰到她的指尖,猜到是她,他笑了一声,道了声谢,拿过纸巾不紧不慢地擦了水,这才问她:
“怎么过来了?”
虞幼真回过神,眨一眨眼,说:“过来……过来是有事儿想要问你。”
温恂之:“什么事?”
虞幼真:“我在想,我们要不要提前回港城?”
“为什么提前回去?”他眉梢微挑,“你不想看日出了?”
“你的工作不是很忙吗?”她小声说。
“还好,我能解决的。”他说,伸手在她后颈捏了一下,催促她说,“天气冷,你快睡回床上去。”
“可是……”
她还想再继续说,却对上他略带笑谑的眼神。
这是什么眼神?
他笑着挑明意思:“幼真你这是不打算让我洗澡了吗?”
虞幼真下意识反驳:“不是啊?”
他扬了扬下巴,“那你现在站在这门口是……”
虞幼真意识到现在情况不太对劲,她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说:
“……您先洗。”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她在这轻笑声里落荒而逃,飞快缩回被子里。太尴尬了,她摸出手机想给梁如筠发消息,却看到万文东在半个小时之前拍了拍她。
-Yuyz:怎么了?文东哥?
-万文东:哦,没事儿,就是想问问你们玩儿得怎么样?
虞幼真挑起眉,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回复。
-Yuyz:挺好的呀
-万文东:那就好,那就好,好好玩。
两人又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这才停止了聊天对话。虞幼真把手机抵在下巴,渐渐皱起眉,其实平时她和万文东都没什么联系,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会互相发消息,互道祝福,这下他忽然给她发来这样一条消息……她想来想去都只可能跟温恂之有关。
不多时,浴室的门开了,温恂之从里面出来,瞧见她已经窝在床上了,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说了句:
“我很快弄完关灯。”
虞幼真连忙说不着急,让他慢慢弄。
温恂之笑着说,“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去子梅垭口上看日出呢,得早点睡。”
说着他走过来,在她床头边上放了一瓶装了温水的保温壶,是给她夜间口渴了喝的。他放下水壶时,虞幼真敏锐地发现他的手背上有零星几点红痕。
虞幼真坐直身体,“哎”了一声叫住他,“温恂之你过来,手让我看看。”
温恂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怎么了?”